第一百零六章 胎死腹中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屋外的雨變得小了,細雨瀟瀟地下著,如絹絲一樣,又輕又細,好像是一種濕漉漉的煙霧,沒有形狀,也不出響聲,輕柔的動作怕打攪了誰。
屋子裏的人忙上忙下的,個個都是捏了一把冷汗,就怕清歡公主出了個什麽好歹,自己的小命也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丫鬟們端了熱水來,小心翼翼地將她唇邊的血漬抹去,又給她淨了臉,辛悅在一旁看著卻不敢上前去,今日的事情都是怪她,若不是她多嘴,公主又怎麽會變成這樣?縱然不是她本意,但到底也是因她而起,這會兒是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就那麽傻傻地站在那兒,看著那些個丫鬟做著本該是她做的事兒。
錦溪本是在自己的小屋子裏的,這會兒聽到公主出了事也是忙跑了過來,還在門口就看到了世子爺。
“快進去吧,就不必多禮了。”阮慕寒也同辛悅一樣,沒有顏麵去麵對阮清歡,必經這事兒也有他的錯,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他就是看冥世珩不順眼,總想著擠兌上他幾句,卻沒有考慮過妹妹的感受。
錦溪本是要行禮的,卻聽他說了不用,便也就往裏屋去了,左右還是公主要緊。
待進了屋子裏,便看見公主毫無生氣地躺在軟榻上,麵色比之前還要蒼白,光看著就讓人心疼,公主這些日子受的委屈也實在是多,就連養病也不能夠有個清淨,又見辛悅愣在一邊沒有上前去,心裏也清楚是什麽緣故,方才她趕過來的時候也是聽幾個小廝說了的,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是要說責任在誰,也不全是辛悅的錯,但總歸也是辛悅惹的禍,就該讓她好好反省一下,省得一天到晚自以為是,不過是比她運氣好點,早些認識了公主罷了,若不然,還指不定誰比誰有說話的分量呢。
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輕視她,越過她走上前去,對著那幾個丫鬟說:“這裏就交給我好了,你們再去打些熱水來,記得毛巾一定要柔一些的。”
幾個丫鬟自知自己身份低下,看如今的趨勢怕是辛悅姐姐要失了公主的信任了,這往後錦溪姐姐可就是公主的左膀右臂了,便也就樂得給點麵子,齊聲道:“是,錦溪姐姐。”
若是放在以前,有人這般恭恭敬敬地對她說話,錦溪還會樂上好一陣子,可是如今卻大不相同了,公主這會兒還沒醒過來,自己又怎麽能夠擺架子?便也沒將丫鬟的話放在心上,而是將毛巾擰幹了,敷在公主的額頭上。
辛悅捏緊了拳頭,別人她不在意,可為什麽要是錦溪?擺明了就是對她的挑釁,偏偏這會兒她還不能說什麽,隻有自己生悶氣了。
華南兒也留下來照顧阮清歡了的,此刻坐在軟榻邊上,探了探她的額頭,覺得還是有些低熱,麵露憂心之色,道:“冥公子,你是清歡姐姐的師父,她這個樣子要怎麽辦?禦醫開的藥也不管用。”
真是擔心死了,清歡姐姐人這麽好,怎麽就會經曆這麽多的煩心事呢?華南兒本就是個沒心思的,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的,阮清歡待她好,她便覺得阮清歡就是個好人,反倒是秦流蘇,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也不知道想明白了沒有。
冥世珩眉頭微微皺起,以鳶兒目前的情況來看,是有些棘手的,畢竟這舊傷可不是普通的傷,如今又是心病,該怎麽做他也是不知道的,雖說可以將她帶回仙界,可是這個節骨眼兒上是行不通的,就是鳶兒自己也不會同意。
“沒事,華姑娘不必擔心,鳶兒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的。”心裏已經有了個主意,便也就淡定了許多。
站在門邊上的阮慕寒聽了他的這句話,心裏又是一陣不高興,總覺得他就是在對他說的,他身邊的小廝見狀,忙說了句:“爺,那種人還不知道是從哪個鄉村角落裏出來的,咱們又何必和這種人一般計較?”
都說主子不高興的時候,做下人的要變著法子哄著,小廝就是這樣想的,卻不想竟惹來了阮慕寒的不快。
望著裏頭的冥世珩,鄉村角落?嗬,若真要比起來,隻怕是那個被說成是從鄉村角落裏出來的會是他吧,即便不想承認,但是冥世珩的風度及容貌都是沒得挑的,心裏不由有些苦澀,又看向那名多嘴的小廝,嗬斥道:“閉上你的嘴,就沒句好聽的話!”
淨知道給他惹事,除了知道惹事他還會做什麽?本就在氣頭上,這會兒更是不開心,最後望了眼裏頭的人,甩了袖子就出去了,還不忘說上一句:“還不走?!木頭似的!”
小廝摸了摸鼻子,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裏惹著這位世子爺了,隻覺得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搖了搖頭,還是跟了上去。
華南兒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這位冥公子當真是氣度不凡,清歡姐姐與他倒真的很是相配,隻是可惜了,先不論二人年紀相差過大,就單論這師徒的名義,就是不被允許的,隻道是可惜了,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阮清歡的低熱已經退了下去,診治的禦醫也在一旁待命,誰也不敢這個時候走開,畢竟過了這大半日的了,也快醒了才是。
“怎麽還不醒?”華南兒是個急性子,又擔心,急得在屋子裏轉來轉去,連午膳和晚膳都沒有用,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哪裏還有心情吃東西?
錦溪在一旁看著,也是不忍心,便道:“華姑娘,您也守了這麽久了,不如就去偏房先用些吃的,公主若是醒來了奴婢再去通知您也就是了。”
本也是好意,但是華南兒怎麽也放不下心,搖了搖頭,婉拒道:“不了,還是再等等吧,陳禦醫不是說了麽,最慢也就是這個時辰了,我再等等。”
見她如此,錦溪也就不勸了,索性也同她一樣,在一旁等著,而辛悅早已不站在這兒了,在院子裏淋著雨,好讓自己不那麽自責。
被說到的陳禦醫心裏也是拿不定主意,隻是方才那位冥公子說了,清歡公主這個時辰就會醒來,他也是沒辦法,隻好聽之任之了。
冥世珩元神出竅,人已出了這間屋子,到了一處滿是花海的地方。
放眼望去,一片火紅如血的曼珠沙華長滿了河的兩岸,妖冶、淒烈。
“花開彼岸本無岸,魂落望川猶在川。醉裏不知煙波浩,夢中依稀燈火寒。花葉千年不相見,緣盡緣生舞翩躚。花不解語花頷首,佛度我心佛空談……”遠遠地,像是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念著,卻又不看不見是誰,隻覺得沒來由地一陣失落。
又來到一處,再往前便就是閻王殿了,冥世珩微微搖了搖頭,好讓自己清醒些。
正要出去拘魂的白無常這會兒見有一人往這裏走來,剛要嗬斥卻愣住了,怎麽,這不是恒景帝君麽?他怎麽來了地府了?
待他走近了些,忙迎了上去,道:“小的白無常,見過帝君。”
他也算是做了這麽久的白無常了,哪裏還能連恒景帝君的模樣都不知道?即便是沒有親眼見過,但他的畫像可不少,就是看也都看熟了。
“不必多禮,白無常,本君問你,可有見過這畫中女子?”手裏憑空多了幅畫卷,將其打開,便露出了畫中的明媚少女,看上去嬌俏可愛,容顏驚世。
白無常哪裏見過這樣的少女,如此的驚世之姿,他若是見過定然是會有印象的,便搖了搖頭,道:“小的並未見過這畫中女子。”
縱然他也想在恒景帝君麵前留下好印象,可是這事是真的不知道,況且能讓帝君親自找來地府的,那位女子也必然是個大有來曆的。
沒有見過?這就奇怪了,若是連地府也找不到鳶兒的魂魄,那她究竟會去了哪裏?方才探了她的脈搏,分明就已經是沒了跳動的,若不是他使了障眼法,這會兒隻怕淮南王府就要鬧事了。
“三界中人,但凡是出了事的,除了地府可還有其他去處?”不得已,還是問了句,心裏是不相信的,鳶兒即便是真的死了,也不該找不到她的魂魄,除非她本就不是凡人,隻是這不可能。
這話算是問得有些難了,白無常不過是一個地府小官,哪裏會知道這些事?便也就隻好說道:“這個,小的不清楚,不過帝君放心,閻王定是知道的。”
一緊張就連說話也不利索了,白無常心裏害怕著,畢竟眼前的這位可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就說年歲,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始祖一輩的了,那修為自然是不用說。
冥世珩看了他一眼,雖然有些不悅,但也不好說什麽,便點了點頭,與他一道進了閻王殿。
當他們進來的時候,閻王正在翹著個二郎腿,本也就是個閑差,一沒事自然就閑下來了。
白無常忍不住想要找一處沒人看得見的地方躲起來,閻王爺這是要鬧哪樣兒?恒景帝君親臨也還是這幅樣子,就不怕被治罪麽?
“那個,帝君,閻王爺他——”想要解釋解釋,卻不等他說完,閻王爺就將毛筆扔了過來,正好砸到他的臉上,白無常委屈著,便也就不吭聲了。
本是閉著眼的閻王,壓根兒就沒注意到白無常身邊還有個人,也沒聽清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張口便道:“吵什麽吵,本王正煩著呢!”
白無常嘴角微微抽了抽,心裏在為他默哀,也不知道帝君現在的臉色如何,是不是黑得如炭一般了,卻又不敢抬頭去看。
冥世珩見他這副德行,雖然惱怒卻又沒時間去理會,鳶兒的事要緊,冷聲道:“閻王,你這是要逆天了是麽?本君站在這兒,你也敢扔東西,好大的官威!”
閻王一聽這聲音,隻覺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裏聽過,忙睜開了雙眼,隻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怎麽是恒景帝君?這下子可算是完了,恒景帝君向來最不喜別人挑釁他,雖說他的性子清冷,但也不是他區區一個閻王可以惹的,連放下了翹著的腿,從案桌後走了出來,無比恭敬地拱著手,道:“不知是帝君駕到,有失遠迎,還望帝君恕罪。”
隻是那手心裏得汗卻是騙不了人的,無一不說明了他在害怕,也是,恒景帝君連仙帝都是不放在眼裏的,又怎麽會容得了他在這兒放肆?
“算了,本君今日來並非是來問罪的,”冥世珩眼裏依舊是無波無瀾,閻王隻要不是太出格就過了,又道:“本君問你,三界中人死後除了來你這地府,可還有其他地方可去?”
原是提著一顆心的閻王,這會兒算是鬆了口氣,仔細想了想,連忙點頭,道:“還有一處。”
“說。”輕輕地吐出一個字,看不清思緒,鳶兒,你究竟去了哪兒。
閻王上前一步,手還是有些抖,道:“三生林,也隻有那裏才會收仙人轉世的魂魄。”
隻是閻王還是沒弄明白,帝君問這個做什麽?莫不是仙界有誰出了事,所以帝君才親自來問?可也不應該啊,都說帝君不近女色,就連青丘帝姬也是近不了他的身,那又會是誰?
“仙人?”怎麽會,鳶兒分明就是個凡人,若真的是仙人轉世,也應該是知道的,隻是閻王也不可能說假,好看的眉頭微蹙,這其中是不是有哪裏出錯了。
以為帝君是不信他,閻王嚇得連忙點頭,像小雞啄米般,道:“正是,除了仙人轉世的魂魄,三生林是絕對去不了的。”
看帝君這樣子,閻王又糊塗了,難道說不是仙界之人?該不會是凡人吧,可是凡人死後魂魄是絕對進不了三生林的,自混沌以來,這已然成了定數,誰也無法更改。
冥世珩百思不得其解,卻也隻得道:“將生死簿拿來。”
別無他法,也就隻有從生死簿上找原因了。
閻王立馬點點頭,一旁的判官轉身就去將生死簿拿來了,遞給閻王,閻王又遞給冥世珩,道:“帝君請看。”
接過生死簿後,一頁一頁地翻著,目光落在了北冥國淮南王府的一頁上:王妃產女,胎死腹中。
上邊還用紅顏料將那一行給劃了去,表示這個人是一出生就夭折了的。
閻王大著膽子偷瞄了一眼,見到真的是人間的,心裏也是納悶,帝君何時又扯上人間的事了?隻是這些不在他的管轄之內,他也不便多問。
“這是何意?”若真的如生死簿上所說,那麽鳶兒又是誰?豈不是說鳶兒早該死了,隻是逃過了這一劫?可是生死簿上的命運是無法更改的,越想越覺得蹊蹺。
閻王將腦袋湊近,看了那一行紅字,心裏不由打了個寒顫,道:“是說此人出生不久便已夭折。”
隻是帝君怎麽會對這個女嬰如此上心的?卻又不敢問出口。
尚未出生便已夭折?冥世珩想了想,或許鳶兒不是淮南王妃之女,所以才有了她的存活,但心裏還有個聲音在指引著他。
“若是有人將其掉包了,這生死簿上可會有記載?”想了想,還是問清楚了才好。
“自然是會有記載的,六道輪回,不管是誰做了這淮南王妃的女兒,生死簿上都會留下痕跡。”到了此時,閻王也算是明白了些,看來是其中出了異象,本該死了的人卻還活著。
都會留下痕跡?可是這上麵分明沒有鳶兒的名字,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冥世珩隻覺得頭疼,看來為今之計也就隻有強行進入三生林了。
“今日之事,不得外露!”不論鳶兒究竟是誰,他也不允許有人拿這件事來做文章。
閻王自然是明白的,再者那名女嬰即便是後來沒死,如今隻怕是已經死了,隻是有一點,地府沒有那名女嬰的記載,便就是那名女嬰前世是仙人。
“下臣明白,帝君放心。”與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待到送走了恒景帝君,閻王三人都鬆了口氣,總算是把這尊神給請走了,不然這地府隻怕是要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