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黑發人送白發人
“無礙的。”伊人已歸,漫長歲月還有何懼?
“謝謝師傅。”梵雪依臉上的窘迫漸漸散去,朝著蘭熙喊道,“娘!”
好久不見,蘭熙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不可置信的朝著外麵望來,在看到院外的真的是梵雪依的時候,頓時,潸然淚下。
“雪依!”
“娘。”
多少個日日夜夜,頭發花白的老母在擔心這遠行的孩子,為她憂心,如今看到梵雪依完好地出現在眼前,多年的擔憂在瞬間如雲煙般消散,淚水嘩嘩直流。
蘭熙口中一直喃喃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蘭熙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失,梵雪依心中一驚,連連叫道:“娘,你怎麽了?”
蘭熙身體本就虛弱,多年的憂思勞神,身體每況愈下,此時心情激動,竟然暈了過去。
蘭熙一生坎坷,歲月磨盡了她所有的生命和精力,如蠟將盡。
啟程尋找鑰匙的行程就這樣耽擱下,轉眼間又到了冬日,雪飛滿天。小樓內仍舊如春,蘭熙的身體卻明顯不行了。
千皇也留在了小樓裏,三天兩頭地從外麵摘了鮮花送給梵雪依,對她頻頻示好。
對這一切,紫碩神君恍若無睹。
又一日,梵雪依正在廚房為蘭溪煲湯,紫碩神君坐在樓上的欄杆上,翻看著從天界尋來的史冊,他要找到仙王口中所說的上古開世七器究竟都是什麽。
“開啦!”忽聽屋內傳來一聲驚呼,千皇興奮地捧著一碰梅花從屋內衝出來,跑到梵雪依的身邊,說道,“阿雪阿雪,你看花開了。”
梵雪依瞅了一眼,語氣冷淡的說道:“冬天梅花開,有什麽好興奮的。”
“你多久沒出去了?”千皇說道,“現在山上的梅花才打苞,離開花還早著呢,我這是折了花枝放在這裏養了好幾天,這裏溫度高,所以它才開了。”
她確實好久沒有出去了,蘭熙的身體越來越差,她每日都在小樓中忙著照料蘭熙。
千皇將梅花往前一送,笑道:“你最喜歡梅花了,來,送給你。”
“放娘的房間裏去吧,也好有點兒生氣。”
“好啊!”
千皇歡脫地捧著梅花上了樓。
結界外,寒風凜冽,大雪翻飛,小樓內,一片春意暖暖,日光照落在紫碩神君的身上,是安靜的,照落在千皇的身上,是跳躍的。
一動一靜的陽光勾勒出一副惹人傾羨的畫麵。
尖細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樹幹中,青璃站在一顆古樹後,狠狠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寒風吹過,卻吹不動她一縷發絲。
紫碩神君歸來已半年有餘,卻不曾發現她已消失不見,太陽依舊東升西落,他也依舊安靜地生活。
“青璃?”踏著風雪而來的無疆宮主看到樹後一抹青色的身影,驚喜地快步走上前,“青璃,你醒了?”
青璃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太好了,脫離冬眠的習性,說明你修為大增,真是太好了。”無疆宮主由衷地說道。
“大增?”青璃冷冷一笑,瞅了一眼梵雪依,說道,“比她如何?”
無疆宮主一笑,這根本毫無可比性:“雪依一介凡人,修為平平,如何與你相比?”
倚坐在小樓欄杆上的妖瞬輕輕合上手中史冊,朝樓外問道:“誰在那裏?”
“不要說見過我。”青璃交代了無疆宮主一句後,化為一條小蛇,鑽入雪地中,不見了。
無疆宮主從樹後走了出來,來到院外,朝著紫碩神君拜道:“紫碩神君。”
“何事?”
“皇上壽辰,送請帖來,邀神君前往。”無疆宮主從懷中掏出請帖捧在手中,說道。
樓下傳來聲響,紫碩神君低頭朝下看去,看到梵雪依正端著煲好的湯上樓來。
“雪姬!”忽然,屋裏傳來千皇的一聲驚呼。
聲音是從蘭熙的房間裏傳來的,梵雪依立刻快步上樓,問道:“阿黃,怎麽了?”
千皇將梅花放在瓶中插好的時候,發現蘭熙無聲無息的躺在床上去世了。
“蘭夫人她……”千皇剛想出門告訴梵雪依發生了什麽,梵雪依已經站在了門口。
“啪……”手中端的湯掉落在地,灑了一片,“……娘……”
梵雪依衝到蘭熙的床前,探了蘭熙的脈搏,淚水湧出眼眶,聲聲悲痛。
在呼喊了一會兒後,她忽然止住哭聲,抹去了淚水,開始施法,她想將蘭熙的靈魂召喚回來,為蘭溪續命。
“別做傻事。”千皇見此,大驚,一把握住了梵雪依的手腕,製止了她的行為,“人死不可複生。”
“不!”梵雪依沒想要將千皇的話聽進心裏,她試著用力想要甩開千皇的手。
千皇也認真起來,厲聲道:“別胡鬧了,這是不可逆的天地法則。”
“天地法則?”梵雪依一下變得恍惚起來,手中的靈力也逐漸消失,她恍惚地問道,“天地法則,這是什麽?”
“違背天地法則的人會得到自然最殘酷的懲罰,她會奪走你最重要的東西,一世父母一世緣,緣盡了,你就讓他去。”千皇說道,“更何況,蘭熙在睡夢中安詳老去,也算壽終正寢。”
一直就在門外的妖瞬聽著屋中的對話,從欄杆上下來,對著小院外的無疆宮主說道:“告訴人皇,本君會去的。”
無疆宮主上前欲將請柬送進來,妖瞬說道:“請柬帶回去吧,不需要。”
潔白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飄落。
梵雪依在央山尋了一處平緩之地,將蘭熙葬在了這裏,紫碩神君為她尋了一塊上好的白玉,為蘭溪做墓碑。
她跪在墳前,一臉的失魂落魄,寒風吹起長發,雪花夾雜其中,恍若白發。
梵雪依不吃不喝,在墳前跪了兩天,到第三天的時候,都快成了雪人。
千皇依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梵雪依在這裏跪了多久,千皇就在這裏笑了多久,如果梵雪依能一直跪下去的話,他也可以一直笑下去。
第三天晚上的時候,妖瞬來了,他跪到梵雪依的身後,張開雙臂,將她圈在懷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夠了。 ”
溫熱的淚水流出眼眶很快被風雪打涼。
梵雪依靠在紫碩神君的懷中,淚水無聲的流。
“誒誒誒……”看到這一幕,千皇淡定不了了,他走過來也跪到了梵雪依的身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道,“來,雪姬,靠在這裏哭。”
梵雪依縮在紫碩神君的懷中,揪著他的衣襟,說道:“師傅,帶我回去吧!”
她在雪地中跪了許久,雙腿早已站立不起來,妖瞬一把將她抱起來,朝著小院走去。留下千皇一個傻愣愣地還跪在墳前,他這才發現自己輸給紫碩神君了,雪姬跪在墳前傷心欲絕,雖然好玩,但是他現在要做的是趁著她失憶讓她點頭答應嫁給他啊,怎麽還能用以前對待她的態度來對待她呢?
回到小樓之後,房中早已放好了一桶紫碩神君出門前準備好的熱水,此時回來,水溫正好,他將梵雪依輕輕放入水中之後就離開了。
很快,他又回來了,手中端著一碗熱粥。
拎了一把凳子放在浴桶邊坐下,拿起調羹攪拌了幾下碗中的紅棗燕麥粥,舀起一勺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喂到了梵雪依的嘴邊,一切都是那麽自然,那麽熟練。
她傷心,他就由她傷心,他給她三天時間,三天,已經是作為人類的她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人在悲傷難抑的時候,情緒在心中畫了個圈,阻擋了所有的感知,而隻將悲傷圈在其中。
等悲傷散去,被阻隔的感知就像洪水般湧來。
三天不吃不喝,梵雪依此時的胃裏,早已空空如也,在吃下幾口粥之後,胃口打開,一碗粥很快就見了低。
一碗粥明顯不能夠滿足梵雪依餓了三天的胃口,肚子明明還很餓,卻沒有力氣再張嘴吃粥了,她想,她一定是熬了三天,困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叫囂著要親吻。
妖瞬將碗放到一邊後,再回頭,便發現她靠在浴桶邊上睡著了,他欲要將她抱起,當他的手伸進水桶的刹那,臉色猛地一變,隨後他以最快的速度將梵雪依從浴桶中抱出來。
妖瞬動作輕柔的將梵雪依放到床上,封了她的經脈,隨後,聲音冰冷的說道:“隻此一次,如有下次,本君定取你性命。”
風窗戶吹進來,吹動房中白色的紗幔,紗幔後,隱隱約約有一個人的身影,在紫碩神君說完之後,人影向後退了一步。
自初遇至今五百年,紫碩神君還從未用這樣冰冷的語氣同她講過話,也從未見他如此緊張和憤怒過,那樣冰冷的似乎要化成冰錐直刺心髒的目光令青璃一怔,似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她也曾殺過生,對此他總是視而不見,同樣是一條生命,在他的眼中,難道那個叫梵雪依的凡人真的就那麽的不同?
紗帳晃動間,她望著紫碩神君為梵雪依驅毒,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