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哪怕花離牧沒看他們，他們都有些無地自容。
隔了半響，花離牧輕輕一笑：“好了，各位不必多想，我並非是想借此來說明我此次的貢獻，更無需大家帶著私人感情來聽從我的調遣。我想說的是，我們此次的命令已經圓滿完成，回到帝都以後，每位將軍將是載著榮耀而歸，至於暫時不去招惹劍國，我想各位認為我是求一穩妥……不錯，我承認，我的想法是穩妥，但絕非出於私人考慮，就像我剛才所說，我不在意戰功，戰功對我沒有任何意義，而我做出如此打算，是一心為國著想。”
這番話成功說服了眾人。
的確，每個人都相信花離牧沒有私心，否則他們現在身上背負的不是軍功，而是失職的重罪。
可他們依舊不理解。
花離牧看了看諸人神色，滿意一笑：“很好，諸位將軍這才肯靜下心聽我的分析來——如我剛才所言，劍國千瘡百孔，征稅在諸位看來，是對民眾的剝削，實則不然，納稅是每個民眾應盡的任務，古往今來，民眾早已習慣了納稅，如果不納稅，他們反而會沒有安全感，從而是對帝國沒有歸屬，所以哪怕再窮，繳納相應稅收，反而能夠令民眾心安。”
花離牧看了眼似懂非懂的侯賽裏，笑道：“侯賽將軍，你是個純粹的軍人，這些你隻需要明白就行了，無需深究，對你來說反而是好事。”
侯賽裏怔了下，點點頭。
接著，花離牧又道：“其他關於劍國的弊端，我想不必我細說了，請相信我的分析即可，懂得太多就容易想太多，對你們的職責來說，未必是好事。但有一點我必須說明，便是關於劍國目前的軍事體係，這點從劍國對待降軍便可大致推算，不錯，他們的決策是正確的，但你們忽略了一點，這個決策在和平時期，或者由徐國、牧國這樣的大帝國來實施，都是毫無問題的，也是盡快吃下第七兵團的最佳方案，沒有比這更適合了。可是，你們忽略的是目前劍國的兵力！第七兵團毫無疑問是精銳，哪怕我們輕易戰勝了他們，但我想提醒各位的是，此次純屬僥幸，原因麽，自然是對方的主將是個聰明人，沒有與我軍多做糾纏，否則我們的勇士必將在塞爾城經曆一場苦戰！這也是我拜托各位招兵買馬的原因，目的就在於能夠提前做好補充戰力的準備。當然，各位對招兵人群有所不滿，那我現在也和大家一並解釋清楚，原因很簡單，我不想讓區區一座毫無意義的塞爾城，擾得民心大亂，相比起來，偏僻地區的牧民就不會想那麽多了，我們的軍餉，足以讓他們將這看成是一件天上掉餡餅的美差！或者幹脆的說，人們對帝國是有美譽的，就當……扶貧了吧。”
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花離牧有些口幹，而這時，一名最先反應過來的主將心悅誠服，主動替花離牧送了杯茶過去。
花離牧輕輕抿了一口，滿意地看著諸人：“說回劍國，我知道各位不將這個所謂的帝國放在眼裏，但我想各位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劍國的崛起速度，是史無前例的！甚至這個你們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帝國，保持著從未經曆過一場敗仗的光輝戰績！我想，各位不能再小瞧它了，不管在任何時候，小瞧對手，都是對自己的一種不尊重，並且會吃大虧的。”
“正視這個帝國，然後你們會發現，它目前雖然各方麵都不算完善，卻在飛速發展，這個速度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它目前最大的弊端就是軍心不夠團結，絕非兵力不足，在如此時期下，劍國繼續分化第七兵團，隻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們絲毫不將我塞爾城這點兵力放在眼裏，或者幹脆的說，他們看出我們目前是隻紙老虎，從這點來看，他比我們更了解自己，我想各位現在都遺忘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所謂的‘十萬大軍’，其實隻有三萬而已。第二種可能，他們沒有其他選擇了。是的，想要徹底吞第七兵團，對他們來說很是吃力，甚至，有可能造成蛇吞大象的後果，各位別忘了，真正忠誠於劍國的兵力，其實不足一千！也就是目前駐守在草原上的這支騎兵，他們才是劍國真正的核心力量。”
“對此兩種情況，我更傾向於後者，他們不得不劍走偏鋒，先穩定下來，而對此弊端做出的補救方式，便是‘練兵’！不錯，我斷定，這次消息傳來的草原戰爭事件，實際上是他們高層有意引導的練兵行動，目的在於快速將八百騎兵訓練成老兵，也在於快速提升散編後第七兵團的戰鬥力！”
花離牧不知不覺間申請變得很認真，顯然是十分重視這個問題：“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是我們的存在，在鞭策這個帝國！也就是說，我們間接幫助了這個小帝國的崛起！”
侯賽裏聽得雲裏霧裏，一副不明覺厲的表情，但聽到最後的時候，再也耐不住疑惑，不得不問道：“末將實在不解，我們怎麽反而變成幫他們了呢？”
花離牧這次沒有生氣，而是一笑道：“很好，侯賽將軍，這個原因你們必須明白，因為這非常重要！”
他正了正色，慢慢道：“首先，無論劍國還是第七兵團，都將我們視作敵人，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清楚的，在目前階段來看，我們反而幫助了他們更快團結起來！其次是現在的局勢，他們既已將我們當成了敵人，在發生戰爭的時候，不會對彼此下狠手，這就為了練兵提供了條件，試想，兩軍目前有了共同的敵人，不會彼此下狠手，而又經常發生摩擦碰撞，這比正規操練的方式更能讓一支軍隊快速磨礪成型……而且別忘了，這裏是黃沙鎮。我們和第七兵團交戰的時候，對方有一個明顯的弊端，便是他們是帝國正規軍，初次到黃沙鎮，不了解黃沙鎮的風土民俗，也不了解塞爾城附近的徐國牧民，說到底，他們太正規，並不適合在黃沙鎮上交戰，地利人和上，已經輸了大半。可現在他們的練兵方式，正吻合了黃沙鎮風土中的一股子狠勇，這樣練出來的兵，便不是我們所能輕視的了，況且……他們本身就是帝國精銳軍，底子基礎很紮實，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改變罷了。”
“最後一點，才是最關鍵的。”花離牧輕輕吸了口氣，臉色無比凝重：“目前他們隻是和自己人操練，但我相信很快，他們就會將訓練的士兵投入到真正的戰場上磨礪，我的意思是，現在他們互為磨刀石，當這把刀磨得足夠鋒利時，便到了開鋒的時候。這一天……不會太遠。”
諸名武將麵麵相覷，這番話未免太過……天方夜譚了。
說白了，這隻是花離牧的猜測。
不得不承認，這個故事，這些假設，很真實，非常有可能是這樣的。
可是，這未免太過荒唐了些？
他們一開始，誰都沒有往這方麵想，在他們經曆的任何一場戰爭中，敵軍內訌，對己方來說都算是天大的好事，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而這種好事，一般隻有在麵對雜牌軍時才能遇到，難得因為局勢讓對方精銳軍自相殘殺，他們卻要將這當成是壞事……嗯，怎麽聽都有些不合理。
是的，他們感覺這像是危言聳聽，如果做出這番推測的人不是花離牧，隻是某個士兵，或者哪怕是他們其中之一，那麽誰都會給對方安個禍亂軍心的罪名。
但，偏偏做出這番推測的人，是花離牧，剛以神乎其技的手段，以媲美教科書級別的攻城戰贏得他們欽佩的花家子弟。
那麽，他們能不信麽？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再說……正如花將軍所說，我們的本職已經完成了，每個人身上都掛著軍功，何必再冒險呢？
“那個，花將軍，您說的這些確實很有道理，這次出征，您是總指揮使，我侯賽裏率先表個態，不管您做出如何安排，我絕對服從！”侯賽裏先反應過來。
其他幾名武將紛紛應和，都願意唯花離牧馬首是瞻。
反正麽，退一萬步講，現在他們的功勞已經坐實了，接下來再有何事物，便該花離牧承受了。
這麽做雖然有些無恥，但乃人之常情，畢竟花離牧的決定，肯定不是他們希望的那樣，既然如此，那是花離牧不聽他們的了，那當然就該背鍋。
花離牧卻似猜到了大家心思，笑道：“諸位放心，此次我雖是總指揮使，但此前一戰多虧了諸位，才能順利收回塞爾城，這份功勞，我花離牧絕不會冒領。而接下來我的決定，並非命令，隻做參考，至於大家遵循與否……就與我花離牧無關了。不過諸位大可放心，即便不願接受我的建議，那麽我以總指揮使的官職，大可將駐守塞爾城的任務，交由各位手上。”
武將們琢磨了一會，才明白花離牧的意思。
這番話麽，意思是一碼歸一碼，此前一戰，大家的功勞已經上報帝都，鐵板釘釘子的事情，不會再改變了，而接下來的決策，花離牧也不會強迫大家聽從，有想再立功勞的，花離牧就利用總指揮使的官職，給予對方方便，讓對方自己決定接下來的守城適宜，那麽作為代價，這些違抗命令的，就和其他人無關了。
總之，接下來他的命令非強製性的，也給了大家足夠選擇的餘地。
侯賽裏聽出了話裏隱隱表達的意思，疑惑道：“難道花將軍是想……”
花離牧鄭色道：“不錯！侯賽將軍應該已猜到了，既然預測到不久後將會麵臨一場苦戰，甚至是死戰，我身為此次出征的總指揮使，有責任保全勇士們的性命。”
侯賽裏臉色大變，自己猜的果然沒錯：“將軍是要我們放棄塞爾城，撤到莫卡城？”
花離牧看著侯賽裏，認真道：“不是撤到莫卡城，是回國！搬師回國！塞爾城……棄之！”
全場嘩然！
花離牧大聲道：“安靜！”
場麵漸漸平靜下來，卻依舊有人小聲嘀咕，雖然聽不太清，但想來不是什麽好話。
撤？開什麽玩笑！
以他們三萬正規騎兵，外加七萬騎兵，真打起來，難道還怕了劍國那點兵力？
花離牧臉上再無一絲笑意，盡管依舊溫和，但對他來說，已有了幾分冷意：“各位可曾想過，我們和劍國開戰有何意義？如果饒城和黃沙鎮是牧國的領土，我們即便是拚個全軍覆沒，也要捍衛我國領地！但我們的敵人，從來不是劍國！甚至，劍國現在占領的土地，均是我們敵人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那麽，贈予朋友一些禮物，比如區區一座塞爾城，又有何妨……”
說到這裏，一名武將“鏘”的一聲拔出刀，吼道：“姓花的，沒想到你繞了這麽大圈子，卻是想讓我們跟你一起當賣國賊！老子第一個不答應，如果你……”
話到這裏，這名武將說不下去了，因為另一把馬刀橫在他脖子上，握刀的人是侯賽裏：“聽花將軍把話說完，剛才花將軍說了，你要留下，不追究你抗命，反而會將駐守塞爾城的職責全權托付於你，你急個毛！”
花離牧盯著這名武將，冷冷道：“你要留下，我不勸你，而且不必擔心我們所謂‘叛國’的下場，我們此次去回帝都，徐王自有定奪，輪不到你給我扣下‘賣國’的罪名。”
頓了頓，花離牧的眼神冷冷掃過在場諸人，緩緩道：“最後一句，誰想留在塞爾城的，我一概不阻攔！但是再擾亂軍心，或不尊上級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