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快過,天將要黑了,阿宇卻還沒有行動。
了解到蒙小安到底想做什麽的時候,阿宇已確認鐵擎天是絕對安全的,那麽他沒有必要急。
等八十七人從煙花巷出來的時候,對麵拐一條小道就有家酒館,這家酒館的美酒是全鎮子最好的酒,掌櫃雖有些刻薄,可是個良心商人,這裏的酒好就好在他的良心,即便再廉價的酒,他都不會往裏麵兌水。
酒館老板一生中做過很多後悔的事情,但他最後的一件事情,就是沒有對阿宇好一些。
他當初走了眼,真把落魄頹廢的廢物阿宇,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廢物,甚至多次埋怨阿宇幹活不夠勤快,汙蔑阿宇故意偷懶,而他現在才知道,阿宇不是在裝,即便阿宇現在已是黃沙鎮一把手,也還是和以前同樣的慢。
自阿宇不辭而別以後,這是兩人第二次麵對麵相見,阿宇衝老板一笑,這老板登時感到惶恐,身子矮下半截,主動替阿宇免了今夜的一應消費。
阿宇道了聲謝,然後落座。
幾人加上小紅,正好坐得一桌,出於對蠍王的種族尊重,蠍王一個人就能占兩個席位,誰都沒說什麽。
不久後,老板又後悔了。
隻見阿宇要請的客人越來越多,都是從煙花巷那邊過來的,這些人非常粗鄙和落魄,比當初那個背著包袱的廢話阿宇還要落魄得多,以他的精明,一眼瞧出這幫人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而且都是些沒見過太多世麵的土包子,對於這種沒有點實力的土包子,老板一向懶得搭理,兀自敲著算盤,心疼算著這餐費用,一邊讓店小二掛上暫時歇業的牌子,專心招待阿宇的“貴客”們。
店小二自然也是新來的,除了新來的人,沒人願意到這家酒館打工,因為老板實在太摳門,不得不說他是個良心的商家,但也絕對是個最摳門的老板。
新來不久的店小二還不太熟悉黃沙鎮的規矩,小心翼翼招待著每一個人,比阿宇當初勤快勤懇,也比阿宇當初要會招呼客人的多,臉上始終都掛著笑意,讓休離忍不住吐槽對方難道不會臉抽筋嗎?
會笑也是一種本事,所以店小二得到了很多打賞,至於這些打賞的價值麽……店小二有些笑不出來了,他懷裏抱著一堆早就不再通行的銀票,還要對各位“爺”賠笑,實在算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掌櫃抬眉瞧了眼滿滿的桌位一眼,這些人實在太土,連吃飯喝酒都沒個講究,跟幾輩子沒見過好東西一樣。
掌櫃終於忍不住了,對休離說道:“二樓還有桌位,要不要移步去二樓?也寬敞一些。”一樓實在擁擠,九十來個人,能不擠麽,擠倒也罷了,可這幫人聲音太大,影響到掌櫃算賬了,別人倒也罷了,但這幫土包子,但他實在受不了被一幫土包子影響。
“沒事,我們就喜歡聚在一起,是不是啊大家?”出了秘境以後的屠凡開朗很多,他也很想和大家夥重新建立些友情,否則萬一冒出兩個像瑞蘭德那樣隱藏的高手,豈不是第一個找他麻煩?
“就是就是,屠大哥說的對,我們就喜歡熱鬧!”
“哈哈哈,這裏的酒還不錯嗬。”
“一醉方休!來,幹了!”
又是一陣叮叮當當的碰碗,令掌櫃眉頭越皺越深。
誰都瞧出來掌櫃有些不開心了,阿宇朝掌櫃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掌櫃卻哪裏給阿宇麵子,是,阿宇現在是了不起,但掌櫃在黃沙鎮上的人緣也不差,他敬畏阿宇,不代表他就真怕了阿宇。
大家相互交好總得有個度吧,你阿宇難道是聽說我給你免單,就故意帶著一大幫土鱉前來蹭吃蹭喝?這也太過分了些。
掌櫃將店小二叫了過來,店小二點頭哈腰把耳朵湊過去,掌櫃在他耳邊輕聲吩咐了幾分,店小二先是麵露為難,被掌櫃踹了一腳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到阿宇那桌,對看起來最好說話的柳辭說道:“少俠,要不你們還是移步去二樓吧,掌櫃的在算賬呢,打擾到他不好。”
柳辭為難地望向阿宇。
阿宇笑道:“無妨,你們掌櫃平時再吵都不會算錯一個子兒的。”
店小二苦苦道:“這我相信。”湊到阿宇跟前低聲道,“可他會扣我工錢啊。”
阿宇恍然,心道這店小二也不容易,掌櫃千方百計想扣員工的工錢,這一點阿宇早就知道了,替店小二默哀了下,說道:“我們始終是顧客,所以隻能為難你了。”說著,阿宇把一張銀票遞給了店小二。
店小二眼睛一亮,悄悄收了起來,小心瞧了眼身後的掌櫃,這才朝阿宇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經此一說,酒館內安靜了不少,別誤會,他們不是自覺,而是生氣!
這幫人是誰?那可是都是黃沙鎮骨灰級居民,他們在黃沙鎮上風生水起的時候,還沒這家店子呢,一個後來的小輩,居然敢嫌他們吵,簡直活的不耐煩了,若非給阿宇麵子,隻怕掌櫃和店小二都得交待在這裏!
這絕非誇張,他們一定幹的出來這種事!
阿宇平了平手,笑了笑,大家會意,給阿宇麵子才沒有動手。
但掌櫃似乎眼力勁兒不太好,還以為剛才的安靜是店小二前去傳話起到了效果,又朝店小二使眼色。
店小二無奈地歎了口氣,差點又吃了掌櫃一腳,但掌櫃這一腳卻踢到了另外一個人。
這人速度奇快,剛在還在幾桌外坐著,眨眼的功夫就主動閃過來挨了一腳,這人叫做王二狗,王二狗最見不得恃強淩弱,從他絕對做真男人的那一刻,他就最容不得這種事情在他眼皮底下發生。
王二狗手裏還端著酒,酒水很平,在他高速移動下,沒有灑出來一滴。
掌櫃的腿功經常練,已有一定火候,卻無法讓王二狗的腿移動半分,連顫都沒顫一下。
王二狗盯著掌櫃,笑嘻嘻道:“你幹了這碗酒,我原諒你剛才踢我這一腳。”
掌櫃冷笑道:“年輕人,小心說大話閃了舌頭。”
“年輕人,嘿嘿,我看起來很年輕麽?”王二狗笑得更加開心。
對他來說,年輕代表的就是實力,他這麽年輕,就比掌櫃厲害,當然值得驕傲。
掌櫃還想說什麽,忽然,王二狗淩空一抓,櫃台的算盤就喀嚓一聲斷成兩半,這一手隔空斷物令掌櫃瞠目結舌,自問絕對做不到。
掌櫃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臉上掛起戰戰兢兢的笑意,接過酒,一口幹了下去,也是一滴都沒敢灑出來。
懂事兒的店小二替老板解圍,笑咧咧道:“老板好酒量。”
掌櫃卻不領情,瞪了店小二一眼,此番舉動又激怒了李大貓,李大貓料定他們一走之後,店小二更要被掌櫃為難,故而李大貓冷哼一聲,一跺腳,一個沒開過的酒壇子就飛了起來,被他輕輕用手背一打,就疾射向掌櫃。
掌櫃大驚!
李大貓這一手比王二狗剛才那手更覺,掌櫃本可以躲過去,但他不敢躲,他寧願挨這一下,也不願讓這些人憤怒了,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冤枉,他一向都是這樣,怎麽就開罪了這些人?為什麽都要為難他?自己可是給他們都免單了啊!
阿宇也替掌櫃默哀,這幫人做事,的確太無法無天了些,可是阿宇有阿宇的打算,讓他們再猖狂一些並無不妥,隻能利用掌櫃先建立一些自信,才能在下一場發揮出更好的狀態。
不料,那酒壇子卻停在了半空。
準確來說,是停在店小二的手中,酒壇子在店小二手中飛快旋轉,卻在無法前進,而店小二看似慌張,眼睛裏卻沒有一絲懼怕,仿佛這酒壇還不足以被他放在眼裏。
店小二像是忽然失手了,酒壇子掉落在地,哐當一聲,店小二急忙笑著賠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獻醜了,一時沒接的住。”
李大貓驚疑地望著店小二,剛想說什麽,卻被阿宇用眼神止住,阿宇悄聲說道:“有些人寧願受點小欺負,也不願暴露身份,我們又何必多問呢?黃沙鎮不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嗎?”
李大貓點點頭。
阿宇的聲音並不大,但也不小,店小二肯定是聽見了,又朝阿宇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還彎了彎腰。
阿宇回以一笑,問道:“今晚有空嗎?”
那店小二道:“好像沒啥空呢,廚房的碗工生病了,我還得洗碗。”
阿宇笑得更加愉快:“以前我在這裏幫工的時候,就是負責洗碗的,後來店小二不辭而別,我才到前廳做店小二,同時還要洗碗。”
店小二道:“你也在這裏幫過工?”
阿宇道:“混口飯吃。”
店小二道:“不錯,都是混口飯吃。”
阿宇道:“可是我告訴你,這個酒館大部分時候,都隻有一個夥計,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店小二道:“本來不知道,可是聽你一說,我就知道了。”
王二狗不解問道:“為什麽呢?”
阿宇道:“因為多請一個人,就要多付一份工錢,掌櫃不願多出這一份工錢,就得趕走一個人。”
店小二道:“總有些像我一樣不肯走的人,我一走了,就無法混飯吃了。”
阿宇笑道:“那掌櫃就不得不殺了你,然後拖上坡,一個晚上什麽都不會再留下。”
店小二笑了笑,笑容卻和之前不大相同,說道:“掌櫃才舍不得殺掉我這麽勤快的夥計,我一個人,就能幹兩個人的活兒,而且無怨無悔,從不抱怨。”
阿宇點點頭:“不錯,掌櫃就喜歡不抱怨的夥計,否則他早就死了。”
店小二疑惑道:“為什麽?”
阿宇道:“因為我曾經有外號,叫廢物阿宇,可是即便我再廢物,掌櫃還是選擇殺掉了之前的店小二,沒有殺我,就因為我不抱怨。”
店小二明白了:“他如果殺的是你,那死的一定是他。”
阿宇道:“是的,想殺我的人,一向都沒有好下場。”
店小二道:“血影劍魔果然了不起。”
阿宇道:“你的指法也很不錯。”
店小二麵露古怪道:“你已猜到我的身份?”
阿宇點頭:“是的。”
李大貓不解問道:“這小子很有名?”
阿宇道:“五十年前他還不出名,所以你們認不得他是誰,他成名是在去年,和我一同登上豪俠榜,位居第七位,外號‘加藤神指’。”
“他擅長指法?”李大貓道。
阿宇道:“你看他的中指就知道了。”
店小二並不介意,反而亮出兩根中指給他們觀賞。
兩根中指非常明顯,因為是黑色的,紫色的黑,黑的發亮,就像中了某種奇毒。
“有些純粹的武技修士會劍走偏鋒,折磨自己,練就獨特本事,鐵砂掌便是其中之一。但你們何曾聽說過有人能把整個手掌都練成他這樣顏色的?”阿宇道。
“說明他的指法已達到巔峰境界!”王二狗深深瞧了眼兩根紫黑色的中指。
“不錯!他的指法,堪稱神技,據說他的手指能免疫七級妖獸的劇毒。”
“那隻能證明他的手指更毒!他練的手指不是神指,而是毒指!”李大貓道,“他究竟是怎樣練的?”
阿宇搖頭:“我不知道。”
店小二輕鬆一笑,擺擺手道:“隻需經常給毒物咬,自然就能練成毒指,算不得稀奇,不足為道。”
李大貓和王二狗倒吸一口涼氣,這豈非說明他用毒物練功?光這份勇氣,也不得不令人欽佩。
店小二搖搖頭,又歎息道:“哎,現在掌櫃知道我的身份,必然不肯再收留我,我隻能重新找一份工作。”
阿宇愉快的笑了:“這正是我想說的,如不介意,可以來休家做事。”
店小二猶豫道:“多少工錢?”
阿宇道:“包你滿意。”
店小二不再猶豫:“好!”
阿宇道:“隨時歡迎你來。”
店小二抬手道:“我現在就可以賣給你一個消息。”
“哦?什麽消息?”
“剛才我去外麵偷懶的時候,看見有個輕功很好的人飛進了隔壁的客棧。”
阿宇疑惑,望向元破,元破怔了怔,忽然變色道:“不好!”
阿宇已猜到了。
既然是店小二賣的消息,自然與阿宇有關,在此關頭,還能有何事比較重要的?
可是,巴不得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這也是蒙小安的安排?
店小二又道:“他們離開不久,現在追還追得上。”
阿宇道:“多謝!”
說完起身,帶著所有人離開。
全都走了以後,店小二對掌櫃行了一禮,嚇得掌櫃趕緊還禮,掌櫃發現自己看人的眼光真的拙劣,看錯阿宇,又看錯這名小二,無論哪個人,都絕對是他招惹不起的對象,還好這兩個人都不愛抱怨,否則他早就死了。
“多謝照拂,我該走了。”店小二道。
“你,你等等,我把你的工錢給你結一下。”掌櫃說完就跑到櫃台後麵去拿銀票,這個錢他可不能省,可是當掌櫃再次回頭的時候,店小二已經悄無聲息離開了。
掌櫃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忽然發現真正的高手似乎都不在乎銀錢,可是又要裝出一副很在意銀錢的樣子,這是為什麽?
這個問題掌櫃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想通了,因為他是個生意人,一旦和錢扯上關係的人,自然無法參透銀錢存在的真正意義。
金錢是財富,財富不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而是維係大陸穩定發展的一種必須事物,它並非一定要存在,可交易的形式必須要存在,否則豈不天下大亂?
而生意人,隻想著賺更多的錢,卻忘了錢的本質,隻是一張紙,一錠物質,真正的價值是它的意義,而非它本身。
真正的高手,已無視銀錢的規則,已不缺錢,那麽要錢,還有何意義呢?
在乎錢的人,注定無法成為高手。
所以在乎錢,也是一種隱藏身份的手段。
比如巴不得就無法成為一個高手,因為他太在乎錢了。
不得兄弟當初為了錢,能夠背叛休王,今天巴不得也能為了錢,出賣阿宇,如果不是正巧被店小二看到的話,以他的輕功,誰還能發現是他偷偷放走了鐵擎天的三十二部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