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生活在黃沙鎮的居民幾乎都聽過這樣的聲音,尤其是在晚上。
這是黃蠍子的嘶喊。
隻不過這道來自深淵的聲音,比他們所聽到的要大聲無數倍,甚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震懾力。
地底那個神族,是隻九眼黃蠍,它是神族領地的物種,根本就不該存在這個世界的強悍生命。
“刹刹刹刹刹……”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高,至少還有數千米的距離。
元破幾乎下意識同時拎起休離和小紅,疾喊道:“快離開!”
黎伯城也退後。
柳辭退後幾步,一咬牙,卻又重新站了回來。
他拽了拽阿宇,勸道:“走吧,我們幹不掉它的!”
連不懂神力的柳辭都清晰感知到那股力量的可怕。
阿宇卻搖了搖頭:“你們走,他的目標是我。”
柳辭神色大變:“剛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阿宇苦澀道:“一言難盡。”
柳辭沉吟片刻,堅決道:“也罷,你不走,我也懶得走了!”
阿宇搖頭:“不行,我沒有把握幹掉它。”
他確實沒有把握,一絲把握都沒有,雖知道神族的奪舍有諸多限製,但親自領教過神力的他,絕對比柳辭更清楚神力的恐怖。
柳辭依舊堅決道:“別太小看我,我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我了!更不會再拋下朋友!”
阿宇沒有感動,在他看來這是多麽愚蠢的一番話。
以前他從不拋棄隊友,現在他會冷靜的判斷,如果留下來是送死的話,換做他,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離開,因為無謂的犧牲沒有任何意義。
更何況,這個世界已沒有他值得守護的國家。
榮耀不再,軍誌已死。
他隻為自己而活!
不過阿宇不想柳辭留下來送死,沉聲道:“你走,一定要走,有你在我不好出劍。”
他撒謊,除了撒謊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勸退柳辭的辦法。
柳辭還想說什麽,阿宇又搶先道:“如果想幫我的話,把劍留下。”
柳辭下意識問:“天劍?”
阿宇點頭:“除了流雲劍以外,全都給我。”
柳辭毫不猶豫召喚出九十三柄天劍。
就連他手中的流雲劍,也一並扔到地上。
這番舉動其實比留下來更加值得感動。
天劍何其珍貴,對柳辭來說,更代表著三年來的榮耀,意義繁重。
他卻想都不想,問都不問阿宇的意圖,痛痛快快、毫無保留地借給阿宇。
甚至連陪伴他三年的流雲劍,都一並送出。
流雲劍俠若是沒了流雲劍,他還能叫做流雲劍俠嗎?
柳辭很窮,很省,但從來不貪,更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退一萬步來講,流雲劍本來就是阿宇和醜女人送給他的,他已使用了三年,依靠它死裏逃生無數次,奉還又有何妨呢?
柳辭喉嚨幹啞,似乎每次遇到阿宇這家夥,他都挺倒黴的,每次都要被煽情一次,每次都要感受這股鼻梁酸痛,喉嚨被堵的感覺。
他已變了聲音:“媽的,記得還我流雲劍!”
說完頭也不回走下高台。
他來到元破等人身旁,揮揮手道:“走吧,都走吧,留下來沒有意思。”
元破不解,黎伯城更加不解。
他們兩個均是化羽境,不說能幫上大忙,但關鍵時刻總不至於拖阿宇的後退吧。
柳辭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破涕一笑道:“別管他了,留下來或許隻會給自己找不痛快。”
元破和黎伯城還是不懂柳辭的意思。
但這群人中就柳辭和阿宇最熟,關係最好,他們看得出來兩人是生死之交。
既然連柳辭都這麽說了,說明阿宇確實想讓他們離開。
這種事,他們隻能想到“秘密”。
是的,阿宇身上一定藏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有外人在場,他不好施展。
就好像身上有幾萬兩黃金的人,總想藏得嚴嚴實實,不肯走漏一點風聲,生怕遭賊惦記一個道理。
如此想著,元破和黎伯城等人卻是不好意思再留下來了。
此時若堅持留下來,難免會遭人懷疑是想奪寶。
不過……他們確實動了點兒歪心思。
這是人之常情的事情,要知道黃沙鎮上可沒有純善的人,況且他們跟阿宇又不是多熟。
且不說黃沙鎮本來就是亡命匪徒的聚集地,就連久居黃沙鎮的小紅,心裏的鬼心思也不少。
當然,他們再如何貪心,也分得清局勢。
眼下阿宇要是敗了,黃沙鎮都得徹底玩完,他們再怎樣都幹不出落井下石、搬石頭砸腳的舉動。
一行人被柳辭勸走。
他們走到極遠的地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均是一變。
傳說中的九眼神蠍倒是沒見,阿宇卻從原地消失了。
連同阿宇一起消失的還有九十四柄天劍。
此時,元破和黎伯城心裏不約而同生出一個猜測:
莫不是阿宇欺騙了柳辭,騙完劍逃了?
乖乖,這騙術,連他都不得不服。
說白了,九十四柄天劍,這可絕對稱得上一筆豐厚無比的寶藏。
為了這筆寶藏,別說兄弟,連親人都有可能出賣。
修界江湖中類似例子還少麽?
他們用古怪的眼神望著柳辭。
柳辭卻神色坦然,黯然搖頭:“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
元破疑惑道:“你真的就如此信任他?”
柳辭點頭道:“對。”
黎伯城道:“那可是九十四柄天劍,還有你的流雲劍,以他的劍法,甚至能假冒你的名義做出許多事情來。”
不怪他們有此猜測,血影劍魔的名聲確實很臭。
不顧親情殺親姐姐陸寒梅,恩將仇報殺愛人牧景萱,三年來死在他劍下的普通人數不勝數。
這樣一個人,本該是過街老鼠,出賣朋友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
甚至這樣一個人,不出賣朋友那都對不起他的臭名聲。
柳辭看起來的確很老實,也許真被阿宇騙了也說不定。
不過柳辭卻苦笑道:“我倒希望他是在騙我。”
看柳辭坦然的神色,語氣誠摯,絕不像在安慰自己。
元破和黎伯城更加疑惑了。
柳辭接著道:“你們……不了解他。”
元破道:“不錯!聽說了解他的人都死了。”
柳辭道:“可是我相信他。”
黎伯城道:“時間和經曆完全可以改變一個人,能到黃沙鎮上來的人,幾乎都已被世俗變成另外一個人。”
柳辭承認這個道理,他親身經曆過,自己都改變了,怎能不知?
但是柳辭依舊道:“我寧願他變了。”
元破卻更加迷糊了,問道:“為何?”
柳辭道:“等你和他並肩作戰過就懂了,你會發現有時活著並不比死了痛快。”
元破雖不了解阿宇,但他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苦楚,活著,有時確實比死了難受。
黎伯城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好奇道:“血影劍魔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能讓你如此待他。”
柳辭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但我知道他絕對值得我推心置腹,就算他剛才說要我的命,我也會毫不猶豫給他。”
元破和黎伯城倒吸了口涼氣。
這得需要多大的信任才能做到。
而且他們看得出來柳辭絕非撒謊,從他毫不猶豫交出九十四柄天劍之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值得被相信。
柳辭苦苦一笑,雙眼恍惚,思緒不知飄向哪裏,緩緩道:“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他的。我的天劍,本來也該是他的。我的第一份榮譽,也是他送給我的。你們說,我還有什麽能不給他的?”
幾人語塞。
誰都知道三年前寒池秘境的慘烈。
活下來的人,據說都與血影劍魔有關,血影劍魔也因此一戰成名。
想到這裏,他們忽然明白了。
看來關於寒池秘境的傳言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麽血影劍魔一念之間奪五百天劍,也是真的。
既然這些都是真的,那阿宇會在乎這區區九十四柄天劍嗎?
幾人這才醒悟,懷疑阿宇騙劍走人這個想法是多麽的幼稚。
不過他們卻更加的震驚和好奇了。
血影劍魔,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身上究竟又藏著多大的秘密?
既然多數不可思議的傳言都得到證實,那麽血影劍魔身懷神級功法的傳言,是否也是真的?
神級功法!
誰不心動?
元破停下了腳步。
黎伯城也停下了腳步。
柳辭疑惑道:“你們想回去?”
兩人點點頭。
他們一定要回去。
柳辭問道:“為什麽?”
兩人搖搖頭。
他們絕不能告訴柳辭,甚至不能告訴別人,甚至連彼此都要保密,因為神級功法是不可分享的,是充滿巨大誘惑的。
柳辭看到兩人警惕的模樣,瞬間猜測到他們的想法,冷笑道:“你們隨意。”
兩人認真凝視著柳辭,希望從柳辭身上看到一絲絲擔憂,因為柳辭愈擔憂,說明他們成功率越高。
可是他們失望了。
柳辭知道他們要去伺機奪阿宇的神級功法,卻一點也不緊張,一點都不替阿宇擔憂,眼睛裏隻有冷漠的嘲笑,仿佛他們即將要去做一件無知可笑的事情。
元破道:“你就不怕我們對他不利?”
黎伯城也道:“還是說,你認為我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柳辭依舊冷笑:“你們以為黑袍車士是怎麽死的?”
兩人神色微變。
柳辭冷冷道:“兩位,我勸你們還是別做傻事,他從來都不是個愛惹事的人,但是惹他的人,從來都沒有一個人有過好下場。除非你們自認為比唐家死士熊二爺更厲害,比黑袍車士的手段更高明,否則……”
沒有否則,元破和黎伯城已重新邁開了腳步。
他們不能不承認柳辭說的對。
更不能不承認阿宇的劍給過他們太大震撼。
如果阿宇真的身懷神級功法,那他們前去,隻是送死。
走了幾步,冷風一吹,他們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當真幼稚。
當然,柳辭全然不在意剛才他們生出不軌想法,一點都不生氣,甚至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是的,人在修界久了,難免見多這樣的事情。
修界中“不為什麽”的朋友已經太少了。
江湖上全都是“為了什麽”的朋友,這樣的朋友隨時有可能在你身後捅上一刀!
這豈非也算一種深刻痛苦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