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回到黃沙鎮,沒有去見念陽雪,沒有匯報任何事情,就仿佛他隻是出鎮晃了一圈,然後又回到那間溫暖,卻很孤獨的房間,繼續枯燥的練刀。
念陽雪看到老者回來了,他並沒有去叫老者,化羽境的神識一旦徹底鋪開,能清晰看見高坡茅屋前發生的一切,隻是聽不到老者和阿宇說了什麽。
他自然也看見了阿宇的劍。
劍很快,果然很快,連他的神識都無法捕捉到軌跡。
他徹底猜出阿宇的身份,旋即命人去把剛才前來報訊的壯年殺了,然後喂狗。
念陽雪的臉色變得很冷沉。
得罪豪俠榜第一的劍魔,連他都不能保證安全。
因為血影劍魔有過斬殺化羽境強者的記錄,還不止一個,而是兩個,兩個化羽境巔峰!
念陽雪才區區化羽一重境,怎敢得罪血影劍魔呢?
他甚至懷疑阿宇並非是個廢人,隻是刻意隱藏真元,專注修煉剛才那種純粹的劍法。
想到這裏,一股寒意從足底升至背脊骨,背心已濕透。
他呢喃道:“快,快去請二公子。”
他旁邊站著的左右護法相視一眼。
左護法道:“尊者,二公子賭錢的時候不希望被人打擾。”
念陽雪冷著臉:“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給我請過來,立刻!”
右護法領命離開。
一炷香後,右護法果然用刀架在一名青年的脖子上,回到哨崗頂樓。
二公子臉上沒有驚恐,隻寫滿了不耐煩,對念陽雪道:“有事說事,動刀子幹嘛。”
念陽雪畢恭畢敬道:“二公子,我們有麻煩了。”
二公子懶洋洋道:“什麽麻煩需要動刀子?”他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刀身,把刀移開脖子。
念陽雪道:“血影劍魔沒死,就在鎮上。”
二公子忽然驚喜道:“哦?血影劍魔?快帶我去見他。”
念陽雪苦笑:“隻怕……不太方便。”
二公子忽然又生氣道:“鎮上還有我不方便去的地方?”
念陽雪笑得發苦,把阿宇的事前前後後,一字不差,娓娓道出。
二公子聽完後,歪頭皺眉,沉思片刻道:“他也沒說個清楚,到底是要見我爹,還是要見想殺小紅的人呢?”
念陽雪道:“人已經得罪了,您再去豈不降了身份?”
二公子一揮手:“身份倒不打緊,主要我怕死啊,他的劍那麽快,萬一二話不說把我宰了怎麽辦?”
念陽雪遲疑道:“那依您所見……”
二公子搖搖頭:“罷了罷了,事已至此,留不得他,你親自去替我走一趟吧。”
念陽雪低著頭,沒人看見他眼睛裏閃過一抹無奈:殺,怎麽殺?
他盡量保持平靜道:“二公子,我有一計,不知可不可行。”
二公子道:“趕緊說啊!”
念陽雪道:“咱們不妨和他做筆交易。”
二公子不耐煩道:“說重點。”
念陽雪道:“他不就是讓我們放過小紅嗎?我們可以答應他,但他必須替我們做一件事情。”
二公子道:“殺我大哥?”
念陽雪點點頭。
二公子摸下巴考慮一會兒,為難道:“不行啊,我和大哥公平競爭,怎能使暗殺手段呢?要是他也用這招,我連睡覺都不安穩,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念陽雪抬起頭,眼中劃過一抹狠色:“先下手為強,血影劍魔一出手,大公子必死無疑。”
二公子道:“他的劍真有那麽快?”
念陽正色道:“千真萬確。”
“他會答應?”
“不妨試試,一命換一命,虧不了他。”
二公子大笑道:“好,就這麽辦,你立刻替我走一趟,務必要親自說服他!”
念陽雪又陷入遲疑:“我…………”
“怎麽?你不想去?”
念陽雪幹脆承認:“我也怕他的劍。”
二公子大笑道:“哈哈哈,早說嘛!還是隻能我親自去。”
念陽雪急道:“使不得,萬一您有個閃失……”
二公子抬手打斷念陽雪的話,截口道:“我就賭一把他的人品!”
拿生命做賭注,豈非豪賭?
念陽雪不願他冒險,但他已徹底被勾起了賭興,除非用鐵繩將他捆實,否則他一定會去賭。
……
阿宇知道黃沙鎮還會再來人,卻沒想到來的是個凝元一重境的青年。
這青年把一身華貴的貂皮大襖穿出一股子草莽氣息,走路大搖大擺,表情放浪不羈,活像個窮地方的地主兒子。
二公子手裏把玩著一對骰子,大大方方出現在茅屋外,大大咧咧推開了門,大開著嗓門問道:“血影劍魔是個花臉貓?”
茅屋裏隻有小紅,小紅已經醒了,正在思考是否要偷偷溜走,因為他發現阿宇很陌生,那不是她所喜歡的阿宇。
小紅正想得出神,忽然看到二公子,嚇得一驚:“你是誰?”
二公子歪頭斜腦打量小紅,眼睛火辣辣的厲害:“嘁,你也沒幾分姿色嘛,血影劍魔怎麽會為了你殺我手底下那麽多人?”
小紅驚呼出聲:“你,你,你是休老板!”
二公子大手一甩:“休老板是我爹,我是休離。”
不管他是誰,對小紅來說都是大人物。
小紅雙腿一軟就跪下來磕頭,哭哭啼啼道:“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休離皺眉,他平生最煩兩種人,一種是光頭和尚,一種是哭泣的女人。一旦見到這兩種人,他逢賭必輸。
但今天他不能輸,一輸命就沒了。
他恐嚇道:“你再哭我就在你臉上畫個十字!”
小紅果然止聲,她不怕畫十字,卻怕大人物不高興。
休離原地轉了一圈兒,說道:“劍魔呢?劍魔在哪兒?”
小紅翻了個古怪的白眼,屋頂上正好有一束光被擋住,阿宇在房頂搭草。
休離仰著頭:“劍魔,下來說話。”
房頂的草擋住視線,休離看不見阿宇,阿宇也看不見休離。
阿宇道:“你是幾公子?”
休離拍拍胸脯:“老二。”
阿宇道:“我想見的是老大,不是老二。”
休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氣咧咧道:“老二怎麽了,老二就不是人啦?再說,是我要見你,又不是你想見我我才來的。”
阿宇怔了怔,無聲一笑,心道這位二公子倒也算個極品,至少膽氣挺足。
他躍下房頂,推門見“二”。好家夥,這身打扮果然夠二,活像個暴發戶二世祖。
阿宇笑道:“你找我有事?”
休離道:“當然有事,不然大冷的天我來這鬼地方幹嘛?”
阿宇道:“什麽事?”
休離道:“合作。”
阿宇道:“哦?什麽合作?”
休離道:“按照念陽雪的說法呢,一命換一命,我放她走,你替我上位。”
阿宇道:“按你的說法呢?”
休離嘿嘿一笑,湊近阿宇,仿佛像在說悄悄話:“你替我殺人,我捧你上位。”
阿宇怔住。
休離拋了拋手裏的骰子,又道:“別人談合作婆婆媽媽,斤斤計較,可咱們都是男人,要不來玩兒一把?”
阿宇看不懂休離。
休離拋出骰子,兩顆木骰在桌上轉動,停下時一個六,一個三。
休離道:“三六,大。下一把你來擲,大的話咱倆合作,小的話我放你們走。”
阿宇露出奇怪的表情,完全猜不透休離的意思。
這種賭法連賭場裏都不興。別說修士,稍微耍巧的人都能隨意擲出想要的點數。
阿宇雖不好賭,卻也能夠輕鬆出千。休離讓他來擲,豈非故意想輸?
阿宇道:“你不怕我耍詐?”
休離大笑道:“我怕啥,不管大小,你我都不會虧,就當耍耍。”
阿宇疑惑道:“那你想要大,還是想要小?”
休離搖頭:“賭博賭的是運氣,若知道輸贏結局,還有啥賭頭呢?”
阿宇明白了。
休離似乎是想讓他來做決定,而且無論大小如何,休離都不會再為難他,這絕對是筆包賺不賠的買賣。
都說一個人的人品能從賭品看出來,確實不假。
休離此局,已贏得了阿宇的好感。
阿宇沒有拾起桌上的骰子,問道:“你很信任念陽雪?”
休離搖頭癟嘴道:“鬼才信任他,誰都瞧得出來他幫我,是為了把我當傀儡一樣使。”
阿宇道:“那你還允許他用你的名義,甚至你爹休老板的名義做事?”
休離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有啥辦法?支持念陽雪的人不願放我走,大哥的人又千方百計想弄垮我。你以為我的日子好過嗎?我和她有什麽區別呢?”
阿宇笑了:“所以你說捧我上位,是想讓我代替念陽雪?”
休離道:“黃沙鎮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誰都不能免俗。想活下去必須找一個靠得住的靠山,你若不嫌棄,以後就當我的靠山吧。”
阿宇笑出了聲,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把禮賢下士說得這般屈尊降貴的。
他道:“我臭名昭著,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麵,你就肯相信我?”
休離笑道:“我爹在黃沙鎮的臭名絕對比你響亮。名聲夠臭,臭得長久,才能說明一個人的實力。何況你為了一個妓女都敢得罪黃沙鎮,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至少你看起來比念陽雪順眼許多。”
阿宇道:“我不僅僅是為了她。”
休離道:“那不重要,隻要你在黃沙鎮,你當了黃沙鎮的王,不管你所為什麽,都不再是問題。”
阿宇忽然笑道:“你喝不喝酒?”
休離瞥了眼角落的酒壇子,搖頭歎息道:“你讓我喝,我能不喝嗎?”
休離發現自己賭輸了,哨崗的酒都是毒酒,阿宇請他喝毒酒,豈非算是最強硬的拒絕?
阿宇始終沒去拿骰子,拎起一個酒壇子揭開,倒滿兩大碗酒。
休離長長歎了口氣,無奈道:“願賭服輸,幹了這碗酒,來生再賭。”說完一飲而盡。
阿宇也仰頭灌了滿滿一大口酒,感慨道:“三年了,這碗酒喝得最開心!”
阿宇由衷感到高興。
人逢知己千杯少,能遇到一個世俗之外的人,當屬幸事。
這局賭局,阿宇選“大”,不為稱王,隻為一時快哉。
休離不勝酒力,兩碗便倒。
阿宇抖出一粒解毒丸,喂進他嘴裏。
小紅不解阿宇的意思,卻不敢問。
阿宇自顧笑道:“好好照顧他,等他醒來,我們就回黃沙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