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閣的風月客離開不久,陸宇的行蹤已傳進有心人的耳朵裏。
牽扯唐陸兩家恩怨,朝堂誰不關心?
放眼朝堂高官,誰不是有心人?
今夜注定熱鬧。
不多時,東西南北的街道奔騰不止。
每個短途趕路的人都會選擇騎馬,因為馬很快,亦很穩健。
八隊人,上二十匹悍馬正從四麵八方趕至翠柳閣。
夜色仿佛被馬蹄踐褪,牧王城北區婉如蘇醒。
最先趕到翠柳閣的是三個青衣大漢,緋紅色的燈籠映在他們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殘酷。
連緋紅色都照不暖的人,定然是凶煞之人。
不錯,此三人便是唐家死士!
王族有四大王衛,陸家有雙軍虎將,唐家亦有三死士。
三人一勒韁繩,馬長嘶停住。
青衣大哥凝望著二樓那扇晃動的木窗,眼睛像他腰間的鐵鉤,鋒銳而閃光。
“那間是清彤姑娘的房!”老二道。
“他既然到了翠柳閣,定會去找清彤姑娘!”老三道。
大哥冷笑一聲,雙腿一蹬馬鞍,人已似箭般射出,進入那扇窗。
房間裏有兩個大漢,一名醫師,一個濃妝豔抹的老鴇,和一個花容月貌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嬌美人。
地上有一灘血,因為這灘血,清彤的臉已蒼白,嘴唇都泛著慘白,看起來很虛弱,隨時有可能死去。
老鴇的臉色很凝重,再被青衣大哥一嚇,定神後也變得和清彤的臉色一樣煞白。
老鴇忙對青衣大哥道:“熊爺,不關我們的事,您看清彤她……”
老鴇說著便哭哭啼啼。
風月場所的女人最擅長笑和哭,她們無論笑還是哭,都同樣惹人憐惜,這是她們吃飯的本事。
但熊大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非但不安慰老鴇,反而凶光愈盛。
他一把扯過老鴇的手,目帶寒光:“人呢?”
老鴇頓時止哭,指著熊大飛進來的窗戶道:“跑,跑啦,他好像知道有人會來找他。”
“跑了多久?”熊大冷聲問。
“一炷香,最多一炷香。”老鴇小心仔細的答。
熊大扔開老鴇的手臂,鋒銳閃光的眼睛凝視清彤,再問道:“人呢?”
清彤虛弱答道:“走了。”
“哪個方向!”熊大再問。
“不知道,他刺了我一劍後就……”清彤說著說著便昏厥過去。
熊大擰緊了眉,看樣子似乎還不打算放過清彤。
劉醫師卻是看不下去了,和聲勸道:“官爺,這是何必呢,清彤姑娘她已經支撐不住了啊。”
兩名大漢也道:“是啊,您就放過她吧。”
熊大略一猶豫,冷哼一聲,這才像衝出窗外,重新落在馬背上,四顧一盼,沉著臉道:“往前追!”
聽著樓下馬蹄漸遠,房間幾人長鬆口氣。
他們身份卑賤,性命隻在唐家的一念之間,豈敢輕易得罪唐家的人。
過不多時,一樓傳來喧囂聲和腳步聲。
劉醫師拔出一根銀針,紮向清彤手腕,清彤悠悠轉醒。
幾乎在清彤轉醒的同一時刻,房門被粗魯推開,走進來兩個侍衛,正是陸家雙軍虎將。
楊呈守的問題和熊大完全相同。
另一名侍衛關山更為謹慎,做法和熊大也完全相同。
最終,都被劉醫師和兩名大漢勸退。
緊接著,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共五批人,均是來問陸宇下落的,他們得到相同的答案。
陸宇人呢?
跑了。
離開多久?
一炷香。
往哪兒去了?
不知。
直到子夜,翠柳閣才平靜下來。
清彤傷勢穩住,再無性命之憂。
劉醫師告辭,兩名大漢退去,老鴇罵了清彤幾聲才離開。
這一趟每個人都白跑了,王城這般大,沒有明確方向,他們如何尋找一個人?
唯一的收獲,隻能是確認陸宇回到了王城。
今夜的翠柳閣注定不會再有客人。
老鴇早早命人閉門謝客,姑娘們哀聲歎氣回到各自房間早息。
紅光驟暗,夜色漸濃,當附近最後一盞燈籠熄滅的時候,一道黑影從翠柳閣的頂層垂直下墜。
這黑影頃刻落至二樓,扣住窗沿的手和腳尖同時使勁兒,整個身體弓成一隻球躥進去,同時關上木窗。
整個過程眨眼完成,行雲流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算街上有人正好抬頭,頂多會以為自己眼花。
無論老鴇,壯漢,醫師,唐家,陸家,宰相家,王族,衙堂……
所有人均不知道陸宇從哪個方向逃跑,就連清彤也不知道。
但陸宇離開時曾刺了她一劍,並且在她耳畔說了一句“我晚點再來”。
陸宇說來,清彤就信他晚點一定會來。
燭火早熄,窗戶緊閉,房間一片漆黑。
清彤未眠,聽到動靜,她立刻緊捂住嘴。她知道那是陸宇,故而害怕自己忍不住驚呼,給陸宇惹來麻煩。
他們當然猜不到陸宇去了哪裏,因為陸宇哪裏也沒去,他就在最頂層最光明的那一盞燈下。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最明亮的背後必是黑暗。
陸宇藏身在燈光死角的黑暗中,無論燈光和月光都照不到他身上。
他確認沒人再來尋他,才重新回到這間房。
他本不願再給清彤惹麻煩,無奈他實在無處可去。
黑暗中,傳出陸宇的輕聲關切:“還疼嗎?”
“吃了……已經無礙,多謝陸少爺相救。”清彤羞怯道,黑暗遮掩住她臉頰的紅霞。
陸宇刺她的時候,給她吞服過一顆丹藥,保她無恙。
而且陸宇必須傷她,若非重傷,怎可和她劃清關係?劃不清關係,旁人會以為清彤故意隱瞞他的行蹤,後果可想而知。
清彤一開始以為陸宇給她喂的是房事時增調情趣的藥丸,因為這才符合陸宇一貫的作風,後來卻才知道那是奇妙的傷藥。
她不禁為先前的想法感到慚愧和羞澀。
陸宇感知不到清彤的羞澀,正如他相信妓女不會羞澀。
頭牌也好,花魁也罷,都是妓女,清彤也是妓女。
陸宇對這個職業並不歧視,但也並不認同,他隻感激清彤沒有暴露他的行蹤。
漆黑的房間,兩人一個躺床,一個趴桌,不再交流,很快傳出平穩微鼾聲,都已睡去。
陸宇幾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短暫鬆懈,他享受這短暫安寧,神識卻不可鬆懈下來,進入識海中拔劍。
識海十年,外界半日。
拔劍成了陸宇今後必不可少的功課。
身體休眠時,神識必須工作。
他時常在想,這樣似乎也不錯,有事做總比無所事事的好,正好彌補他睡覺時神識的空虛。
他趴在桌子上一覺到天亮。
識海中又已拔劍十年。
清彤早早叫醒了陸宇,按照這個點,清彤該去食堂吃早飯,鑒於她重傷臥床,老鴇差遣兩個姑娘替她送了過來。
兩個姑娘推門進來的時候,陸宇就躲在屏風後的浴桶裏,用塊布掩蓋著。
陸宇不禁自嘲苦笑,他寧願躲在屍堆中,也不願躲在這樣一個被許多男人用過的浴桶中,雖有花香撲鼻,卻覺有些肮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