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空之嘯
憑著眸子裏一閃而逝的電光，方雨橫看清了教授正在呼喚的事物，那赫然是一輛戰車！
漆黑的塗裝，厚重的裝甲，猙獰的棱角。
——“M1艾布斯係列主戰坦克”，這是後來，方雨橫憑借印象查閱資料時，資料庫中的提法。
但是，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在這個世界裏，輪回者們既然能夠給一支衝鋒槍，固化七次加護儀式，依附一個C級奇跡，以至於讓一把普通的火器，成為了被稱作“黑蠍”的殺戮兵器。
那麽，本就是陸上凶獸的鋼鐵怪物，又會在他們手中，變成什麽樣的瘋狂之物？
披掛裝甲的龐然大物，何以震撼人心？也許是一千五百馬力的燃氣輪機，也許是四十毫米厚的喬巴姆複合裝甲，又或是固態彈道校準計算機，還有三位一體的激光瞄準熱成像儀？
但是，當那如同深淵之眼般的主炮，旋轉著指向它的目標時，一切發動機、裝甲，和火控係統，就都黯然失色了。
M216型120mm滑膛炮，這同樣是資料庫裏的提法。
資料庫中沒有記載的是，此時此刻，女孩呼喚而來的這門巨炮，究竟經曆了幾次改造，固化了幾次加護儀式，油依附了幾個C級——或者更高等級的奇跡？
並且，標準初速1.5千米每秒的曳光穿甲彈，又會以多快的速度，從這門巨炮中破膛而出？
如果在那時，方雨橫想到了這些的話，他一定會在女孩開炮之前，就臥倒在地麵上，用手緊緊環抱住腦袋，哪怕這姿勢像鴕鳥一樣蠢。
但是，他沒有。
也許是因為缺氧的大腦不甚清醒，也許因生平從未切身麵對坦克，因為震撼於它的暴力美學。
總之，無論怎樣，他都沒有意識到任何危險。
他僅僅隻是望著這輛戰車，任由那些粗獷的線條，在他的記憶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少女與戰車，光輝奪目。
以至於，當千歎出手，把方雨橫按倒在地上的時候，他都還沒弄明白，究竟有何事將要發生。
雷九且戰且退，觸須越戰越強，防線岌岌可危。
就在長刃鑄起的壁壘，即將傾頹垮塌之際，操縱書本的女孩，倏然結束了翻頁，似乎她已經找到了，要吟誦的毀滅之章。
啪！
書卷合攏，女孩清冷的聲音響起：
“閃開！”
雷九收刀，退到一旁。
滿天觸須落下，掀起陣陣厲風，襲向手捧書卷的女孩，她卻不為所動，一雙眸子平靜似水。
下一秒，自她的身後，炮火亮起。
……
方雨橫沒有聽見轟鳴，也許在轟鳴響起的之前，他就已然失去了意識。他也沒有看清炮彈，在他意識到炮彈出膛之前，整個視野，就被光芒填滿了。
他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在炮火亮起的瞬間，煙塵揚起，颶風鋪麵。
而後，在漫無邊際的光芒中，方雨橫恍惚間，又想起了翻滾的汽車，想起了自己與史密斯並肩而坐時，汽車被火箭發射器擊中的感覺……
像被塞到了洗衣機裏。
過了一段時間，像是過了幾個世紀，又像是過了幾秒鍾，方雨橫的意識重新回到身體裏。
觸覺，是最先恢複的感官，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感覺到自己仍然趴在地上，卻一絲力氣也使不上。
緊接著，聽覺恢複了。
但方雨橫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除了耳鳴，還有耳蝸仿佛被刺穿了似的劇痛。
視覺緊隨其後地恢複，模糊的光暈出現在眼前。也許是那轉瞬即逝的電光發揮了作用，方雨橫竟沒感覺到，雙目有一丁點不適。
雖然視覺最後恢複，但它卻最早恢複正常。
雙眼聚焦之後，方雨橫最早看到的，是跪坐在地上的教授。她雙眼緊密，呼吸微弱，額頭上布滿汗滴，似乎在忍受著某種劇烈的痛苦。
隨後，弗蘭克林出現在視野中。
他一邊搖頭晃腦地說著什麽，一邊把女孩身體放平，鬆開她的作戰服，露出了白皙纖細的頸部，朝上麵注射了一支針劑。隨著針劑的注入，女孩的身體逐漸放鬆，氣息重新變得均勻，仿佛睡了過去。
這時，方雨橫幾近麻木的觸覺，慢慢恢複了敏銳。
他察覺到，有一股微弱的風，正持續不斷地侵擾著他的皮膚。他艱難地扭頭，看向風吹來的方向，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間，他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機艙的牆壁上，一個赤色的巨洞貫穿了牆壁的縱深，像把整個牆壁撬走了一塊似的。
在巨洞周圍，已幹涸的焦黑血滴，密密麻麻地鋪灑開，而巨炮的目標——巨大的觸須團，已不見蹤影，數不清的無堅不摧的鱗甲，已然崩潰瓦解。
透過巨洞，可以不時地看到雲層飛逝，軸心世界的夜空，就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在方雨橫眼前。
鮮紅的肌肉組織，在弗蘭克林的操控下，沿著牆壁攀爬，匯集到這個大洞上，把鏤空的部分一點點填滿。
微風，正從這個縫隙中，不斷地吹進機艙裏。
看著這一幕，方雨橫呼吸漸快，額角冷汗滑落。
這時，弗蘭克林走了過來，在他眼前晃晃了手指，見方雨橫沒什麽反應，就抽出一個注射器，似乎正要給方雨橫也來上一針。
方雨橫眉毛一挑，努力直起身子，抬手製止了他。
對於不知道具體功效的藥品，他始終有些抗拒。
更何況，對方掌握著所謂的“萬象基因與細胞異化”能力，也算是廣義上的“生物學家”，要是他往藥物裏下了套，無依無靠的小新人該找誰說理去？
但弗蘭克林似乎還是不依不饒，搖頭晃腦地在方雨橫耳邊說著什麽。
然而，方雨橫的聽力依然沒有恢複。
和雙眼比起來，方雨橫的雙耳受損尤其嚴重。直到現在，他也依然隻能聽到刺耳的嗡鳴聲，它們不斷徘徊在耳邊，揮之不去，難以擺脫。
所以，他完全聽不清弗蘭克林說的話。
似乎發現了和方雨橫根本無法交流，隊長也無奈地聳了聳肩，朝不遠處的千歎打了個響指。
見狀，千歎抬起口琴。
旋即，悠揚的琴聲在方雨橫耳邊響起，方雨橫一愣，遲疑著張開嘴，發出幾個音節。
他說出來的話，雖然被不斷持續的嗡鳴聲蓋了下去，但仔細感受的話，依然能夠察覺到，喉結的震動沿著骨骼上溯到耳道，發出細微的聲響，觸動早已恢複的聽覺神經。
聽覺早已恢複！
所以，如果不是耳鳴，那這個聲音，究竟是什麽？
方雨橫心中一陣驚駭，他看向弗蘭克林，想要開口詢問。
然而，開口之後，他才發現，他的問題也同樣被刺耳的嗡鳴吞噬了，根本無法傳達出去。弗蘭克林看著方雨橫張合的嘴唇，疑惑地歪了歪頭，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牆上豁開的大洞。
此刻，雷九正拄著長刀，一動不動地站在洞邊。
一切有用之音，皆被吞噬，除了以音律為能力的千歎，其餘人都無法靠聲音再傳達任何信息。
看到方雨橫走上前來，雷九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在做什麽警告。但畢竟無法說出口，這樣立了幾秒以後，他還是走了幾步，讓出了一個身位。
方雨橫來到縫隙前，側身望向機艙外。
隨著視線角度的改變，方雨橫視野，也從機身之側，移向了機尾方向。
於是，他便看見了，持續嘶鳴著，追逐在他們身後的，遮蔽天空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