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無藥可救
那種懼怕感令人窒息,蘇通幾乎不能呼吸,到此時他方確定這個人拿真心嗬護著他,拿性命給他保護。
可是他怎麽為了自己的安全將他以前在乎的一切都拋下了,那些他丟下的如果因此有了缺失遺憾這個人放得開嗎?
必定放不開……他能為了那些人做他不想做的事,能為了他以前愛的人糾纏他,能對他這個算不得情人的人欺君……這個人被人情世俗牽絆太深,做不到冷眼旁觀的,他若有相負,亦是自殘。
他蘇通何德何能叫他做到如此地步,又怎麽承受得起這般深情!
那你與我一起,我們同去同歸。蘇通心緒激蕩差一點脫口而出,他僅存的理智壓住泛濫侵湧的情緒,將話咽回去,將他想在找出觀雲複仇前他們就在一起的念頭深深埋進心底。
他不能貪念溫情,他現在若是都下不了狠心做不到絕情,以後牽絆更深了後果可想而知,遂下定決心讓他死心吧,“我的死活與你無關。”
蘇通冷淡絕情的聲音飄在河邊風裏,仿佛化成了利刀穿心而過,王景痛得跌退一步,又聽蘇通說,“我從生下來便該過這樣東征西討刀口舔血的生活,隻是我幸運這樣的日子晚了二十年才開始,從此以後到死才休。與其你這樣擔心受怕,不若當我已死。”
“你……你……”王景痛得流下淚來,“你為何如此絕情!”
說什麽當我已死!
“因為你不是對的人,”蘇通冰冷漠然應答,“你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前十幾二十年殺戮江湖,後半生為贖你所在乎的人已經交給了皇帝,你已無自由,不論我還是蘇家、賀家都不會接受你。”
河岸風無情的吹,吹得王景已無知覺,隻有熟悉的聲音任他封閉了六識還是不停灌入。
“更何況我爹我娘我數不清枉死的賀家軍的仇,即便我殺了觀雲就能勾銷清了嗎?”
“看清現實,莫再自找苦吃,為難別人。”
王景沒有注意到蘇通何時離開,耳畔腦海裏一直來來回回響著他的聲音他的話,恍惚之間那個人好像還一直站在對麵,直到他承受不住地連連後退,退到了河裏一腳踩失跌坐進水裏,那濺起的水花響起的水聲才將他喚清醒過來,目之所及隻有無盡的夜色,夜色裏沒有他的聲影氣息。
他渾身無力身子一軟,坐在河水裏一動不動,慢慢舒緩平複後,他滿腦子都想問他,他這樣無情對他,是因為他們之間有那麽多背離,他對他是否也動心過上過心?明知問出來動搖蘇通的決定,不會改變任何結果,隻是再受傷一次……
可他還是想問,王景覺得自己在他身上中毒太深已無藥可救。
蘇通回到客棧,吃完飯,王景沒回來他就上床睡覺,他給王景留了燭火但亮著他睡不著就起來吹息了躺回去睡,但還是睡不著,一直到半夜都等不回來人,他有些擔心想找出去看看,可是他的理智在他坐起身時阻止了他。
真是貪心啊,貪心的幾乎忘本!蘇通揚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臉火辣辣的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望向門口聽著外麵的動靜。
他說王景自找苦吃,苦苦糾纏,他又何嚐不是!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從包袱裏取出一包藥粉,拿來兌水喝下,暈過去前,他滿含無盡苦澀的笑自己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給自己下迷藥的人。
但等他第二日一早醒過來,還是沒見到王景。
徹夜未回,被他氣走了?
他第一個念頭一起即便他早有準備也還是很受傷,於是第二個安慰自己的念頭又起:他會不會不知道怎麽麵對自己,還在河邊?
他對自己說就去河邊看看,昨天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也不會有轉圜餘地,反正今天都要分路了……
可等他穿過林子,遠遠望得見細細流淌的河水時,他被眼前所見駭住了心神。
王景半身浸在河水裏半身倒在河岸上一動不動,蘇通控製不住自己幾步跑過去,將人翻過來,一邊連連喊他,“王景,醒醒,王景……”
王景迷迷糊糊地不停說著什麽,蘇通聽不清楚,焦急得伸手沾了水往他臉上灑,王景也還是醒不過來,便用手去拍他的臉,剛碰上他身體便感覺冰得滲人。
他背起王景迅速趕回客棧,讓客棧掌櫃請了大夫來看過後,才知道那個人已經燒過了,渾身發冷後還會再燒熱一次,情況不太好。
蘇通想起他之前中的毒,忙問,“隻是燒熱,可還有其他問題?”
大夫搖頭,蘇通卻信不過,送走了大夫不安地望著床上昏睡的人,他一個習武之人,又不是毒發,在水裏就算是泡一夜也不該病得這般嚴重……
可是眼前所見又叫他不得不信,他時不時扶起王景給他灌些熱水,熱毛巾敷在他額頭換了不知多少次後,王景才好了一點,微微睜開了眼縫,看清了蘇通,以為自己還在夢裏,便說,“隻是我,我……就是我,你有沒有對我有一絲情意?”
蘇通不想再給他添堵,便沒有絕情到底,“若你不是雲錦,也不是天子門生,或許我們能成為朋友。”
王景苦澀地笑遍布滿臉,卻沒有笑出聲來,又昏昏睡過去,蘇通看見他眼角浸出淚來,也懷疑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說好無情,又安慰他做什麽,他既醒過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王景比大夫預期的要恢複得快,又過了一個時辰便徹底清醒過來,那個時候蘇通剛好端著已經熬好的藥走向床邊,見到他坐起身停頓了一下,麵無表情地走過去將藥遞給他,“大夫開的藥。”
王景無聲接過,卻將藥碗放在了床頭,從懷裏掏出一張油紙,展開油紙裏麵竟是黃絹,蘇通一見便知道那是什麽,他沒看那絹子先看向王景的神色,隻見那個人一臉沉肅地將絹子遞給他,“這是離開淮陰前,皇上要我交給你的東西。”
蘇通接過來,看了絹子上字墨印鑒,是調兵的手諭。
“多謝,”蘇通停頓了片刻,又說,“你可在此處再休息一日,藥店小二會熬好給你送來,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王景點點頭,“一路小心。”
蘇通朝他點點頭,轉身已經走到門邊了,王景忽然說,“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蘇通沒有回應,開門走了出去,房門掩上那一刻,王景自言自語道,“隻要你活著,多少苦痛折磨我都受得,若你死了,我大概也活不下去……”
這次病倒,讓他想起了三年前被月非木拋下後的高燒,他明白過來他失去月非木那段心痛得要死卻沒有尋死心思的日子,追根究底是他沒有愛他愛到生死相隨,失去便逝去。
而對於蘇通,他感受到了,他昨夜渾噩無極之中尋求解脫時竟然萌生一個可怕的幾個念頭:殺了觀雲,再給蘇通用忘塵蠱,帶著他隱遁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孝不忠不義都讓他這個人來承擔,他這個罪大惡極之人以後的生生世世給他們去償罪。這一世,請讓他陪著他,隻是這一世而已,否則誰來了結了他,讓他沒有以後不再癡想。
然而此時,蘇通剛上馬要離開客棧時,卻聽客棧裏來往歇腳吃飯的人討論著淮陰戰事,而他便成了淮陰府幾個縣城接連失守的罪魁。
他知道這是有人迫不及待的利用他被押解回京這件事,挑撥他爹和鎮南王府一派與皇帝之間的信任,也不失為動搖民心的好方法。這些人真是無孔不入,什麽機會都不放過,這一次定要將這些人全部揪出來,斬草除根。
蘇通打開韁繩,打馬趕路,經由青城往西北晝夜不休地趕路。
那邊王景在蘇通離開後便起來,當然也聽到那些在客棧廳堂裏講了幾輪下來更熱火朝天的前方戰情。他捏緊了拳頭,指尖發青,卻是一個字未說,淡漠地結賬離開,路線竟是與蘇通一樣。
他並沒有回京,亦經青城往西北晝夜不休地追去。
蘇通到底初入朝局,思慮沒那麽周全,哪裏想得到皇帝的手諭隻有那一份,但卻還有一份口諭是在離開淮陰前蘇通下牢之時,皇帝單獨召見他說要尋機刺激蘇通讓他逃向北疆尋救,而他丟失了罪犯要一路追上去將他押回京城,並將蘇通北逃尋求蘇義庇佑之事傳信淮陰大營,可想而知此消息也是不脛而走。
不管是實際上還是消息裏,一切演了開始,當然也要演個結尾。
他一開始就沒想給蘇通什麽刺激,也不打算放他逃,燒熱醒過來後他知道他阻止不了蘇通,也得完成帝命,正好可以放他離開,再慢慢追上去。
一路跟來,王景確信已經沒有眼睛盯著他和蘇通,但蘇通那般疏離他還是不現身湊過去的好,因此王景跟得不遠不近,一直到北疆境內,蘇通都沒發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