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方向
碧霄園傳出的每一句話都重重砸在王景心上。
“我說對了?”
“連霄,我之所以敬你,不是主子三年前那一句‘連霄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是因為這麽多年裏,除了月公子,你是唯一一個主子願意無話不談的人,每次見過你,他的心情都會好很多……”
“主子不喜歡殺人,自月公子離開後,我們再沒做殺人的生意,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不喜歡待在萬紅樓,那是個陰暗無光的地方,讓人看不到出路,嚐夠孤獨的絕望還要繼續品嚐。”
“相比雲煙閣的孤獨黑暗,這碧霄園還有你就是另一片幹淨明亮的天空。所以主子允許你自由出入萬紅樓,也常常來碧霄園……”
“我不知道你因為什麽要幫皇帝鏟除雲煙閣,但我記得你說過名動天下的連大夫師出天醫閣,天醫閣創派祖師明令弟子無論何時何地身處何境都隻能救人不能殺人,如果你看不上我們的誠心以待,便看在老祖師的麵上放主子一條活路……”
“我願意一命換一命,天醫閣醫毒雙絕,連大夫一定有很多方法給皇帝交差……”
“不行……”
平平靜靜娓娓道來的孤零聲音被另一道堅決的厲喝聲打斷。
立在原地聽得出神的王景立時驚醒過來,但他不怒不氣,竟是意外的平靜微微仰起頭看著‘碧霄園’三字。
此時裏麵已經安靜了,但他知道這短暫的安靜並不是剛才的爭執有了結果徹底結束了,他幾乎能看見裏麵兩個人是如何四眼相看,彼此對峙,誰也不會退一步的冷肅。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們倆誰也不欠自己的,不該有這一場爭鬥,即便連霄當初答應為自己辦三件事換暗雲是假意的騙局,他心底竟沒一點欲一報還一報的憤慨之感,不論連霄還是暗雲,爭來爭去誰受了傷都不是他希望看見的。
碧霄園外傳進的敲門聲,剛一響起便引起了屋裏冷眼相看的兩人的注意,起初二人誰也沒打算理會這個不明訪客,但鍥而不舍的敲門聲,終是讓連霄暫時撇下暗雲去開門。
敲門聲緩定,門外也沒有一點異常的聲響,未免讓連霄有點困惑。
來他碧霄園的人從來都是老遠就能聽見救命聲病痛聲,沒有悶聲不吭的……呐,除非是死人。
不過碧霄園進來出去的都還沒有過死人……
連霄盯著院門,滿腹疑竇,摒去猜想,上前開門,手剛要觸碰到門栓,腦海裏忽然浮出一個非常陰沉寂靜的身影……那個人倒是極有可能悶不做聲的敲門。不過他現下應該在皇宮裏頭,或是圍著蘇通團團轉,絕不會有閑工夫來這裏,又想起屋裏頭那位主兒,他笑得苦澀了些,“我這也是自作自受。”
苦歎方休,收拾了心思打開門,正看見門前兩盞燈下靜靜站著的人,那一刻,像被暗箭射中了心口一樣,痛得他臉上血色都退了不少。但瞧著王景一臉的平靜,連霄已經不著痕跡的微微轉了轉身體讓開路,若無其事的往院子裏走。
“到外麵走走如何?”王景卻站在院門外頭不動,看著眼前一襲白衣,有些縹緲似的道。
背對著王景,連霄聽著那調子太不像以往的王景了,以至於心頭七上八下的,猜不準王景聽沒聽到暗雲一開始說的那些話。那種擔心不安,連霄從沒有過,他不想王景發現他是一直在騙他,他甚至不敢去想這樣的背叛抑或說是早有預謀,對王景的打擊會有多大,慣看生死的他第一次有這麽奇怪的感覺。
在王景沒有表示之前,連霄自知不能先自亂陣腳,隻希望就像這三年裏王景來找他一樣,這次隻是恰巧碰上了,上一次不也是他恰巧來碧霄園撞見了非木麽?
雖然這一次不像三年裏他每次來碧霄園都不請自入一樣,而是乖乖敲門後等他來開,想來也沒什麽不同。人總是會變一點的,尤其看他現在這樣恍惚的模樣說不定又鑽進什麽牛角尖犯傻,心煩意亂,行為異於平常也符合情理,這樣安慰自己,才慢慢的跟著王景離開碧霄園。
一前一後走在碧霄園外的小道上,連霄仔細琢磨著王景的舉止,穩而重,緩而長,視線微微望著散落些朦朧月光的夜空,越看他越覺得王景與往日有所不同,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因為以前的王景心思也藏得很深,或許他心裏已經亂七八糟,但表麵上連一絲異樣都看不出來。
“出什麽事了?”連霄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時下局勢那麽緊張,他又怎麽會放下蘇通來這裏拉自己月下散步,蘇通在哪兒?他找自己想知道什麽?
王景慢慢停了下來,靠往一棵大樹邊,正好站在月光下,視線緩緩從天上移下,微微停滯了片刻,才別過頭來看著連霄,“我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走著走著便走到了這裏。”
連霄愣了愣,但他聽出來王景不是在問他,他不知王景何來此感,更不知如何回答。
王景扭回頭,坐到樹下,有點疲憊似地將上半身靠在了樹幹上,仰頭看著站在遠處一動未動的人,“來這裏之前,我擔心自己不知道在往哪兒走,不知道會走到什麽地方,最後得到一個什麽結果,現在我好像知道了。”
連霄聽得有些糊塗,想從那一雙若明若暗的眼裏探尋更多的信息出來,王景卻突然歪了頭,望著歪躺在半空的月牙,抬手摁在心口,“這裏,一直都知道什麽時候該怎麽走,即便它也害怕走錯了,即便眼睛還沒看清楚,它仍然知道該怎麽走,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是這樣走了過來,往後還是會這樣。”
連霄愈發一頭霧水,“我聽不明白。”
王景忽然笑了,三年多來,連霄幾乎沒見過王景笑,那一絲忽然浮起的笑漪,沒有忽然間出現轉眼間沉落,它一直鐫在被月華染得清冷的臉上,那種安靜的神韻似看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