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時日無多
第174章 時日無多
蘇通言辭激烈,背對著蘇明,不願再聽蘇明說話,此刻不願意聽,以後更不願意聽。
這一切蘇明看在眼裏,他們的隱瞞已經將蘇通推得越來越遠,他不願聽自己多說,隻是不想再一次相信他們,結果卻是又一場預先謀劃的騙局。
他被傷得太深,想要縫合那些傷口,必須得坦誠相待。
“小韊,你別怪蘇明,這一切都是我讓他做的。”
溫冷的聲音從清明園外傳了進來,一步一步走近地人麵色如雪,身上穿的衣服比寒冬時候更多,從他甫一出現在眼裏,蘇通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雖然心頭有怨言,但在看了賀靳病弱的樣子,聽著那文弱的聲音,蘇通壘成高山的怨言盡數都傾倒垮塌,剩下的隻有對賀靳的心疼。
“大哥,你怎麽能拿你的身子開玩笑,要叫我回來也不能讓哥說你病重啊……”蘇通放低放柔的聲音裏,三分責怪七分擔憂。
其實賀靳的身子,無時無刻不讓人憂心,這也是當年五靈穀一戰掉入寒潭,被凍出來的寒症。
“小韊,這一次,我們沒騙你,我自己的身子骨如何,自己很清楚。”
蘇通的心尖銳的漫開刺痛的感覺,鼻頭酸酸的,眼裏被辛澀擠滿,盯著賀靳說不出一個字來。
名醫求過,卻都束手無策。多少大夫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但他如今已二十有五,活得好好的,怎麽突然間就出說來日無多的話來。
“你騙我,你能多活出來五年,就還能活出更多的五年……”蘇通盯著賀靳蒼白的臉色,渾身都被寒氣籠罩著,禁不住微微的顫抖。
“我不想騙你,之所以多撐了這麽多年,是因為我還沒有查出真相,找出殺了爹和娘的真凶。而今,真凶認了罪,我便覺得這身子越來越差。”賀靳說著,伸著手不斷的摸著手裏的懷爐,扯了扯身上的披風。
蘇通看見賀靳說話時,一開一合的嘴唇被凍得不住哆嗦,泛起淺紫的顏色,想著他這個樣子以及所謂的真凶,蘇通蹲下身,抬手握住賀靳顫抖的手腕,像是攥了一塊兒冰在手上,寒徹心扉。
“哥,我覺得皇上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借爹對皇上心存芥蒂之機,在爹麵前挑撥離間,從中作梗的另有他人。”蘇通用力的抓緊了賀靳,唯恐一鬆手,眼前的親哥哥便永遠也見不到了。
蘇通為皇帝開脫,賀靳絲毫沒有怒色,隻是淡淡的看著他,“小韊,他是皇帝,他若決心不讓爹打南疆,爹去得成嗎?”
蘇通登時被卡住喉嚨似地,被問得啞口無言,對呀,皇帝不準爹便去不成,爹從雲城到南疆,走走停停,也耗費了數月,怎麽不見皇帝真正阻撓他……
“這些事我心裏有數,你別操心了,既然安全地回來了,就好好休息幾日,真喜歡行兵布陣,就去重新學起,不要本領沒到家,就不惜命的往前衝,這樣達不到自己想要的,還害苦了自己,我們看著也擔心。”賀靳輕言細語地說,反手輕輕拍了蘇通的肩頭兩下,“今年,你二十一,是個大人了,不要讓我再為你擔心,有難事兒先我們商量之後再做。”
眼中的酸澀如漲潮一般,迅速累積溢出,蘇通忍過,但沒能忍住,“我知道,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有什麽我都先跟你們商量。”
親親的哥哥,在蘇通有記憶以來,這是第一次,他那麽心疼關切的囑咐著自己、擔心沒有他在時自己的以後,一想到賀靳語氣中的不能再陪著他繼續往前走的歉意跟遺憾,蘇通就痛得說不出話來。
“小韊,以前大哥對你諸多避而不見,不是因為不疼你,而是怕你卷進朝廷,跟大哥一樣明裏暗裏處處設防。跟著蘇明經商很好,恰巧看你也樂在其中,這麽多年過得自在快樂,我就下定決心不讓你與朝廷有半分瓜葛……”賀靳深處白如銀雪的手,輕輕抹掉蘇通的淚,“所以,大哥不惜一切的阻止你,哪怕遭你恨,也在所不惜。”
蘇通點頭,將淚水往下咽,讓自己看起來更堅強,讓賀靳更放心。
“所以,過去的,你別怪大哥。”賀靳說,蘇通便狠狠點頭,賀靳欣慰的笑,“以後,大哥也不希望你卷進來。”
蘇通知道賀靳在問他要承諾,看著賀靳,雖然有遲疑但還是鄭重的點了頭答應了下來。
“很晚了,你先回去,我明日再來找你。”
蘇通擔憂的看了一眼他,剛才他好像看見賀靳的手劇烈的顫抖著,但當他再看過去時,賀靳正低著頭,將披風更緊的裹在身上,那一雙手捧著懷爐並不見冷顫。
蘇通離開後,蘇明才走過去,準備挨著賀靳坐下來,可才走了一步,便聽著咚的一聲,有東西滾到了自己腳邊,蘇明低眼去看,這不正是賀靳的懷爐嗎?
“他那麽聽話,你還生什麽氣,把這個也扔……”蘇明俯身撿起懷爐的時候,被那寒冰一樣的觸感,驚住了神,想起什麽,豁然轉過身去,卻看著賀靳盯著門外頭的一雙眼睛,正在慢慢闔上。
“賀靳……”蘇明撲上去,扶住正往一側倒下去的人,觸手的寒氣,將他的都封在了嘴裏,抱起賀靳往屋裏走,用被子裹上,卻發覺他渾身都那麽冰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暖和起來,又脫了衣服抱住他。
微弱的燭火下,賀靳沒有一絲生氣,“白珟……”
一襲白衣,閃到床前,看著蘇明抱著賀靳裹緊了被子,惶懼不已“怎麽成了這樣?”
“快,把火盆架上,準備熱水,去王府把周大夫請過來。”
白珟火速按著蘇明所說去辦,蘇明用力的抱緊賀靳,“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不準你死……”
蘇通獨自走在回南珈的路上,想著賀靳整個虛弱至極的模樣,又難受起來,還有臨走時,他說有話要跟自己說,時間卻是明天,有什麽話不能當著蘇明說,還是明天與今天有什麽不同。
回到南珈,蘇通心頭沉沉的,大哥說雲陽認罪了,雲陽怎麽認的罪?兩人都當麵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怎麽可能會放大哥回來,準許隨時可能為父母報仇的人活在自己身邊?
大哥報仇之心堅決,不可能放棄報仇,難道雲陽準許大哥殺了他嗎?
你恨朕可以,找朕報仇也可以……
這是雲陽對自己說的原話,難道他真願意為自己的錯以死謝罪?
他是皇帝啊,他甘心嗎?
蘇通就著石階坐下,抬頭看著夜色中飄飛的雪粒子,雖然已經是早春了,卻還是在一場一場的下著小雪。
其實,大哥說得對,沒有管朝廷或者邊疆的是是非非時,自己過的是一種愜意輕鬆的日子,而自從雲初在北疆出事之後,這輕鬆便隨風而逝,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遍遍的猜測揣摩,思來想去的糾結,沉重不堪。
一道輕微的腳步聲從院子裏頭傳出,蘇通一驚,轉身,凝神聽著裏頭的動靜,卻什麽聲音也沒聽到,他運起輕功,輕輕躍上南珈的院門外,透過門縫,朝裏頭窺探。
院子裏昏昏暗暗,但屋裏頭卻亮著燈,門也大敞著,靜悄悄地並不見偷摸進來的人。
蘇通旋身翻入院子中,靠著牆根兒挨近屋子,但才走兩步,就看著從屋裏走出來一個人,站在門口往院門外頭瞧了又瞧。
而這個人,蘇通萬萬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來找自己作甚麽?
“你來做什麽?”
蘇通突然出聲,驚了王景一跳,王景被逮了個正著卻沒有半分不請自來的困窘,轉過身,看著從牆邊踱步出來的人,燦爛地笑著,“暗雲說你回來了,我就來看看你。”
那健康的笑四散出生機的光芒活力,配上王景精致的臉蛋兒,真可謂顛倒眾生。
蘇通的心也狠狠地被顛了一下,不過不是被王景的美色迷住,而是想起了正一分分失去生命力的賀靳,他無力扭轉時間,給賀靳一個生機盎然的生命,像王景此刻一樣的笑起來能與日月爭輝……
王景看著蘇通非但沒有因為自己輕鬆愉快的開場白而高興,反倒愈發陰沉起來,隻瞥了一眼自己的可能在他看來很賤的笑臉,便收回了目光,當自己是空氣一般晾著,自顧進屋。
沒有好臉色,王景收起笑,看著蘇通的背影,想起京城亂糟糟的許多事,皺緊了眉頭,但在蘇通撿了椅子坐下後,他又立馬笑得恬不知恥地黏上去,“我好歹日夜兼程的來看你,你就是不高興,也得給我個薄麵,不要一言不發行不行?”
日夜兼程?
給他薄麵?
蘇通瞥了王景一眼,王景自己也覺得說出的話太誇大其詞造作了些,但十幾年來練就的輕薄風流掩人耳目作戲的功夫可不是白練的,王景臉上連一絲不自然的尷尬也沒有,並不覺得自己失言了,倒是理直氣壯地指著蘇通,“喂,你剛才那是什麽鄙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