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三是一個普通的漢人農民,最普通最普通的那種。
在他過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娶一個婆娘——漂不漂亮無所謂,但一定要能生養,最好能生三個以上的兒子,然後在自己死的時候能給兒子們留下三十畝屬於自己的地,若是能再有一棟磚瓦房,那一定是最美好最美好的夢中才能實現的目標。
實際上,到目前為止,譚三未能完成他的任何一個夢想。
譚三一直未能娶到婆娘,因為沒有人會把女兒嫁給一個頭頂沒有片瓦,腳下沒有寸土的窮佃戶。
啊,當然,他窮不是因為他懶,而是因為這狗曰的世道就不適合他這種勤勞,唯一的優點也隻有勤勞的農民存活。
譚三能夠一個人照料曹老爺家的三十畝貧瘠坡田,同時還能在農忙的時候幫曹老爺的家的其他土地耕種、澆灌和收割。
耕種沒有牛,完全用肩膀拖著犁地。
澆灌沒有水,得爬過三個山頭一擔一擔的挑。
收割好一點,但一定得搶時間,免得一下雨,一年辛苦的收成全都泡了湯。
到了冬天,譚三還要每天跟他爹一起做些豆腐,跑五十裏山路去縣城販賣。
但是他一年辛勤勞動所得,隻夠還上當年他娘去世下葬和給他爹看病抓藥時,從曹老爺家借的驢打滾……,呃,是利息……,好吧好吧,是一部分利息……。
所以即使譚三他爹把妹妹賣給曹老爺府上當丫鬟,即使他每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但每年還是隻能不斷借新的高利貸混個半饑半飽。
結果,譚三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下多少錢了,不過可以肯定,他老譚家往後三代人都還不清這筆債務——如果老譚家居然還沒絕後的話。
一個月前,曹老爺的管家帶著莊頭到譚三居住的村子裏拉壯丁,當時管家老爺許下重諾,隻要這次打退了來自齊省的強盜,以往欠下曹老爺的債務……不是一筆勾銷,而是取消所有利息,隻償還本金即可。
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譚三被這諾言哄得找不著北,一邊立下這輩子就能償清債務的新人生目標,一邊扛著莊頭發的鐵頭長矛,跟著來到五裏驛。
再然後他就被那些“齊省來的強盜”逮住了。
其實連被抓這事,都無法怪罪他這個老實的農民,當時齊軍正在用大炮轟擊胸牆,雖然在譚三看來這世上根本沒人能對抗這種如同天老爺的五雷正法一般恐怖的攻擊,但為了那個償清利息的許諾,他還是抱著頭堅持蹲在胸牆後麵,堅決不願逃走。
因為被任命為小軍官的莊頭說了,這次誰敢逃走,不僅不會免除利息,還要把他租種的土地和租住的房屋全部收回,全家趕到山裏去喂狼。
然而,蹲在胸牆後麵既不願逃走也不敢還擊的譚三發現揮舞大刀不允許大家逃跑的莊頭是他們這一隊人裏麵逃得最早最快的那個人……。
於是所有人都跟著一哄而散,隻剩下譚三依舊堅定的在胸牆後麵抱頭蹲防。
結果嗎……,大家都看到了,譚三很順利的住進了齊軍的戰俘營。
作為這個小故事的一個小小插曲,譚三在臨時戰俘營裏見到了他的莊頭張有田——最早逃走的莊頭被堵在五裏驛的西門,在譚三被俘一刻鍾之後就也一起住進來了。
“張……張老爺……”譚三哆哆嗦嗦的問道:“這些賊人要怎麽處置俺們?”
“俺們死定了……”張有地哆嗦的程度一點都不比譚三輕,因為被派來當中級軍官的管家曾經跟他說過,齊國大兵是會吃人的!
一個齊國大兵每天都要吃一個人,而且生冷不忌,婆娘娃子肉嫩好吃,丁壯肉有嚼勁也不賴,哪怕老頭子都可以煮老湯……,管家說的是活靈活現,還以此警告包括張有地在內的所有莊頭,一定不能讓齊國大兵抓住,一定要打到最後,否則就要被生剝活吞了!
“啊?那俺爹咋辦?他那麽大年紀了,根本照顧不來那些地……”譚三淒慘的哭道:“俺不想死,俺還沒有婆娘,俺還沒有娃子,俺死了俺家就絕後了……哇……”
“都啥時候啦你還掛念那些地……哇……”
倆人這一哭,就像春天往池塘裏扔上一塊大石頭,引起哇聲一片,片刻後,整個戰俘營都沉浸在這讓齊軍士兵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悲傷氛圍中。
“到底咋回事!?”
少數幾個憲兵對數千俘虜的嚎哭毫無辦法,隻能憤怒的在人群中大喊大叫:
“都別哭了!一幫大老爺們哭個啥?再哭揍你們!”
無能狂怒,毫無作用。
“去申請調兵來!”憲兵排長憤怒的命令道:“最少調兩個連來!誰哭揍誰!老子不信治不了他們了!”
大半個時辰後,戰俘營申請來一個騎兵連,兩個步兵連和兩個憲兵排的援軍。
當然,這個時候大家都哭累了(哭了快一個小時,除了小孩子誰有這本事?)沒有調兵來打人場麵也能得到控製。
“你們到底咋回事?一幫大老爺們胡亂哭個啥?”
管理戰俘營的憲兵排長站在高處大聲問:
“誰能說說是為了啥?”
“這……這位老爺……”一個穿著綢衫,像土財主多過像軍官的中年人哆哆嗦嗦站起來,呐呐的問道:“大齊打算咋處理俺們?”
這個問題十分重要,張有地抬起頭,用眼淚汪汪的雙眼看向提問的人,他突然發現,這人正是把自己帶來打仗,還說齊國大兵每天都要拿人肉卷大餅吃的管家老爺……。
“怎麽處理你們?當然是放你們回家。”
憲兵排長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怎麽,你們還想在俺們這吃俺們的糧?哪有那好事!”
“啊?放俺們走?”
“對,放你們走,而且是現在就放你們走。”憲兵排長說道:“各自排好隊!排三排,到門口集合,報一下姓名籍貫,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現場一片寂靜,所有俘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真的是吃人的強盜?’張有地看著憲兵身上那停括威武的呢子大衣,心中暗想:‘這就是強盜的話,落草似乎也不錯啊。’
‘那樣的話,俺還來得及回家幫俺爹照顧一下田地?’譚三的想法就簡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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