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與女兒仿佛平輩一般促膝長談,無論是她對於婚姻和愛情的見解,又或是關於有的勞苦百姓寧願賣身為奴,也不願意以自由人的身份掙紮求生,都給宋玉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接觸到了不一樣的新事物。
但這這新事物卻又太模糊,讓她摸不著頭腦,她畢竟閱曆不深,考慮問題也不周全,因此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
倒是香兒,注意到她每日神思不屬,最初還以為是因為和韓冉鬧脾氣,但是後來見她仍舊樂嗬嗬的讓紅鸞當信使跑腿,越發擔憂起來。
所以在宋玉華再一次窩在書房神神道道的時候,她忍不住出言詢問。
【哎,要不是太擔心姑娘,我也不會忘記身為奴婢的本分,絕不多嘴過問主人的事情,哎,不過說起來,我已經犯戒好幾次了,姑娘也沒有責罰我,姑娘對我真好-——我就知道,姑娘對我最好了。】
誠然宋玉華很看重香兒,相比其他主子丫鬟來說,對她尤其寬容,但這份寬容能讓香兒對她產生近乎崇拜和仰慕的情緒,這讓她很不理解,主人和奴仆,自由與尊嚴,她突然想知道香兒的看法。
說起這個問題,香兒的回答顯得很世故,但從她清澈的眼眸中,宋玉華可以看出,在她看來世故的說法,在香兒看來,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奴婢從小就被撥過來伺候您,從小就把您當成主子,您對我又那麽好,奴婢怎麽能對您不忠心呢。”
“我對你真的有那麽好嗎?”宋玉華有點小羞愧,又有點疑惑。
香兒點點頭,“當然了,您從來沒有打罵過奴婢,還經常賞賜吃食和衣物,我娘說,光您賞我的那些珠寶首飾,折算起來也夠一份員外小姐的嫁妝了。”
宋玉華笑了笑,“那些首飾都是讓你留著用的,等你將來嫁人的時候,另外給你一份嫁妝。”
香兒聞言眼圈紅了紅,“所以奴婢才說您是最好的主子,旁人家的主子可沒像您這麽心善的。”
宋玉華哽了哽,她所認為的好,對自己來說,隻是些隨手為之的小事,“那你覺得,給人當奴婢好,還是放出去當個自由身好?”
“我爹是十三歲賣進咱們府裏的,他小的時候,家裏還是有近百畝地的富戶呢,後來有一年夏天,發了一場大洪水,把莊稼全淹了,然後鬧起了災荒,我爺爺奶奶都餓死了,我爹實在是活不下去,這才自賣自身,進了府裏做工。後來被管家做主,把我娘配給了他,兩個人才算在府裏安定下來。”
宋玉華知道她的父母,她父親精明強幹,在商業方麵很有頭腦,在宋夫人的一個雜貨鋪裏做副掌櫃,母親則是宋夫人身邊得力的管家媳婦。這樣的一對夫妻,就算是白手起家,也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那你爹有沒有-——恩想過-——贖出去?”宋玉華試探的問了一句。
香兒聞言驚慌的擺擺手,急急解釋道:“姑娘明察,奴婢的爹娘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看她樣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跪下來自證清白了。
宋玉華忙安撫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一家都忠心耿耿,不過是白問一句,你別這麽緊張。”
香兒見她神色不似作偽,這才放下心來,“其實先前也有人勸過我爹,他在鋪子裏這些年,不僅積攢了很多經驗,也多少有點積蓄,何不贖了一家人出來,自立門戶。”
“你爹怎麽說?”
“我爹說,”香兒不好意思的抿抿嘴,顯然也覺得她爹的話有點難以啟齒,在宋玉華一再催促下才繼續說道:“他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拚死拚活的好歹能有個溫飽,但一旦有什麽天災人禍,就有可能家破人亡。但是留在府裏就不一樣了,老爺夫人都是善心人,隻要我們一家安安分分服侍主人,就不會虧待我們,比在外麵吃苦受累還要擔驚受怕的強多了。”
宋夫人那日也淺提過這件事,但她絕沒有香兒這樣的當事人體味更深,所以香兒的話震動了宋玉華的心神。
“原來是這樣的,我還以為——”她喃喃著,當她義正言辭的在心裏批判著這些自甘墮落的人之時,她以為無論何時,自由和尊嚴都是不能拋棄的。但她沒想到,活下去才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其實奴婢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主子待我好,爹娘不偏心,每天樂樂嗬嗬的,跟蘭衿和阿月和阿星她們比起來強多了。”
“蘭衿?”宋玉華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蘭衿?她怎麽了?”
香兒之前見宋玉華在院子裏到處拉著丫頭嬤嬤們說話,一麵說還一麵記,“您沒聽蘭衿說她的事嗎?”
蘭衿雖然沒說,但宋玉華有讀心術,也知道不少,所以她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她說的不多,我隻知道她是被她爹賣進來的。”
“蘭衿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和她一樣都被賣出去了。”香兒說道:“就為了給她三個哥哥讀書,娶媳婦,奴婢還聽說-——”
她說著看了看門口,然後才壓低了聲音,“她娘這兩天又生了一個妹妹呢,蘭衿這幾日偷偷躲起來哭,就是為了這個。”
宋玉華又是震驚,又是疑惑,“還有這樣的事?是——是為了什麽?”
“因為她三哥過幾年要考科舉,所以這個妹妹生下來就是為了給她三哥攢讀書錢的,可能過幾年就要賣了。”
宋玉華心神大震,一下子扔了手裏的筆,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
就算她再是不通俗物的千金閨秀,也知道對於普通家庭來說,讀書是一件特別燒錢的事情,一個普通的農戶要供三個讀書人,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在這對父母看來,也許女兒就成了不值錢的物事,就像是地裏的莊稼一樣長一茬割一茬,生育的唯一目的就是就是來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