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山狼小院
秋日午後的太陽和煦溫柔，還有一種即將歸於慘暗的悲涼，臉上蓋著一本棋譜的山狼靠在躺椅上哼著曲兒。
“好好的金玉滿堂被你哼成了金線巷的煙花調。”來人說著便掀開棋譜，刺眼的陽光驟然射進山狼眼中，他忙用手背遮擋著眼睛坐起身來。
“就算是金線巷裏最賣座的花娘子也不敢把這宮樂改成煙花調，山狼大人好厲害。”
“六殿下真是稀客呀。”山狼笑著招呼韓冉在他對麵坐下，倒了一盞清茶放在他麵前，“怎麽這當兒跑到長樂坊來了？”
“我以後這個時候，你會想見我。”韓冉接過茶杯抿了一口，“這個茶味道倒是很特別，清淡卻不至於寡薄。”
山狼闔上棋譜扔在桌上，“這是宋夫人鋪子上來的新茶，是新出的品種，恐怕要九月才開始售賣呢，宋夫人特意差人送過來的。”他的語氣中有著特意強調的得意。
韓冉苦笑一聲，“三哥明知小弟現在為了討好宋家二老，恨不得伏低做小，竭盡能是，現在還來笑話小弟。”
“日子過的無趣，若是不自找些樂子，恐怕我要悶死了。”山狼哈哈笑了幾聲，眉目間陰霾盡散，仰首躺倒在躺椅上。
“今日，我就是來給三哥送個樂子。”韓冉一口飲盡清茶，從桌上的碟子裏撚了一粒色澤嫣紅的醃漬楊梅，放進口中嚐了嚐，酸甜可口，果香十足，“味道不——嗯--這個味道有點熟？”
他突然想起最愛吃果幹蜜餞的宋玉華，天樞說她夏天的時候在莊園裏曾經醃了好幾壇楊梅。
“難道-——”這麽一想，嘴裏的清甜果肉瞬間變得沒滋沒味起來。
正想問他送來什麽樂子的山狼見他這幅表情，越發得意起來，“你猜的沒錯，這正是玉華妹妹聽說我愛吃果幹，便讓人送來的。”
“我也愛吃果幹啊。”韓冉幹巴巴的嚼著楊梅，老半天吐出一句話。山狼被他這個可憐樣子逗得眼淚都要笑出來了，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突然有些感慨，他來到京城在長樂坊站穩腳跟之後，就把自己的人手撒出去，把皇宮的情況探查的清清楚楚，甚至還找機會混進宮，把他這幾個兄弟還有那個死鬼老爹都瞧了幾眼。
在他印象中，這位六弟分明是陰鬱深沉，但近來相處，卻發現他相比之前心胸越發深不見底，但卻少了陰鬱之氣，其實不隻是他，就連自己也是如此，身世淒慘，背負仇恨，竟然還有閑心躺在院子裏曬著太陽哼小曲。
他們都變了，人生多了其他的意義。
山狼笑夠了，才坐直身子，把呼吸喘勻，“說說你給我帶來的那個樂子吧。”
韓冉把那盤楊梅端到自己麵前，朝院外打了個呼哨，聲音剛落，天樞被帶著一個手被縛到背後的青年女子進院。
山狼愣了愣，眼神略過女子低垂的麵容，“這就是送給我的樂子？長相一般，身段還差點意思，送到金線巷頂多算個二等。”他摸著下巴無奈的笑道：“你這是拿我開玩笑麽？”
韓冉哼了一聲，“我哪敢拿你開玩笑，這個人可比金線巷的二等值錢多了，她可是三公主身邊最得力的侍女。”
如果宋玉華在這裏，她一定能認出來，這個粗衣青年女子，正是那日鬥舞之前通知她們事宜的那位宮人，雲雁。
“難道她就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羔羊？”山狼了然的問道。
韓冉搖搖頭，他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她可不無辜，雖說隻是聽主子吩咐辦事，但是手上沾的血不少，這次的事情可是她親手處理的。”
隨著韓冉的話，雲雁身子顫抖起來，頭垂的更低，她早預料到淑妃會把自己推出來頂罪，但是軟肋捏於人手，她不得不從，但沒想到六殿下竟然能偷天換日把她弄出來，可她全無劫後餘生的欣喜之意，甚至對於未知的未來有些恐懼。
山狼又問道：“那六弟把她帶過來的意思是？”
“她可知道不少好東西呢，管保三哥會感興趣。”韓冉說著揚了揚下巴，“把你知道的東西都抖出來吧。”
盡管韓冉隻是輕飄飄一句話，雲雁卻感覺到一種附著在骨髓間的恐懼，這種恐懼讓她忙不迭的點頭，“是，奴婢遵命。”
“記得，抖摟的幹淨點，別留下什麽邊邊角角的小玩意。”
韓冉話音剛落，雲雁便急急忙忙的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往出倒，她甚至害怕自己表達不清，每件事情的細節都交待的清清楚楚。
直到最後她說的口幹舌燥，才把近些年幫助淑妃做過的事情都交代了個遍。
山狼在這其間，一直都麵色和煦的聽著，就像是聽故事一樣，偶爾還會好奇的提問幾句，而其中幾件事情的主人公韓冉也沒有像雲雁想象中一樣暴怒，隻是悠哉悠哉的坐在一旁喝茶吃果幹。
“你隻知道聶淑妃讓你要了黎姑娘的命，卻不知道為何麽？”山狼問道。
雲雁搖搖頭，“奴婢不知，奴婢隻知道淑妃娘——頗--頗忌憚黎姑娘，好像是因為那天晚宴上皇帝對黎姑娘有些過分的關注。”
“真的不知嗎？”山狼又柔聲問了一句。
若不是天樞提著她的肩膀，腿軟的戰戰兢兢的她恐怕都要因這個笑麵虎的問話而跪下了，“奴婢真——真的不知。”
還是韓冉“好心”（？）給她解圍，“她也就跟二哥差不多歲數，當年出事的時候，她還沒進宮呢，這種事情聶淑妃藏著掖著還來不及，怎麽肯讓她知道。”
山狼貌似被說服，“啊，是這樣啊。”他恍然點點頭，從盤裏取了一個幹淨茶杯，倒了一杯茶遞過去，“辛苦你了，說了這半天話，口渴了吧，來，喝杯茶吧。”
雲雁一下子臉色變得煞白，就像是那茶杯裏是鶴頂紅一般，她拚命的擺手搖頭，“不——不--不，奴婢——不渴——”
韓冉給天樞使了個眼色，天樞會意，把雲雁拖走，“把她安頓妥當，以後還用得著。”山狼忙對著天樞的身影補了一句。
天樞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因此恭敬的回首應了一聲，便拖著雲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