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斗紙(一)
白棠精神一震,一骨碌爬起來:「堂兄?」
平江似笑非笑的瞅了兩個美人,論享受,還是白棠最在行。他坐定后遞了疊紙給他:「不必起來,躺著看就成。」
白棠一邊喚了玉雪上茶,一邊面色訕訕的翻看那些紙:「咦!」他神色微震,不由坐直了身體。這幾張畫,不過手掌大小,全是東瀛的風俗畫。那再熟悉不過的富士山風景,日本民間女子柔美的身姿,還有各色猙獰的鬼怪,皆用色鮮艷,繪製精細。木理的紋路在顏料中依稀可見——「浮、浮、浮世繪?!」
白棠目瞪口呆。
這好象——離浮世繪的出現早了三百年吧?!
轉念一想,大明的餖版拱花合而為一提前了一甲子,那日本的浮世繪因此提前現世,也在情理之中啊!
「浮世繪?」平江不由驚訝問,「這是東瀛版畫的名字么?你早知道東瀛也有版畫?」
白棠咽了口口水,收回震驚,正色問:「你先說說,這種畫,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平江疑惑的望著他:「之前並不曾發現。是近來從東瀛回航的海船帶回來的。數量也不多,作品的水準參差不齊。我買的這幾張是刀工與版印最好的。」
起初,平江也以為這些畫作是東瀛人筆繪的作品。因為畫得都是民間百態,畫功尋常,平江猜測作者應是民間工匠。待再細看,立即發現這些畫的表面留有木料的紋理!這才驚覺,彩版之技,已然傳到了東瀛!而且他們飛快的發展出自家特色的民間風俗畫來!
「他們是怎麼學會的?」平江不解。
白棠沉吟道:「這法子咱們同行間並無遮掩,讓東瀛偷學了去,或是有工匠流落在外,傳出去也沒什麼奇怪的。」
平江點點頭:「也是。」頓了頓,「你為何稱它為浮世繪?」
白棠舔了舔后槽牙:「這……這種風格的畫東瀛古早有之,以前皆是手繪。上回那個東瀛特使閨蜜先生曾和我提到過。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畫的皆是浮世掠影,故名浮世繪。」
「哦。」平江頗有所得,「咱們的版畫過於高雅。這些浮世繪,倒有些雅俗共賞的意思!」
「正是如此!」白棠瞧平江若有所思,微笑問,「堂兄想到了什麼?」
平江遲疑了下,道:「若是印上些風俗畫,用在民間的各色日常用紙上,倒也別緻。」
比如食肆、藥房、布店等等。只是這生意薄利多銷,練石軒還真看太不上。平江也僅想了想,就拋至腦後。
平江告辭后,白棠對著一張櫻花仕女圖目光閃爍:「這些女子的臉,還是大明的風格呢!」
他向窗外看了眼,近來街上的洋人越來越多了。
隱隱的,白棠有種強烈預感:太平許久的廊坊四街,要有場大動靜了!
幾日後,白棠一早到松竹齋,開門沒多久,有位身著東瀛服飾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捧著卷白紙踏進了松竹齋的大門。
全宏經驗老道,一瞧此人的姿態便知不是來買東西的,親自迎上前:「這位客人,有何指教?」
男子客氣的雙手奉上捲紙道:「還請貴鋪的練掌柜賜教。」
全宏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真是來砸場子的!
但他接過對方遞來的紙后,還是吃了一驚:「這是——紙?還是綃?」
倭人笑而不語,眉稍中頗帶自得,只看了眼樓上。示意全宏可以送上去給白棠一觀了。
全宏憋了口氣,快步上樓:「東家!倭人來砸場子了!」
倭人?白棠眉間一蹙。最近東瀛的存在感挺強啊!
他目視全宏手上的紙,只掃了兩眼,嘴角微揚:「和紙?」
「東家!這倭人的紙以前可沒這般好啊!」全宏嘖嘖稱奇,「這捲紙,我瞧著可比我們大明的紙更輕薄些!」
日本人在造紙術上的確有幾分天賦。
白棠展開紙,果然玉白可愛,表面銀色若竹葉的花紋。通透的幾乎可以透出人影。且並不易撕裂,頗為堅固。落筆也極流暢,不比練家的玉扣紙差!
全宏感嘆:「竟然是倭人造出來的紙!」
白棠淡聲道:「也沒什麼,不過是造紙的時候工藝更加精細而已。」
「東家,那我怎麼打發他?」
白棠在他耳邊交待了幾句,全宏點頭下樓。
「這位東瀛來的先生。」全宏笑道,「我們東家說了,請您二十日後再來!」
倭人微覺驚訝:「二十天,就夠了?」
全宏點頭:「足夠!」
倭人也不多說,拱手告辭!
待他走後,廊坊四街里的同行立即湊到松竹齋。
「斗紙?倭人竟然要和咱們斗紙?!」
在大伙兒眼裡,敵我分明!倭人找松竹齋麻煩就是找整個大明的雕版界的麻煩!大夥同仇敵愾,個個難掩憤慨。
「他們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然而看到倭人送來的和紙,諸人一時沒了聲音。
這紙,還真是可愛得不行!教人愛不釋手!不禁又為白棠擔憂起來:「這個,可有點麻煩啊!」
「無事。」白棠微笑道,「過十日,教你們瞧瞧我練家壓箱底的本事!」
大伙兒俱是驚駭:老練家還有壓箱底的本事?!
這話傳到練石軒的耳中,笑得不行!指著白棠道:「明明是你的本事,與我何關!」
白棠卷著袖子,督促著作坊工人處理一鍋子的楮樹皮——那正是高麗紙所用的材料。浸泡,打散,再浸泡——反反覆復,比製作高麗紙的要求更高,直到楮樹皮的纖維完全破碎不留半點渣滓,過濾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煮出的紙槳細膩如奶滑般,才算大功告成。這一步,就需費時十五六日!
「祖父,您就是我扯的虎皮大旗!」白棠笑道,「沒有您,我可不敢這般招搖!」
「我老咯,還能有這用處,我也滿足咯!」練老爺子笑眯眯的問,「這紙,你是打算做得比和紙更薄?」
「是啊!」白棠應聲,「和紙的工藝和宣紙相似。沒啥難處,貴在極致的精細而已。」
小日本就是有這種本事,能將尋常的事情做到極致!
也足以讓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