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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十六章 鴻門宴(一)

  陳麟與劉氏坐著的椅子全鋪了舒適的軟墊,刺繡精良。丫鬟奉上的茶,自然是聞名遐邇的蘭雪。就連那茶具,陳麟雖認不出產地,但那青翠欲滴的釉面,一見即知價格不菲。


  再看婉娘,退了斗篷,一件湖藍色的錦袍夾襖,披著件銀色毛皮小坎肩,閑雅舒適著抱著只掐絲銀暖爐,眼底總算有了些笑意,瞧著他們:有話快說。


  陳麟抑下心底的郁燥。苦笑:他還能說什麼?

  他怎麼開口勸婉娘離開練家?難道他還能給婉娘比她現在更愜意的生活?練白棠直接用行動告訴他們:想打婉娘的主意,別做夢了!


  劉氏滿心不自在的輕輕咳了聲,剛要說話就被兒子打斷:「娘,咱們讓婉娘好好休息吧。今晚還要守歲呢。」


  兩人行到書房,關了門,劉氏惱得直捶胸:「賤人,賤人!」


  陳麟怒喝:「娘!」


  劉氏紅了眼:「要不是咱們,她能有今天?!小人得志!」


  「若沒有她,我也沒有今日!」陳麟細長的眼陰沉冷厲,劉氏一見,心頭突突亂跳,登時不敢再罵婉娘。


  「她——她現在攀了高枝兒了。」劉氏喃喃的道,「兒啊,那咱們準備好的那些——」


  「呵。」陳麟嗤笑。「娘你這麼精明的人,怎麼還不肯認清現實?」他深吸了口氣,「婉娘今非昔比了!」


  劉氏胸悶得不行,她拍著大腿道:「我早覺得她有問題!她在咱們家那麼些年,除了素絹就沒織過其他的布!我旁敲側擊,她只裝傻充楞!要是她肯多織些好布出來,我也不至於——」


  年前,松竹齋賣了少許雙絲絹的絹本給貴賓。雙絲絹,除了江南三大製造局,外頭的織紡鮮少出品。李祭酒得到消息,得到婉娘的心思更加堅定。


  「夠了。」陳麟喝斷她的話。「這話不許再說!」


  劉氏愁眉苦臉:「那現在可怎麼辦?你岳父那邊,我們怎麼交待?」


  陳麟吸了口氣:「急什麼?不是還有雲鸞么?」


  雲鸞再怎麼惱火,她親爹交待的事不敢不儘力!

  劉氏還有些嘀咕,她那媳婦這麼好說話?待到了晚間吃團圓飯時,雲鸞已經大大方方的喊著姑姐,坐在婉娘身邊,親親熱熱的為她布菜。酒到酣時,更是淚盈於睫,舉杯對婉娘道:「若無婉娘,便無陳郎今日!陳郎,我們該敬婉娘一杯!」


  陳麟笑道:「正該如此!」


  婉娘瞧著他們婦唱夫隨,面紗下的嘴角勾起無限嘲諷,乾脆的飲了酒,向身後的阿姚使了個眼色。


  阿姚奉上只托盤,盤內有隻珠光璀璨的荷包,朗聲道:「小姐嗓子不便,阿姚代小姐祝兩位夫妻恩愛,百年好合。」


  雲鸞接過荷包,笑道:「多謝姑姐贈禮!」荷包綉工精美,珠玉點綴,價值不菲!雲鸞心中不由又升起妒忌:從婉娘進門起,便處處壓了自己一籌!憑什麼呀?她不過是個織娘而已!


  望了眼相公,陳郎神色怔忡,竟惘然無語。她恨意頓生,輕輕踢了他一腳,陳麟回過神,勉強笑道:「婉娘用心了!」


  婉娘搖搖頭,阿姚替她答道:「陳舉人客氣,婉娘說這是她應該做的!」


  陳麟舉杯對婉娘道:「阿姐對我的一番心意,我怎不明白?我再敬一杯!」


  婉娘眼底笑意更濃,爽快的飲了酒。


  「小姐,喝兩杯也就夠了。」阿姚收了她的酒杯,「酒多傷身。您的手精貴著呢,容不得半分差錯。」


  婉娘頷首微笑,起身致了個禮以示歉意。


  雲鸞哪能與她計較?忙道不防事,換了茶水給她。


  團圓飯後,諸人便圍在一塊兒喝茶聊天。


  阿姚命小廝抬了圍爐過來,桌下有隻爐子,燒了炭。圍爐桌面有兩層,中間空隙的地方鋪了層厚實暖活的棉毯,長長蓋住了桌腳。桌上擺滿了茶水點心。阿姚布置完后笑道:「小姐,圍爐邊坐著吧!」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還有這玩意兒?


  屋裡雖有炭燒,眾人手中也握著暖爐,但哪有婉娘這般舒服?劉氏率先忍不住,湊到婉娘身邊道:「這桌子新鮮!婉娘,讓我也暖和暖和!」


  「娘!」陳麟提醒她,「是不是該發賞錢了?」大戶人家,過年時總要給家中的僕從扔幾把銅錢討個好彩頭。


  劉氏是婆婆,自詡是家中的長輩,這份活計早眼饞了許久。忙拍著腦門道:「瞧我這腦子,我這就去取錢!」


  陳麟道:「我幫您。雲鸞,你和婉娘多聊會兒。」


  雲鸞忍氣笑道:「那是應該的。」


  婉娘揚了下眉毛,忍了一整日,總算是忍不住要與自己攤牌了?


  雲鸞將腿擱在圍爐下,不禁舒服的低嘆了一聲:「難怪你不肯離開松竹齋,那樣好的地方,可比那對貪婪薄情的母子強得多了!」


  婉娘頗為意外。就連婢女阿姚,都瞪大了眼睛:李家的小姐,眼不瞎嘛!

  雲鸞苦笑:「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我爹看中陳郎身家清白,頗有前程,年紀也與我最相襯,便作主將我嫁了她。我不過是個庶女,能嫁個舉人做正頭娘子,不用嫁與不爭氣的庶子在家中受嫡母的氣,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只是萬萬沒想到——」她眼中聚了片霧氣,瞧了眼婉娘的丫鬟。


  林嬤嬤身份不凡,自不會出來伺候她們吃飯,婉娘身邊就留了個阿姚。


  婉娘向阿姚做了個口型,阿姚擔憂道:「小姐?」


  婉娘失笑:雲鸞一介女子,能對她做什麼?外邊等會吧!

  阿姚只得和雲鸞的婢女一同行禮退了出去。


  雲鸞吐了口氣,半閉著眼疲憊無力的道:「我總覺婆婆對你太過薄情,與情與理都不該如此。前兩日,我忍不住追問陳郎,他總算與我坦承了你的事。」


  婉娘怔了怔:是么?她打量雲鸞的神色,面露憐憫的搖了搖頭。


  「你不用同情我。」雲鸞冷笑,「我絕不會給陳郎機會讓他對你那般對我!」


  婉娘向她舉起茶杯:祝你得償所願。


  雲鸞苦笑:「我還有李氏一族護著我哪!」


  婉娘聞言,怔了怔,雙眸剎時黯淡無光。


  雲鸞敏感的捉住了她的異樣:「婉娘,你還有家人么?為什麼不去找他們?」


  婉娘又喝了杯茶,掩飾不住神色間的哀傷。


  雲鸞低嘆:「你真是個苦命人,家裡已經沒有親人了么?」


  婉娘驀地一驚,目光如霜電般射向雲鸞,瞧得雲鸞打了個激靈!她卻不肯放棄,故作淡定的問:「想來你也知道,今日的團圓飯就是個鴻門宴。」


  婉娘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唇角。


  雲鸞嘆氣:「可惜你帶了魏王府的人助陣。他們無計可施,只能讓我來勸你。」


  婉娘倒有些好奇:她想怎麼勸?

  「我實話與你說吧。」雲鸞十分坦承,「同是女子,世道艱難。我不想為難你。只想讓你認清現實:練白棠護得住你,但你會拖累練白棠!」


  婉娘驀地後背一涼,心底久藏的不安登時全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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