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 見國師
白棠慢步至禪房,深吸口氣,斂盡一身的鋒芒:姚廣孝面前,他所有的小心思與計謀,都不夠人看的!
禪房內沉香裊裊,傢具擺設與普通方丈無異。姚廣孝正試著臨摹他寫的毛體草書,頭也不抬的道:「方懷鈺的案子,你們辦得不錯。就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切入口。」
白棠心底發毛:方懷鈺的案子說穿了,是他們與太子合作布局,才能面面俱到,不露破綻。
聲音乾澀的道:「國師當知,白棠也是迫不得已。」
姚廣孝擱了筆,皺眉盯著兩幅字,淡聲道:「可惜沒能斬草除根。」
白棠心中一松:「是。」
姚廣孝瞧了他一眼,「為何不在堂上逼出真相?」
白棠蹙眉道:「馮子郡還有妻兒。此事若在公堂上說穿了,他們今後如何應對悠悠眾口?」
「年輕人,心還是太軟了。」姚廣孝不屑的道,「你一時心軟,謀殺成情殺,讓他和方憫偷得一條生路。」
白棠意味深長的道:「太子殿下仁厚。」
有些話不必明說。皇帝愛重的就是太子的仁德。若是太子對親弟弟的人趕盡殺絕,那才會教皇帝寒心。
姚廣孝這才抬頭看他,神情似笑非笑:「來看看我的字,與你師傅比如何?」
白棠方敢靠近幾步,瞧著他臨摹的字體,搖頭道:「國師不適合臨摹家師的草書。」
「為何?」
「見字如唔人。」白棠凝聲道,「您有權謀之心,卻無豪雄之志,寫不出家師草書的味道!」
姚廣孝雙目略睜:「好大的膽子!這麼說來,尊師也有豪雄之志?他志在何方哪?」
白棠垂首,早料到姚廣孝是放心不下許丹齡才特意找他問話,來時已經編了篇鬼話:「國師有所不知。家師這筆草書成就於十多年前。家師滿懷豪情慾平息燕王與先帝間的戰火,亂世之中,方得書法大成。後燕王稱帝,他便隱姓埋名,寄情山水。」
姚廣孝白眉輕挑:「原來如此?」
白棠不動聲色:「正是。」
室內沉靜片刻,方聞姚廣孝輕笑:「許先生教出個好徒弟啊!」
白棠語帶自豪的道:「白棠幸未辜負師傅的教導。」
姚廣孝已知自己從白棠口中問不出許丹齡身份,也不逼他。練白棠是旗幟鮮明的太子黨,只要他不生事,許丹齡的身份永不曝光也無不可。他輕笑拂袖。
白棠退了幾步,想起件事來,忍不住大膽問了一句:「國師大人可知,江南秦家欲為陛下六十壽誕刻一版《金剛經》?」
姚廣孝想了想:「略有所聞。」
白棠躊躇道:「此經尚缺一位鎮得住各大法師的大師作序。」
姚廣孝失笑:「請我作序?」他搖搖頭,好奇問,「你何以作答?」
白棠楞了楞,亦笑道:「白棠明白了。」
離開禪房時,白棠瞅見禪房雪白的牆上掛著只晶瑩潤澤的紫竹長簫。
原來那根紫竹製成了長蕭!白棠不覺驚詫:姚廣孝還好音律?
禪房外,釋空拎著他的食盒,笑嘻嘻的道:「練公子,師傅命我送送您。」
白棠瞅了眼他嘴角沒擦乾淨的油漬和圓鼓了許多的肚皮,莞爾一笑。
釋空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多謝公子的素齋!大伙兒都很喜歡呢!」
白棠揉了揉他的小臉:「今日可吃夠了?」
釋空吐了吐舌頭,眼巴巴的問:「公子什麼時候再來棲霞寺啊?」
白棠險些笑噴:這小吃貨!
他回望高低錯落的寺宇廟房,低聲道:「快了!」
轉眼就到了除夕。
傍晚,白棠拖著年禮,帶著蘇氏與白蘭同至老宅過年。
就算分家另過,白棠兄妹仍是練家的孫輩,就算長輩不說,他們也得主動上門給老爺子拜年。何況堂兄平江早早知匯了他們:年夜飯,一塊兒吃!不等白棠開口,又道,伯母也一塊兒去!
白棠這才展顏一笑,欣然同意。他老娘再不爭氣,也是護著他的親娘!容不得任何人作踐忽視!
唯一讓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婉娘了。
除夕大清早,她娘劉氏親自隨馬車來接人。
不料蘇氏一臉嫌棄的挑起刺來:「您這馬車這麼小,怎麼坐人哪?」
劉氏氣笑了:「蘇夫人,您這話說得!這馬車還小?」她話音剛落,卻見名婉娘披著件赤色裘皮斗蓬款款而來。身邊一個姿態端莊的紫衣嬤嬤扶著她胳膊,一邊道:「姑娘當心,這邊門檻高!」
另一邊黃衣丫鬟手中捧著暖爐,姿態娉婷。她們身後,還跟著兩名丫鬟兩個小子,兩個丫鬟手中捧著各種日用妝匣之物,兩個小子挑著個大箱子。瞧得劉氏目瞪口呆:「蘇夫人,婉娘,這是,這是——」
蘇氏得意洋洋的道:「我說你這馬車太小吧?幸好咱們早有準備!」
兩輛紅氈大馬車踏踏而至。
劉氏臉都青了:這般華貴的馬車,她也沒坐過呢!再看婉娘一身穿戴,比她官家小姐的媳婦更精貴!心底一時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妒忌還是懊悔。咬著牙勉強笑道:「蘇夫人,婉娘不過回去吃頓團圓飯,用不著這麼多下人侍候吧?」
蘇氏扶著婉娘坐上馬車,又與紫衣的嬤嬤叮囑了番,方對劉氏笑道:「我家白棠說了!婉娘現在就是松竹齋的活招牌,頭份擔當。不能有一點兒閃失!再說了,你們母女兄妹久別重逢,說不定就要留她小住幾日呢?這不,丫鬟婆子衣物首飾咱們全備好了!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元宵之後,婉娘是一定要回來的!過了元宵她還不回來,休怪我練家報官捉人!」
劉氏說不出話來:他們可不是打著讓婉娘一去不回的主意?當下乾笑了兩聲:「怎麼會呢?」
陳家的青布馬車在前,婉娘兩輛雕欄畫棟的紅氈馬車在後,行到陳麟宅院前,引來不少左鄰右舍好奇的目光。
劉氏先行下車,笑容滿面的喚道:「婉娘啊,咱們到家了!」
車夫墊好了踏腳的凳子,馬車帘子掀起一角,紫衣嬤嬤行先下車,扶著婉娘道:「姑娘小心。」
婉娘抬頭打量了番陳家的新宅院,眼底的譏誚一閃而過。
「婉娘來了!」陳麟親自迎人,他身邊跟著名婦人裝扮的年輕女子,相貌頗為嬌美,遍身綾羅,金玉滿頭。正是他新娶的妻子云鸞。
陳麟備好的一番話沒來得及出口,就被婉娘擺出的排場驚得一楞:怎麼來了這麼多僕婦?
雲鸞是女子,看得更仔細些。婉娘今日這套行頭,僅那皮光水滑的赤狐裘皮,便抵勝她所有的衣裳!還來不及妒忌,再看到她身邊的神色肅穆的嬤嬤和低眉順眼的丫鬟僕婦,暗暗抽氣:這些子僕婦明明是大戶人家的風範!
那松竹齋,就這般厲害?
觸到婉娘淡漠的打量自己的眼神,雲鸞滿心的不適,勉力一笑:「這便是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