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八月過去,你的生辰就要到了,對吧?想要什麽?我滿足你!”
“我想要你離我遠點,不要再來煩我。”
“那好!”他沉下臉,往後退,遠離她:“提前祝你生辰快樂。”
她直接轉身,背對將要離去的鍾離,倔強又驕傲,“多謝!”
他腳步一頓,嘴角一笑,往前一撲,從背後抱緊了她,依戀摩挲。
“你幹嘛?”她頓時無措。
他直道:“想要的給你了,接下來就是滿足你啊。”
她被他理所當然的話羞得耳根發燙,也真是服了,向來以為自己的無恥已到極致,誰想鍾離始終勝她一籌。
顧君寧推開他,不改惱火之色,“真不知道那兩死小子為甚麽要把你叫過來,分明就是氣我!”
躲在不遠處樹叢後偷窺這邊的顧君桓和顧君風隻感覺脊背一涼。
鍾離容色不變,搖扇道:“你今日在官署散值之前就回家了誒!他們說這比太陽從北邊出來都要稀奇,認為你是受刺激了,我又剛好想來你家喝茶,就被他們拖過來啦。”
顧君寧坐在圍欄邊,整個人縮到長凳上,背靠木柱,雙臂抱膝,“莫名其妙,我能受什麽刺激?不過是今日實在閑而已……”
“那你真一點都不在意那個空降到你上頭的新任侍郎?是叫劉應須對吧?君桓都跟我說了,說你白高興一場,竹籃打水一場空咯……不然你還能因為什麽不高興?”他聳聳肩,站在她旁邊,跟她靠在一根柱子上。
顧君寧合了下好似十分沉重的眼皮,伸手握住了他的一隻手,用力,也放沉了語氣:“鍾離,這個生辰一過,我就二十五歲了……”
鍾離沒想到她竟然會計較年紀,還為此傷感,他蹲下來,雙手握住她的手,仰視她道:“是,是早該嫁人了,怎麽?想好了嗎?我時刻準備著呢。”
顧君寧看著他,覺得自己沒心力應付他的戲謔,泄氣地抽開手,又是自己抱住自己,側臉伏在膝上,“你根本不懂……我不是煩惱自己沒有嫁人,我隻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到這個年齡應該做出的成績……其他女子,在我這個年紀,早已嫁作人婦,兒女繞膝,而我……我放棄了那些,本應該得到更多的其他的,現在卻沒有……”
“得了吧。”鍾離似乎很不耐煩她自歎自怨的樣子,直接道:“你得到的還少嗎?一個女子,兩年之間,從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參事,變成六品郎中,搶了男子的官位不說,還說搶了女子的夢中情人,你尚不知足?還想怎樣?”
以為她會跟自己爭辯一番,誰想她卻埋下頭去,順話說:“或許吧,我太急功近利了,我太不知足了,太愛幻想了,哪能指望一切如此順利如此簡單?”
他作青白眼,撇撇唇角道:“你們女人就是不靠譜。”
“你說什麽?”
他站起身道:“本來就是嘛!一到每個月那幾天,就各種矯情,各種亂想!那日子一過,你又跟被灌了雞血一樣,一個勁往前衝,大殺八方,毫不手軟……”
顧君寧被他露骨的話刺激到,惱羞成怒,躥起身來揮手打他,然而因為起身過猛,她又是站在長木凳上的,一站起來,後背撞到闌幹,身體失重,往前栽去。
幸好站在她對麵的鍾離接住了她,她直撲到他身上,他抱住了她,竟然沒有往後摔倒,一個趔錯,還是站穩了。
她腳不沾地,雙手撐在他肩上,雙腿在慌亂中下意識地圈住了他的腰。
此時承擔著她全部的重量,懷抱著她整個人,無限貼近,他才發現顧君寧其實挺輕,挺暖,挺軟……
緩過一瞬的錯愕之後,仰麵與她四目對望,兩人一起旋轉,看她散落的發絲飛揚,雙眸沉靜中又有一絲慌亂,他笑了,“可愛的女人啊……”
“不!”
熟悉的歡愉將她包圍時,她的心和她的身終是憶起了過去,那些瘋狂失控的畫麵,那種沉淪後的痛苦,那無法抹去的罪惡……
她控製住了自己,一瞬間,不顧一切地掙脫,猛地推開了鍾離,致使他的唇角被咬破了,人也差點摔倒。
她落到地上,嘴角有血的腥味,她驚恐地抱頭,用力地搖頭:“不!不!沒用的!我還是忘不了!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鍾離站在她麵前,擦掉唇角的血,冷靜地看著她,轉眸之間,眼中若有水光,無奈地一笑,又陪她蹲下去,撫著她的脊背:“不用怕,都過去了,過去了。沒事的君寧,你不用接受誰,這樣挺好,不要再想了,以前是以前不是現在……你所做說的,你所遭受的,都過去了……”
她漸漸安穩下來,抬起埋在膝上的臉,已是滿臉淚水,眼中戚惶,抓住他的一隻手,就像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鍾離,我是不是瘋了?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真的瘋掉的……”
“不,你不會的。”他篤定道。
挽起她的手臂,拉她起來,她身體癱軟無力,自我支撐不了,他便將她橫抱而起,送她去臥房。
……
顧君風和顧君桓就這麽癡癡傻傻地旁觀了這一切,此時兩人呆若木雞,顧君風最甚,真的是被顧君寧嚇壞了,眼見著鍾離與顧君寧進了房間關了門之後,他有了知覺,一把握住顧君桓的胳膊,惶恐問道:“姐姐怎麽了?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顧君桓也是茫然無所知,不過他畢竟是了解更多內情的,故而大概能猜出,顧君寧的失常,大概是與盧遠澤之死有關。
但他又不能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隻能僵硬地搖頭。
兩人都在原地僵了很久,一齊望著顧君寧臥房緊閉的門,過了很長很長時間之後,顧君風終於再次出聲,問:“姐姐和鍾離大哥,他們會在一起嗎?”
顧君桓再次搖頭。
……
已是八月,秋意襲人,長夜漫漫……
夜深時,忽然有一陣雨隨涼風飄來,不大,卻細、密、如針,如粉,從敞開的窗中撲進屋裏,涼意隨之陣陣而起。
最難適的是暑消寒來之時,最難熬的是漫長深夜無數夢魘,最難逃的是心底瘋狂滋長的癡念深疚……
這是第無數個難以安睡的夜晚,她在淺寐中受涼意侵擾,打了個寒噤,側身蜷縮起來,“子楚……我冷……”
側躺在她身旁的鍾離給她拉被蓋好,下榻去關窗,房內封閉不透風時,鏤空香爐中的熏香就變得入鼻可嗅。
這是一種類似幽蘭的馥鬱氣息,在房內盤旋蔓延,攀上紗幔帷帳,滲人鼻息和錦被的孔隙,隨著房中暖意回升,愈發地深厚了,愈發地醉人了。
他走過房間中央的香爐時,停下來,打開金蓋細嗅將燃盡的香料,這個味道他是熟悉的,因為一直以來他在她身上都能隱隱約約嗅到這種氣味,之前不以為意,隻認為是她熏衣的香料。
這樣一細嗅,好聞是好聞,可又有些過於濃重了,他微蹙了下眉,轉動香爐蓋子的內壁,將空洞都封上,重新蓋在爐上,香味被隔絕封閉。
他回到榻邊,見半夢半醒的她有些無措地伸手,勾摸著什麽,於是他就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與她十指相扣,她終於安穩,停止了不安的摸尋。
然而天將亮時還是突然驚醒,雙眼直瞪著,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手一掙把他的手掌甩了出去。
他一直沒睡,和衣躺在她身旁,小心地守著她,觀察著她,就跟他們共度的其他那些夜晚一樣。
才發現,原來真的誰都不能讓她有安全感,他也不能救她……
顧君寧用力呼氣,額上出著冷汗,縮進他懷裏,仍心有餘悸:“子楚,我又做了那個夢……我穿著白衣服,站在血泊裏,拿著刀,對著誰……我看到,我看到盧遠澤站在我後麵,他要掐死我……”
他用袖子給她擦拭汗水,然後鬆開她,起身下榻,背著她理理衣服,“你該起來去趕朝了,我走了。”
“子楚……”她略有失神,看了下門紗後透進來的天光,屋內殘燈未盡,屋外又是一個天明,“好吧。”
他往外走,路過香爐的時候停留了下,打開爐蓋,拿出帕子包了一些殘香,回頭對她道:“這味道挺好聞的,我帶回去試試。”
反正他一向都是這麽不著調,她也沒有多在意,或是為了掩飾尷尬,隻道:“好,這是扶蘇給我調的青冥香,有安神作用的,你要是喜歡,我讓她給你配一點。”
他笑了一下,沒再說別的,這便開門走了,剛好和端著水盆來伺候顧君寧梳洗的扶蘇在燈影昏暗的廊下相遇。
扶蘇不讓顧君寧告訴他她的身世來曆,所以在他看來,她隻是顧府的一個總冷冰冰的啞巴丫頭。
他來顧府這麽多次,就沒見扶蘇給過他好臉色,他也習慣了。
這會兒卻被她攔下,他不解其意,她依舊冷著臉,指指他剛才開的房門,又指指前麵亮著燈的主屋。
他明白了,昨晚晚歸的顧清玄並不知道他來了,更不知道他跟顧君寧共度了一宵,扶蘇是考慮到,他這樣從前麵出去會被顧清玄或其他下人看到,的確有些不好。
他笑笑,作勢拱手:“哦,我明白了,謝謝扶蘇小姐姐。”
扶蘇麵色僵冷如冰,對他翻了個白眼,又抬手,指了指後麵的院牆,示意他隻能從顧府後門出去了。
鍾離心領神會,厚著臉皮作坦然狀,走去顧府後院,一路上也要躲躲藏藏,恐怕被下人看到。
扶蘇望著他走遠後就轉進了顧君寧的房內,顧君寧對外麵的動靜已有察覺,見她過來後,便對她道:“扶蘇,你不要誤會,我跟他沒什麽的。”
扶蘇覷了一眼床榻,沒什麽反應,隻做著自己的事。
顧君寧見她並不介意,方安心,說想先沐浴,扶蘇就又去給她傳來熱水,準備好浴桶,服侍她脫衣沐浴。
她洗臉時,不小心扯到唇角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結痂的小裂口又滲出血來,她疼得發出“嘶”的一下。
扶蘇拿著幹帕子過來,伸手扳過顧君寧的臉,看著她唇角的傷,發白的嘴唇邊有一粒紅豆般的血滴,她停頓下來,看了一晌,方有動作。
扶蘇舉起帕子的手在半空中倏忽落下了,隨之,她浮上柔意的冰冷麵孔也往下落去……
她用自己粉柔的舌尖舔去了那個血滴,移開時時舌尖一滑,潤濕了顧君寧幹裂的唇角。
然後放開手,走開了,去準備官服髻冠,獨留未著寸縷的顧君寧在溫熱浴湯中發愣。
……
他從後院門出去了,可是,剛得輕鬆,就直接撞到了顧君桓麵前,他早就在那裏等他了。
鍾離被他嚇了一跳,看到是他之後才安下心,熱絡地搭上他的肩:“誒呀,君桓,你這一大早的,幹嘛出來嚇人啊?你不知道你姐夫膽子小嗎?”
顧君桓打開他的胳膊,道:“我還真沒看出來,都敢留宿在我家,還說自己膽小,誰信?”
顧君桓一向對他笑臉盈盈的,這會兒卻跟他擺臉色,鍾離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就問:“怎麽了嘛?我又招惹你了?顧大人?你可別又把我撞到河裏去奧。”
顧君桓鬱悶地嘟囔道:“我,我就是覺得你跟我姐姐這樣……很不好……雖然姐姐她有時候是挺荒唐的,但她弟弟腦子還清醒著呢,你可別害了她……”
“害她?”鍾離哼笑了下:“到底是誰禍害誰啊?我算是栽在你們顧家姐弟手裏了。”
顧君桓看起來有些糾結的樣子,事實上他已經糾結了一晚上了,這會兒終於問出來:“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姐姐成親?”
鍾離一愣,之後仰天望天,若有無奈,回道:“君桓,要是我說,我很喜歡她,但不能跟她成親,會怎樣?”
顧君桓的臉色一下變了,如晦暗的天空一般陰沉,不怒不驚,隻道:“上一個很喜歡她但不能與她成親的……是盧遠澤,然後……他死了。”
鍾離一下子真感覺到背後寒毛根根悚立,“我知道……還是我親眼看到的……不過我覺得,君寧不會那樣對我……”
不待他說完,顧君桓直接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對他狠狠道:“她或許不會那樣對你,但是我會!我一定不饒你!”
鍾離推開他,煩惱道:“君桓你聽我說好吧?我不能與她成親,是因為我已有婚約,她也知道,所以你覺得她還會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