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這一次,是殷家。


  滿府素縞,哀聲連連,白燭映照正堂,府門內外雪柳迎風而動,昔日的高門華府,此時陷入一片黯然之中。


  人世悲喜,生死之事,最是無常。


  靈堂內陳放著高大的金絲楠木棺槨,靈牌上書“大齊丞相安南侯殷濟恒之位”。雖然殷濟恒在生前便以被撤了職,但皇上特下恩旨,賜他以一國之相的身份舉喪,並著殷家世子殷成淵承襲侯位。


  殷家人接旨,百拜謝恩。


  夜幕沉沉,哀樂將歇,殷家靈堂內,親眷跪地悲慟,人人痛斷肝腸,殷家兄弟披麻戴孝不斷答禮,送走吊咽的賓客和眷屬。


  外人都走完了,殷韶初與殷齊修這才稍微能夠緩一緩氣,殷韶初一直望著那牌位,手扶棺木,沉思不語。


  殷齊修問:“二哥,你在想什麽?”


  殷韶初回過神來,歎息道:“這些天,我一直很疑惑……父親一向是個剛強的人,經曆過多少風浪尚能安然自處,這次怎麽會這麽想不開呢?這真的是絕路了嗎?不然吧……”


  殷齊修同樣有理不清的疑問,想到那日交印的情形,腦海中又浮現他們撞開門看見殷濟恒上吊的樣子……內心悲痛難當,哽咽不成聲,“長生教,去相交印,還是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我本也以為父親能挺過去的,大不了靜待時機,再把失去的搏回來就是……誰想……二哥,誰能想到呢?”


  他們正哀歎著,殷成淵從外麵走進來。


  這幾日,殷成淵作為一家新主,操持著父親的喪事和府門內外的事,未得片刻安歇。送走今日的所有來客之後,他回到靈堂,在殷濟恒的棺木前跪下,睜眼望著台上的靈位,雙眼紅腫,這時才顯出憔悴之態。


  殷韶初與殷齊修讓內眷都先出去了,上前寬慰殷成淵,殷齊修道:“大哥,這幾日你都沒好好休息,今夜就有我和二哥守靈就好了,你回去歇著吧,明日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殷成淵垂下麵,閉眼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疲憊地睜開眼,仰麵看向兩個弟弟,對他們道:“二弟,三弟,你們坐,今夜,有些事情,我們兄弟三人必須在父親靈前說清楚……”


  他們在他麵前座下,三兄弟屏退左右聚在父親靈堂內,坦誠交心。


  殷濟恒教子有方,不但讓殷家兄弟個個出類拔萃,而且從小教他們兄友弟恭互相幫扶,所以,在其他名門大族兄弟相爭不斷家族人心離散的時候,殷家人總是一心對外。眼下殷家遭受如此重創,他們三人早就忘了自己,而一心為殷家著想,在世子的承襲家業的分配上,未曾產生一點齟齬,這也是他們難能可貴之處。


  殷成淵看了看他們,抬手對兩個弟弟拜了一禮。


  他們連忙止住他,殷韶初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麽?我們兄弟之間何須如此?”


  殷齊修也道:“大哥的禮我們怎麽敢受?大哥,我們永遠是一家人,今後你是一家之主,我們兄弟就聽你主張了,你有什麽話,直管道來,我和二哥莫敢不從。”


  殷成淵內心感動,道:“大哥這是真心想謝謝你們,二弟,三弟,謝謝你們這麽支持大哥。兄長不才,虛長弟弟幾歲,被父親立為世子,獨承了侯位,占了最大的利處,委屈你們了,所幸,我弟弟都是有度量有見識的人,從不計較這些浮利……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在先輩後事上,總是會有衝突不斷,手足相殘親人反目更是屢見不鮮,而我兩個弟弟,自父親走後就主動擁我為主,助我幫我,而毫不在意家業分配之事,如此情厚如此明理,我這個做兄長的怎能不感動?”


  他哽咽了下,殷齊修與殷韶初也是淚水潸然而下。


  “父親在時,就讓我們兄弟一心,那時事事隨順,我們有父親可以依仗,也無甚可慮,如今父親去了,丟下這偌大的家業和這一族的人……對我們兄弟來說,是最嚴峻的考驗……我們還得撐住這個家,還要繼續完成父親未完的大業……而對外,必須安內,此後,我們兄弟必須一心,共同為殷家的前程負責,大哥需要你們對此做出保證。”


  “今日,是父親的頭七,今夜我們就在父親靈前立下誓言如何?”


  殷齊修毫不猶豫地應道:“好!”


  殷韶初神情凝重,他清楚地在兄長麵上看出了一種義無反蘇的決絕,也十分明白他將踏上父親未完成的征途,也就是說,他們今日立誓,就是要背負起他們父親曾經背負的一切,包括他的欲和恨。


  誰都沒有辦法置身事外。


  生為殷家人,自此一生,再無自由。


  無論他願不願意。


  無人知他此刻的掙紮與妥協。


  殷韶初,點頭:“好。”


  殷成淵欣慰地看了看他們,接著轉身,麵向殷濟恒的靈位,三人成一排,行大禮。


  殷成淵無比堅定無比虔誠地望著殷濟恒的靈牌,重重叩首,錚錚起誓:“殷氏名族,四世三公,位及丞相,功業千秋,時遭艱險,我父殯天,先靈若歸,衷言告慰!一族之責,重於泰山,殷氏興盛,我等共擔!我兄弟三人今夜在父親靈前立誓,此生不負殷氏之名,不棄先祖之譽!無我之小利,唯族之大盛,生死同命,榮辱與共,順逆一心,永不相悖!必成父輩之功業,必追先祖之盛名!光我門楣,安我族內!凡殷氏之友我等尊之,凡殷氏之敵我等除之!殷氏子弟,此心不負!先父先祖,在天有靈,佑我功成!”


  ……


  盧遠思在靈堂外聽著裏麵殷家兄弟的誓言,不由得感動,抬頭望月,念及往事,遙想當初,若他們盧家人有殷家人這樣的齊心,有何至於有那樣的落敗?


  她也在想,所謂命數是什麽?

  人之成敗,何由天定?

  唯有自己盡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離自己的理想越來越近,才能實現心中所欲,不是嗎?

  是非成敗,無一不是由人而定。


  之前,她還擔心殷家在殷濟恒死後會垮掉,那她就無所倚仗了,不過眼觀此象,她心裏又踏實許多,殷家還是有實力繼續與蘇家鬥下去的。


  而且殷濟恒死了,那殷齊修還會不留她嗎?


  晨色漠漠,馬車轔轔,寒風瑟瑟。


  趕朝路上,三輛馬車相繼行進,二品四駕在前,三品三駕在中,五品雙駕在後,佩刀護衛整齊的步伐跟隨馬車左右,一切儀軌,不曾亂了分毫。


  中間的馬車上,蘇青玄闔目養神,聽著外麵的聲音,他喜歡聽這個時候的長安城的聲音。


  有馬車聲,有腳步聲,有晨鍾聲,有雞鳴,有狗叫……。


  這個時候,能夠聽見一日的開始,能夠聽到整座城的蘇醒,能夠聽見一切正在往前行進的聲音……


  獨獨少聞人聲。


  蘇清桓從旁邊的一堆公文中拿出其中一封,打開來,百無聊賴地翻著,有些不悅的樣子:“殷成淵和殷韶初都不用服丁憂……皇上準允了,今日就會下旨奪情……昨天他們的報備公文都交到吏部了……誒,真是……本來還打算讓他們都歇上三年的……這下,他們肯定一點都不會給我們省事了……”


  蘇嘉寧聽著他發牢騷,出聲了:“還說呢……也不知道是誰做的吏治誰出的新條例,本來官員父母去世,無論多高位都得回原籍服丁憂守孝,非要改成五品以上可以向皇上申請以家眷代服丁憂,剛落實,就利了別人……這能怪誰啊?”


  她擁著披風靠在馬車壁角,一上車眼睛就沒睜開過,說話的時候都是閉著的,麵上有明顯的困倦之態,聲音懶懶。


  她會有這樣的埋怨,是因為,她也是希望殷家兄弟離開長安去服丁憂的,不單是為自己省心,而且,這樣她就可以暫時不麵對殷韶初,那樣或許會更好……


  她還是不願意與殷韶初為敵的,但事到如今,她亦明白一切不可避免……


  蘇清桓沒想到她是醒著的,鬱悶道:“怪我,都怪我,行了吧?之前我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呀,誰能想到殷濟恒偏偏在這個時候死呢?不早不晚,剛剛在這新條例通過之後……真是時候!”


  “那怪我?”蘇青玄眉頭一皺,似乎在回憶什麽,搭腔問了一句。


  蘇清桓反應過來,尷尬一笑,“沒,沒有,父親,怎麽能怪你呢?”說著,他有些憂慮,湊向蘇青玄,低聲道:“可是父親……我還是覺得當時你不應該親自動手的……派殺手不就好了嗎?你走一趟要是中途出了什麽意外……”


  蘇青玄睜眼,目光放空,深沉道:“因為殷濟恒是個值得尊重的對手,而我尊重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親手殺死他。”


  “我不懼犯險,因為我知道,有些罪孽想逃也逃不掉,既然選擇了做這樣的事,還能指望毫不牽連全身而退?”


  一聲苦笑,一種近乎決絕的坦蕩。


  蘇嘉寧聽著他的話,稍微清醒了些,睜開眼:“父親,這是不給自己留後路嗎?太瘋狂了吧?”


  他道:“好像所有人,包括你們,都以為我事事留後路,但別忘了,蘇青玄也是普通人,豈能事事算透招招得勝?要做多大的事,就得付出多大的代價,要下多狠的手,就得冒多大的險,我們都一樣。因果報應,從不會放過任何人,包括,蘇青玄。”


  他這一番話,聽得蘇嘉寧心生寒意,她一直知道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踏上這條路背負罪孽無數,可她,包括其他和她一樣的人,都是在想方設法逃避是非善惡的報應,自認聰明用盡手段瞞天過海,甚至於有些人還給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罪惡……未曾想蘇青玄早已看得透徹,直麵自己,直麵是非。


  他不是善人,也不是惡人,而是可以選擇善,也可以選擇惡的人。


  不,其實他們都是這樣的人……


  蘇清桓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匪夷所思,一時難以接受,問道:“父親,那如果……你沒有全身而退呢?你的大業怎麽辦?這一切你都可以不管嗎?”


  外麵的人聲嘈雜漸聞漸近,馬車到了皇城東門下,燈火照亮黎明,北風呼嘯又一日。


  蘇青玄準備下車,拂袖輕淺一笑:“不是還有你們嗎?謀殺又不用株連,你們都是五品以上,遞一道折子上去就能免除丁憂,我安心去見你們母親,這人世的路,你們接著走吧……”


  ……


  “他們來了。”


  宮門未開,百官擁擁攘攘地聚在皇城下,各色駿騎馬車各有其位,排成一派,在將明未明的晨光中織錦飄搖,十色官服如流雲聚聚散散,一片,一群,一個……


  喬懷安收回諱莫如深的複雜目光,繼續與秦詠年商議事情。


  如今政事堂的公務全由他們倆擔著,又在商改的重要關頭,殷濟恒撤後,他們肩上的重擔就如泰山壓頂,就連在等候入朝的閑時也不放過商議公事的機會。


  朝上朝下,人心不穩,百官都被殷家的事弄得很迷茫,隻能勉強維護一切正常運行,然而誰都好像看不到明日,尤其是原先站在殷家一派的人,他們疑惑,殷家會怎樣?商改會怎樣?皇上在想什麽?政事堂的下一任首腦是誰?朝政大方向何去何從?

  也有一些人心中有依仗,所以樂於旁觀看好戲的,比如楊隆興。


  大齊相位都換了兩個主人了,可他不一直都在嗎?


  他抱著手爐,擁好裘袍,優哉遊哉地跟同僚笑著扯著殷家的閑篇,轉眼一瞧,又有兩輛馬車到達了,高大錦篷,華貴如舊。


  他諷笑道:“難為他們了,這麽快就返朝……果然,這一家子,都不是尋常人……”


  殷成淵與殷韶初從各自的馬車上下來,二品官服上別著黑紗,而兄弟二人無一絲頹色,一如往常的優雅從容,步履端方地向人群密集處走來,殷家一派的人向他們湧去。


  這是殷家兄弟回朝署事的第一天,此時,據殷濟恒發喪不過半月之久。


  在這半月裏,殷成淵也不隻是處置自家事而已,他及時與殷家朝堂的勢力聯係,穩住各方,對年長位高者他謙遜迎奉,對年輕輔助之流有拉有安撫也有威懾,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殷氏在朝堂上的地位,手段和用心不亞於其父。


  這是三蘇對他的評價。


  ……


  又有三輛馬車到達,楊隆興等人見狀迎了上去,直奔中間的一輛車前,卻見蘇嘉寧與蘇清桓相繼從車上下來了,最後才是蘇青玄,楊隆興熱絡地上前:“蘇中丞風寒初愈,要注意身體啊。”


  蘇青玄禮貌笑道:“多謝楊大人關心,下官怎敢勞大人親迎?”說著把手遞給旁邊的蘇清桓,由他扶著下了車,點頭謝過楊隆興抬起的手,然後給上前的諸位同僚見禮。


  楊隆興溜須拍馬慣了,見蘇青玄這麽給他麵子,心裏舒坦,還不忘與蘇青玄故作親切,見完禮直接挽住蘇青玄的胳膊,對他噓寒問暖,一齊向宮門走去。


  其他人心裏也就有數了。因為楊隆興的態度在百官眼中就是一杆風向標,他當下著力討好誰,就證明誰將在朝堂上占據重要地位,比如盧元植,比如殷濟恒……


  蘇嘉寧這段時間都是白天在工部署事,晚上在各官署監工,夜以繼日連軸轉,休息的時間少得可憐,所以早上難免困倦難當,但是馬車簾一掀,她就是另一副樣子了,完全不見一絲困怠,永遠神采奕奕,於一眾男兒中精氣不輸分毫。


  向宮門行進著,蘇清桓被吏部諸官擁護,而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蘇嘉寧身上,驚訝於她的剛強和神采,也能體會到她心中的那一點點悵然若失……


  工部隊伍中,她一直看著前麵的殷韶初的背影……


  敏感如她,也能感知不遠處的目光,遂轉頭,姐弟倆隔著人群對望一眼,她淡淡苦笑,眉目一挑,眸色矍鑠,繼續向前。


  他們是一樣的,她能感覺到的,蘇清桓自然也能感知,他收回目光,轉麵往後看去,目光瞬間變為冷鋒一般的恨怨,隻在那一瞬,與人群中的那道猶豫不安的目光相接……


  臉上傷痕未愈的楊容安不由得顫了一下,很是無奈地低下頭,繼續回避他需要回避的。


  ……


  宮門大開,百官入朝,在半明半暗的宮道上,司明太監提著一盞盞宮燈,引著長長的隊伍往金殿前行。


  楊隆興與蘇青玄走在稍前一點的位置,在一番無謂的寒暄說笑後,他終於進入正題,故作神秘地說:“蘇中丞,那‘鬼樓’的事你可知道?”


  蘇青玄想了一下,平常道:“楊大人是說,有人進言說那‘鬼樓’乃不祥場所惑亂人心,應該拆除的事?”


  楊隆興一副為人著急的樣子,“是啊,原來大人早就知道了?”


  楊隆興清楚那封進言折子是直接上呈到政事堂的,因為與戶部和江家有關,他又有心,所以提早知道了,這事他都沒來得及去跟他親家江河川說,而蘇青玄這就已經知道了,就表明蘇青玄的耳朵早就伸到政事堂去了,這勢力之廣可想而知,也證明他自己沒有站錯隊。


  “雖然這‘鬼樓’是江掌櫃名下的,但我知道,蘇中丞必然也關心,所以來問問,蘇中丞你怎麽看?”他殷切地問。


  蘇青玄道:“‘鬼樓’是在戶部批準下才開辦營業的,就算有人反對,也頂多是影響不好罷了,尚構不成什麽罪過,再說有楊大人這麽個親家護著,想必河川老兄不會有事,蘇某也沒什麽好擔憂的啊。”


  “可是……”楊隆興若有憂慮,“畢竟神鬼之事太過敏感,即使‘鬼樓’是為破鬼怪之說與人為樂而設,也難免遭人話柄,若政事堂那邊真有人把那折子當回事了,‘鬼樓’恐怕還是不保啊……”


  蘇青玄配合地露出一些思慮的神情,低吟一陣,忽道:“不保就不保吧。”


  “啊?”楊隆興愣了下。


  他道:“楊大人你說得對,‘鬼樓’畢竟太過敏感,本來就是負氣而設,江掌櫃也沒指望借此盈利,不過是為破‘鬼樓’之說警醒世人而已,如今目的也達到了,本不是長久之設啊,不想為人所指……與其落人話柄被扣罪名,不如自己先撤……”


  楊隆興沒想到蘇青玄看得這麽輕,一時不知說什麽了。


  “隻是可惜了江掌櫃的一番心血……”蘇青玄歎息了下,說道:“楊大人,我會去勸河川老兄趁早拆除‘鬼樓’的,請大人先幫忙攏著一些,不要不相幹的人聽到對‘鬼樓’不利的言論,省得別有居心的借此生事,怎麽說江掌櫃與你我的關係都非同尋常,要是江家有難,楊大人與蘇某恐怕都不好過,不是嗎?”


  蘇青玄有求於自己,楊隆興算是達到目的,高興起來,連忙應道:“當然,當然,我親家的事,我當然得幫忙攏著,蘇中丞你放心。”


  蘇青玄笑著點點頭:“好,多謝楊大人,那待蘇某勸服河川老兄之後,拆除‘鬼樓’的相關事宜,還要請戶部多照應……”


  不待他說完,楊隆興就熱切地答應:“自然,自然,蘇中丞客氣了,我親家的事,必須要照應啊。”


  ……


  今日之大齊朝堂,重中之重就是商改,殷濟恒去後,每日早朝討論的重點就是由誰來繼續主導商改的進行。


  雖然眼下政事堂有喬懷安和秦詠年兩位國輔大臣坐鎮,但他們至多是代為處理丞相的一般事宜,誰要騰出手來推行商改都是很難均力的。


  再說這項大策的推行,不同於以往其他政令的革新,誰都知道商改的功勞很大,但所受壓力更大,這並非隻關於百姓商政的改革,還必將觸及官員和貴族的利益,甚至是皇家……


  殷濟恒是打開這一局麵的最佳人選,而以他之才,不一定能夠落實所有商改政令的推行,朝堂上所有頭腦清醒的人從一開始就認識這一點。


  有誰能擔此重任,負此重擔呢?

  當商改“第一人”殷濟恒退出舞台之後,“第二人”的形象就逐漸清晰。


  從最初為國庫蓄力的“報效令”,到作為商改前戲的“整治官商”,再到如今正式的“商改大策”,有一身影一直徘徊其間……


  他們看不到推動這一切的那隻手,但可以後知後覺地發現那道身影的存在。


  “禦史中丞,蘇青玄。”


  朝堂上,當皇上再次問出誰能接任主導商改之時,百官之前,政事堂的兩位國輔大臣異口同聲回答了這句話,說出了這個名字。


  卻遭到了反對。


  殷成淵上萬言書請命為父完成未就之大業,主導推行商改,為大齊謀強盛。


  朝上近有一半官員上書附議。


  因為他們知道,殷家還在。


  百官中,蘇青玄輕淺一笑,拂袖整肅上前,走進支持殷成淵的隊伍,拜倒於君前:“臣附議。”


  滿堂驚然,皇上於金座上看著這一出,未有多言,暫不決斷。


  散朝後,殷成淵走近蘇青玄,諷他方才那一番支持之舉實在虛偽,其實他比誰都想掌握商改大權,因為殷成淵知道最初是誰提出的這商改大計。


  蘇青玄看著誌得意滿的殷成淵,微笑不語,眼神中滿是欣賞。


  而後,他靠近殷成淵,笑道:“既然你知道,你就應該明白誰才是不可或缺的。”


  殷成淵氣憤地瞪了他一眼:“你是覺得陛下一定會選你?”


  蘇青玄搖頭:“不一定。”他的語氣十分坦然,道:“你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隻是蘇某想說的是,殷大人,如果陛下真的選你主導商改,蘇某承諾,一定會竭盡全力助你,絕不會冷眼觀望,為了商改,但有需要,蘇某萬死不辭。”


  他說得這樣誠懇,真切到讓殷成淵都相信了,卻又不敢相信:“你為什麽要幫我?”


  蘇青玄似有無奈,笑得讓人看不懂心意,搖搖頭,歎道:“撲火,是飛蛾的天性,終是會化為灰燼,哪還介意會被搶了先?幫忙推一把也無妨。”


  他輕描淡寫意味不明之語聽得殷成淵心中寒顫,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泰山壓頂般襲了下來。


  而他步履輕鬆,淡然拂袖,背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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