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劫
“公主快走!”
玖玥眼中驚意大盛,瞳孔略略擴張,瞪眼看著夏洋以不管不顧之姿衝向顯帝,阻止卻已是不及!
“保護皇上!”
有人大喊,有人則持劍湧向夏洋。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夏洋吸引了過去,的確是玖玥最好的逃跑時機。
然而,她卻沒動!
雙腳似有千斤重量,挪不動抬不走。眼睜睜看著那些人用劍在夏洋身體刺出一個個的洞,眼睜睜看著有人用刀割下了夏洋的頭顱,眼睜睜看著曾經那個飛揚恣意的青年死在了數十人近乎屠戮的殘忍之中.……
玖玥想放聲大喊,想喊出心中的憤恨與悲痛。可嘴唇嗡動著,竟是無聲。
怔忡間,渾然未覺有一人悄然靠近,牽了她的手即朝營外飛奔。
“快追,寒王妃跑了!”
可以想見,軍營裏又是一片大亂!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玖玥在反應不及的時候就被人牽著狂奔出軍營,又被扯上了馬背,絕塵而去。
後麵仍有鳳赭顯派出的士兵苦苦追捕,卻無一例外地被半路設下的‘路障’絆住腳步。隻餘下玖玥,與救她的人,久久馳騁在馬上,朝著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過了足足兩個時辰,飛馳中的馬兒才放緩了速度,直至停下.……
那人率先跳下了馬,緊接著對馬背上的玖玥伸出了手。玖玥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他的麵容.……
“夜離~”
回給她的,是夜離慣常的微笑,溫暖依舊,然而在那點漆似的雙眸裏,卻隱隱可見一分澀然。
“夜離,你怎麽會.……”
玖玥本是想問他,怎麽會剛巧出現在軍營裏,又剛巧救了他。可話到一半卻戛然止住了聲音。是因為她篤定,夜離出現在軍營絕非偶然之間的‘巧合’。那便隻餘下一種可能——他是為了救她而去。
“聽說出事了,我不放心,就趕過來看看。”
夜離把自己來到這裏的理由說的輕描淡寫,然這個中糾結,又有誰知?
當初離開,他本已下定了決心,今生今世不再見她。他怕.……怕自己管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怕他一再的追逐會令她生出厭意,更怕.……他會對她生出搶占之意,親手葬送了與她之間那即使微薄的幾分情誼。
可是,一聽說北漠新皇親率大軍欲鏟除寒王麾下‘叛軍’,他幾乎沒有一刻的猶豫即狂奔而來。
曾經一度,他自欺欺人地將此舉動定義為‘擔心’。可是直到兩個時辰前,直到見了她的那個瞬間,他才恍然間了解了自己的愚蠢。什麽擔心?他會遠赴千山萬水趕來此地,無非是想全了一顆思念的心。
原來……他竟未有一刻將她從記憶中抹去.……
那這所謂的‘自我放逐’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愚蠢又卑憐的自欺欺人罷了!
重逢的一絲歡喜很快就被現實的殘酷衝散。夜離微蹙濃眉,語意略顯凝重地問道:“你鋌而走險,為了能安然從城裏走出來,是想去借兵?”
玖玥點點頭。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做太冒險了。他也真的就縱容你如此做?”夜離璀璨的眼波間隱有一絲不快的冷沉氤氳而生。
“他拗不過我。”玖玥回答得十分簡潔,卻短短幾個字道盡了她的執拗以及鳳赭寒的無可奈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不這麽做,他們就隻能被動等死。待到顯帝率領大軍衝破城池的那一刻,他們夫妻身死是小,卻要連累城裏的將士和百姓們也一同遭殃。這是她斷然無法忍受的。
夜離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哪裏會不知這女子的倔強?
“你應該不是想回東越借兵吧?”
這裏距離東越甚是遙遠,即便不眠不休不分日夜地快馬疾奔,怕這一個來去少說也得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就算借了兵怕也沒了用處。
玖玥清冽似碧湖幽泉的眸子蕩漾出一絲微波,神色間卻是一片堅毅之色,“不去東越,去西楚!”
~~·~~
玖玥走得又是一步險棋!因為她毫無把握,宇文拓是否會借兵襄助鳳赭寒脫困。但她隻能‘孤注一擲’。因這既是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
如今的宇文拓已貴為西楚國皇,日理萬機。
玖玥早料到事情不會簡單,卻也萬沒想到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兩日!
西楚皇宮裏的宮人總是有千百種理由來搪塞她,而宇文拓似乎也總有忙不完的事。除了等,玖玥並無他法。
總算,這樣漫長而又煎熬的等待在第三日,隨著那個人的出現,宣告了終止。
他變了!
這是別後重逢的玖玥,對宇文拓的第一觀感。
猶記得初見時,宇文拓看似還隻是個不諳世事的悠閑皇子,溫文爾雅,偶爾也會顯得‘老氣橫秋’。那時的他,目光是純淨的。而現在.……
玖玥看著那龍袍加身,天家氣度渾然而成的帝王,曾經眼裏的純淨已被不可捉摸的諱莫之色所取代,俊逸冷酷的臉龐也再看不到那燦如火光的笑容。餘下的,隻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凜冽與森寒。
咽下幾乎要衝口而出的一聲歎息,玖玥輕扯嘴角,即使明知道笑容會顯得多麽僵硬而牽強!
她沒打招呼,是因為突然不知該如何去稱呼他……
宇文拓當先在正前主位上落座,隨後對她做出個同坐的手勢。
玖玥並未依言照做,仍隻是站在他麵前。
見狀,宇文拓的唇角牽出一抹笑容,卻大有幾分諱莫如深的味道。
“你急著見朕,可是為了‘借兵’一事?”
他果然已經知道了!
既然他問得直截了當,玖玥索性也不藏著掖著,果斷地點了點頭:“沒錯。雖然這麽做有點‘厚顏無恥’,但我希望你能出兵增援,助我夫君度過此劫。”
聽到‘夫君’二字,宇文拓目光隱晦地一閃,向玖玥掃去一眼。他慣常給人的感覺都是溫文爾雅的,然這一眼之下的目光卻冷酷得令人心口莫名一寒。
“朕為何要這麽做?隻要你能給出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朕就考慮幫你。”
如是一般說著,他的口吻是漫不經心的,聲音裏隱約還帶了一絲明快的笑意。
為何要這麽做?
玖玥眼裏不覺凝起一絲冷然,唇角彎起淺微的弧度,卻構不成一個微笑的表情。是啊,他有什麽理由這麽做?一旦出兵,就是直接杠上了北漠新皇,致兩國交惡,說不定還會引起戰事爭端。他西楚雖不懼北漠,可一旦兩國交戰,勢必要生靈塗炭。尤其他剛登基不久,就招來此等禍端,少不得會引起朝臣百姓的不滿,盡失民心。這對一個帝王來說,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何況,就‘私情’而言,鳳赭寒甚至是他的‘情敵’,是他恨不得親手殺掉的人。如今‘情敵’深陷囹圄,他雖不會幸災樂禍,不過‘看熱鬧’的幾分心思還是有的。這種時候,不落井下石已經算不錯了,還去幫助‘情敵’脫困?他是有多蠢.……
看著忽然詞窮無話可說的女子,宇文拓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在內心深處,仍有一些不舍。
片刻的靜寂後,玖玥清靈卻略顯沉悶的嗓音幽幽在空曠的大殿上響起,“皇上說得對,我的確拿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可令皇上‘理所當然’地出兵援救。您是西楚皇帝,而我……既是東越公主又是北漠王妃,卻唯獨與您這西楚沾不上半點關係。眼下,我夫婦二人落難,卻來眼巴巴地求助於您,確是厚顏無恥。但就算您心裏對我充滿了鄙夷不屑,我還是要說出我的請求。因為,等待援救的不隻是我的夫君,還有弼州的將士和子民。我不確定鳳赭顯一旦攻下城池會不會饒了這些人。正因為不確定,我才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會無辜地葬送,哪怕一絲的可能性都令我心痛如絞……”
這時,讓宇文拓感到驚訝且有些措手不及,玖玥竟當機立斷地雙膝曲彎,跪落在地。
“你這是做什麽?”
宇文拓猝然起身,大步上前,作勢要將她扶起。
玖玥唇邊蔓延開一抹澀然的笑,聲音純澈而清透,每一個字都仿若淩空砸在地上的冰珠,帶著不容忽視的堅決:“請你出兵相援!”
宇文拓撤後一步,眸子深處閃過微許的怒意:“為了他,你竟能做到這一步,連尊嚴都可拋卻?”
“我說了,不止是為他。”
“那不過都是你的借口罷了。什麽將士?什麽子民?在你心裏,在乎的永遠就隻有那個男人,就隻有他!”
“皇上願意這麽理解,我也無法。”
“你——”
宇文拓目光劇烈地閃動,寒鐵之色在臉上蔓延開來,心裏驀然生出一絲厚重的惱意。
還是不行!對她,他永遠也做不到‘心如止水’。這一點,似乎早在初見時就已經注定。
今生,她注定是他躲不開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