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 試探
“我也想有個孩子呢。隻是我這身體.……”
說著，瑤蕪眼中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笑容也隨之抹去，表情忽然變得苦澀起來。
“你和我哥都還年輕，不急。”玖玥試圖輕描淡寫地勸說。
瑤蕪的眉目之間輕掛悲戚之色，悵惘的幽幽一歎：“不必安慰我。其實我知道，我這身體.……怕是很難有孕了。我遺憾的並不是自己能不能生個孩子，而是……我擔心不能給你哥哥留下血脈。你不知道，他倔得很。任憑我怎麽勸說，他就是不肯納妾。我並不在乎他的感情可以分給許多人，真的。隻要後進門的姐妹能為他開枝散葉，我就知足了。”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玖玥能感覺得到這統統是她內心的肺腑之言，而非嘴上說說。
玖玥從來都知道，哥哥並非薄情之人。但凡他的心是薄涼的，當初也不會毅然決然地娶了瑤蕪為妻，甚至在瑤蕪一度生命垂危的時刻不離不棄。哥哥重情重義，焉能因沒有子嗣就再娶？
看瑤蕪喜歡寒兒喜歡得緊，玖玥遂決定暫時把寒兒留在大皇子府，自己則放心地去了皇莊。
幾年過去了，皇莊的景致一切如舊。奈何人事，早已全非！
此時，正在園子裏修剪花草枝葉的秋姒，看到了她，絲毫也不驚訝，隻就挑了下嘴唇，又再專注於手裏的動作。
“姑母能有此閑情逸致，想是這皇莊裏的生活還算如意。”
說話間，玖玥兀自在下人為秋姒搬來的藤椅上落座，還倒了茶來喝。也許是秋姒早料到她會來，竟是連茶碗都備了兩個。
“皇莊景致不錯，下人們照顧周全，我有什麽不如意的？”秋姒回得同樣輕描淡寫，眼睛裏有一層一層的笑意漫出，仿佛真對這裏的生活極其滿意。
她這麽說，玖玥也就這麽聽。至於真假，沒有人會去深究判斷。
大概覺得花的枝葉已修剪成了想象中的樣子，秋姒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轉回身看著玖玥，目光一如從前般帶著濃濃的慈愛。
若非這中間發生的點點滴滴，僅從這個眼神看來，玖玥可能真的會以為姑母還是從前那個疼愛她的姑母.……
秋姒在下人重新搬來的椅子上落座，有一搭無一搭地詢問起了玖玥在北漠鳳城的生活。有意思的是，這樣的閑聊家常，在各懷鬼胎的姑侄之間竟毫無違和感。至少表麵看上去，她們還真像是相處融洽的姑母和侄女。
“姑母還是不改初衷嗎？”
‘閑話’聊得差不多了，玖玥眼睛裏閃過微許意味不明的笑意，就這麽率先進入了主題。
早知她不是‘單純’來看望自己，故對她突如其來的‘提問’，秋姒並不詫異，聞言隻就柔柔地牽動嘴角，露出溫和的笑容來：“時至今日，其實我也並不知曉我真正要的是什麽。或許隻為了發泄心中悲憤，或許生在帝王家本就對權力有著異於普通人的執著與野心，這才一步步地走上了不歸路.……”
她沒有回答自己問題！
玖玥洞若觀火，看出她有意混淆視聽，也不急著催促發問。橫豎，就算姑母回答了也未必是真。
“倘若有一日，姑母想通了，不妨派人傳個信與我。我會請求父皇，安然送姑母離開。”
說罷，玖玥起身便要告辭離去。
此時，秋姒長睫掩蓋下的眸子驀然閃過幽暗之光，眼神猝然間凜冽了起來，猶若冰封的湖麵驟然之間破碎，散發出幽幽寒氣。
“風輕颺！”
當她喊出這個名字，玖玥的心口猛然一震。卻不知風輕颺從何處出現，輕飄飄落在她身後，清冷聲音透著隱隱的‘掙紮’。
“對不起了！”
話音未落，一個簡單的擒拿已將玖玥抓住。
“姑母這是何意？”玖玥眸子泛著涔冷之光。
“你不必緊張。隻是在這個地方待地悶了，我想出去走走罷了。”
所以，她變成‘人質’了？
玖玥冷冷地牽動嘴角，黑幽幽的瞳孔向風輕颺直射來一道寒意徹骨的微光。
風輕颺被她凜冽的目光看得心頭微顫，忙別開了臉去。他不能背叛義母，便隻能對她不住了。
有了玖玥為人質，秋姒得以離開皇莊儼然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皇帝派來監守皇莊的衛兵，眼見著詠陽公主被他們拿捏在手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皇莊外早有風輕颺準備好的馬車。區區皇莊，根本困不住他。當他傳回玖玥歸來的消息時，義母便斬釘截鐵地斷言，沐玖玥必會來皇莊‘探望’她。
果不其然——
還好他早做準備，且一切均已準備就緒，現在隻有沒命地飛奔了。幸運的話，說不定他們真的能逃出這個富麗堂皇的‘牢籠’，重新獲得自由！
然而，現在就想鬆口氣卻是太過於早了些.……
挾持詠陽公主，得以安然自皇莊逃脫的秋姒與風輕颺。未及生出幾許‘劫後重生’般的喜悅欣然，就已被沐崎焱帶人阻攔在了城南郊外。
到這一刻，秋姒方才意識到，沐玖玥今日到皇莊來不過為了‘試探’。
若她真的‘洗心革麵’，安於現狀，或許她會在麵見父皇時替自己求情一二。可倘若她‘賊心不死’，仍無時不刻不想著從這裏逃脫，等待東山再起之機。那麽，沐玖玥也不會放任這顆隨時可能帶來風暴的不安種子安然生長。
嗬，沐玖玥生為女兒身實在可惜了些。若她身為男子，有此攪弄風雲、玩弄帝王心術的本領，必然將成為一代專斷之君！
這已經不是沐崎焱和風輕颺這對昔年的兒時玩伴第一次‘各自為戰’地對峙了。
“放她走，我的命留下。”
風輕颺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堅如石冰。
沐崎焱暗暗在心裏歎著氣，表麵卻是一副不可動搖的凜然之色，“不可能！”
短而精煉的三個字，透著不容置喙的堅決。放了秋姒走，相當於縱虎歸山。誰知野心不散的她日後還會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他和玖玥冒不起這樣的險。
風輕颺也知道，既然沐崎焱在此‘守株待兔’多時，就不可能會輕易允了義母離開。既如此，也就沒了‘商量’下去的必要。
目光一厲，風輕颺拉出架勢，大有‘魚死網破’的毅然決然。
沐崎焱身後的禦林軍也都躍躍欲試了起來。
“你們誰都別動，這是我跟他之間的恩怨，我們自己解決！”
沐崎焱一聲令下，禦林軍重又收劍入鞘，留守原地，嚴陣以待！
風馳電掣間，沐崎焱和風輕颺已經交起了手。這二人年少時一起學武，對對方的武功套路不可謂不熟悉。再加上多年來的進益，身手俱是不俗。對招間，即使彼此使出權力，也僅能堪堪打個平手。
而這時候的玖玥，懶理外麵熱火朝天的打鬥，竟是慢條斯理地斟了兩碗茶。一碗敬與秋姒，一碗則端在手裏，不時地輕抿一口，卻是悠然愜意得很。
“你們父子三人，何必要對我苦苦相逼？”
片刻之後，秋姒開口了。語調幽沉，臉上表情也一寸一寸地轉為陰暗。
玖玥輕挑柳眉，哂笑間雪亮的眸子散溢出些微的諷刺與譏誚來，看著她，一字一頓道：“是我們苦苦相逼於你，還是你苦苦相逼自己？姑母，你原可逍遙避世、瀟灑一生，卻要執意把腳踏進這髒汙汙穢的泥沼中來。還說我父子三人苦苦相逼？”
秋姒啞然無語。
忽然此時，車廂外疑似沐崎焱發出了一聲怒吼，玖玥心神微微一震，掀開車簾去看。當看到風輕颺直挺挺地站在哥哥麵前，胸前竟插著一把劍時，一抹驚然之色遂然自她的眼底漾了出來。誰都沒有想到，甚至連刺出這一劍的沐崎焱自己都愣住了。因為他百分之一百地可以篤定，風輕颺明明可輕鬆躲開他這一劍.……
“輕颺.……輕颺……”
狂吼著，秋姒奔出了車廂，連玖玥都顧不得再去‘挾持’。
“輕颺.……我的孩子……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麽？”快步奔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風輕颺，秋姒淚如雨下。
風輕颺氣若遊絲，此時的雙眼卻異常的閃亮。目光炯然地看著沐崎焱，語聲含了微許的懇請：“我的命留下，放我義母走。否則.……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輕颺，你在說什麽傻話？有義母在，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秋姒如是一般說著，更像是在安撫自己。忽然，她衝著怔愣住的崎焱玖玥兄妹歇斯底裏地喊道：“還愣著做什麽？快救我的孩子！救他，我答應跟你們回去。”
“不，義母.……不可以.……”
“傻孩子，有什麽不可以的？義母隨他們回去，不過是像從前那樣被監禁看管起來，卻不會丟掉性命。可是你……你會死的。”說到‘死’字，秋姒已經泣不成聲。
不管秋姒平時多會演戲，這一刻的潸然淚下，玖玥願意相信是發自‘真情流露’。
秋姒一生不曾孕育自己的孩子，卻在陰差陽錯之下與風輕颺成了‘母子’，更在多年相伴之下早已培養出了‘不是母子更似母子’一般的深厚情誼。如今風輕颺為了她能重獲自由，不惜賠上性命。饒是她鐵打之心，也勢必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