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此般設計
雅蝶的喪禮上,皇帝派了皇後前來,也算給足了儊懿麵子。隻這夏皇後,滿臉的不耐,分毫看不出逝者已矣的傷懷之色。更不曾著素衣以表奠慰之情,分明就是來走過場的。
礙於身份,儊懿本該出府相迎,此刻卻隻是定定地坐在女兒靈堂前,動也不動。
像是夫妻倆商量好的,她不動,尹江亦沒有任何動作。對這位不請自來的皇後娘娘,他們非但沒表現出基本的尊崇,反倒將‘客人’晾在了那兒不管不顧。可以想見,夏皇後內心會有多麽憤懣!
不過生氣歸生氣,誰讓她今天是帶著‘目的’來的。她不能有負陛下所托。
於是,強自按壓下胸臆間燃燒的怒火,她走進設置靈堂的大廳。黑白相間的顏色,無端營造了一股陰森詭異的氛圍。她厭惡地挑了挑眉峰,以一聲輕咳作為開場白。
本是想告知尹江夫婦她的到來,豈料,這夫妻二人即便聽見了她的咳嗽聲卻仍對她不聞不問,竟絲毫沒把她放在眼裏。
可惡!!!
夏皇後的表情已有些掛不住。要是換做平常,她非要給目中無人的儊懿和尹江一點顏色看看不可。可今日這種場合……還是算了。她也失去過孩子。將心比心,倒是能體諒他們此時此刻的哀慟。
清了清嗓音,她雍容開口:“聞悉雅蝶出事,陛下與本宮無不痛心疾首。陛下特命本宮來此吊念,以表哀思。儊懿,尹侯,節哀順變!”
此時,同在廳堂之內的還有玖玥。儊懿公主此時儼然對一切都不管不顧。她是想看看,來此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聽了夏皇後絲毫不走心的幾句吊唁之言,玖玥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抹並不顯然的冷笑。
痛心疾首?逝者已逝,她何必還來說這些‘假惺惺’的話,讓活著的人鬱結心生。
終於,雅蝶自靈堂前站了起來,一身素潔白衣,少了些許軍中走動時的颯然犀利,倒多了那麽一絲絲的風霜之感!
緩步走到了夏皇後麵前,她凝然不動的表情沒有一絲起伏波瀾,眸色冷沉,分明是麵無表情的一張臉,卻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表皮之下翻湧滾動著,好像隨時可能會爆發出來。
“我兄長僅是叫你來吊唁的嗎?難道……他就不曾讓你轉達愧疚之意嗎?要不是他,我的雅蝶也不會死.……”
“儊懿慎言!”夏皇後板起臉來,厲聲苛斥。“雅蝶的死,怎會與陛下相關?是她自己犯了律法在先,會有這樣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
尚未把話說完的夏皇後戛然止聲!瞳孔微微一縮,腮邊肌肉不受控製地跳動起來,看著忽然變臉的儊懿,雙腳竟不由自主地向後挪動。
“你……你想做什麽?本宮是皇後,你膽敢無禮,本宮定要你.……”
倏然,儊懿閃電般出手,竟狠狠扼住了夏皇後的喉嚨!
此舉引得廳堂內一片片震驚的抽氣聲。對方乃一國之後,儊懿怎能如此膽大妄為?
“來……來.……”夏皇後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眼睛瞪得大大的,銅鈴一般難以置信地看著儊懿。盡管用力撲騰掙紮,奈何竟分毫撼動不得她。
尹江隻冷眼看著,並不相勸。倒是鳳赭寒,舉步作勢上前,卻被玖玥一手給攔了下來,並對他搖頭予以暗示。
在她的印象和認知裏,儊懿公主絕非‘輕舉妄動’之人。何況,雅蝶的大仇未報,她不會讓自己出事。故,她猜想,儊懿此舉不過是嚇嚇人罷了。誰叫夏皇後口無遮攔,人都死了,竟還要侮辱雅蝶的靈魂……
果然,就在夏皇後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儊懿突然鬆了手,然後目光冷然地看著夏皇後軟綿綿地滑坐在地。
“我知道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麽。回去告訴我那位兄長,雅蝶死得不明不白,在查明她的死因前,我絕不離開鳳城半步。若是我那位兄長因此生出不滿,要殺要剮隨便他。至於你……倘若再敢口出妄言,管你是誰,我都照殺不誤!”
夏皇後是真的怕了,由心往外地感到恐懼。此時在她麵前的儊懿,宛若地獄裏走出的‘惡鬼’。她毫不懷疑倘若自己說些有的沒的,儊懿真的會生生掐死她。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夏皇後全然不顧形象,幾乎是逃也似的奪門而出。
她走後,布設靈堂的大廳終於又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儊懿坐回原處,怔怔望著靈堂的某一個點,目光卻並無焦距。尹江則站在她身旁,夫妻倆的手緊緊相牽,仿佛在用這種方式支撐著彼此勇敢地走下去。
玖玥心有不忍地別開目光,卻驀然捕捉到一抹快速消失眼簾的身影。幾乎不做他想,玖玥快步即追了出去。
那人似有意引著玖玥出現,走得並不是很快。玖玥一路尾隨,直到進了一條巷子,才止住了步子。
慕容淵,果然是他!
此時,在她麵前背身而立的人緩緩地轉過身來,那張蒼老的麵容不是慕容淵又是誰?
她敢篤定,慕容淵會在此時出現在公主府,絕非偶然。
腦中驀然閃現的念頭如同一記驚雷,瞬間炸了開來。玖玥連吸了幾口氣,卻怎麽也遏製不住心口隨之湧上的驚怒。
“是你設計的,對不對?”
她沒頭沒腦的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好在,慕容淵聽懂了,隻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玖玥止不住嘴唇的顫抖,心口似沸水般滾燙地翻騰著,可她卻感覺渾身是冷的。
“你處心積慮,設計讓雅蝶死在了獄中,無非是為了激怒儊懿,讓她離不開鳳城,對嗎?”
慕容淵不言,抬頭看了眼天邊卷起的深色雲層,表情頗有些耐人尋味。
見他並不否認,玖玥的心沉了又沉。就在前一刻,她絞盡腦汁猶未想明白究竟會是何人對雅蝶下此狠手?是皇帝?不,皇帝已同儊懿談好了條件,既能讓儊懿走得遠遠的,他何必‘出爾反爾’,徒增煩擾?那麽會是皇世子、馳王?似乎他們也並無理由這麽做。儊懿並不涉及黨派之爭。鳳琅鄴也好,鳳赭馳也罷,雖然遺憾未能把她拉進自己的陣營之中,卻更擔心她會成了對方手裏的一把‘利劍’。是以,儊懿離開,永不涉及黨爭,貌似對他們才是最好的結果。
玖玥幾乎想了一切可能,也排除了一切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慕容淵!
她怎就忽略了他?慕容淵此人手段陰毒,甚至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眼見儊懿與鳳赭寒越走越近,他自然不希望這條看似對鳳赭寒最有助益的臂膀就此斷折。於是,他使出了肮髒的手段,害死雅蝶,激起儊懿心中滔滔不絕的恨意。為了報複皇帝,替女報仇,沒有人懷疑儊懿將會傾盡一切。
“為什麽?雅蝶,她還隻是個孩子.……”
迎視著玖玥閃動冷酷鋒芒的一對眸子,慕容淵笑了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連這麽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聞言,玖玥毫不掩飾鄙夷地冷冷一笑:“不拘小節?你所謂的不拘小節,就是草菅人命!慕容淵,別再為你的野心找借口。這一切的一切,全拜你所賜。若非你當初的一意孤行,我娘不會死。若非你的自私行徑,我夫君不會忘了我更致我們夫妻情斷、父子骨肉分離.……我父皇說得沒錯,你害了我娘還不夠,現在又來殘害我的人生。然,我不是我娘!我不會天真得以為結束自己的生命,就能從你扭曲的價值觀裏解脫出來。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
慕容淵幽幽歎了口氣,“丫頭,何以你會如此固執?與我聯手,不好嗎?把你的男人推上至尊之位,你將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這難道不好嗎?”
“如果那個至尊寶座是他想要的,我會幫他達成所願。隻一點,你,休要再妄想操控他的人生!隻要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如願以償!”
慕容淵不再與她聲辯,嘴角依然噙著從容泰定的微笑,舉步要走,卻在行至玖玥身邊時止住了步伐。
玖玥不解地轉身,卻見鳳赭寒不知何時竟出現在巷子口。
“師傅,雅蝶之死當真是你所為?”
鳳赭寒的表情看似波瀾不興,然則身側悄然攥緊的手卻出賣了他故作鎮定的事實。
“我沒有害死她。!”
慕容淵淡淡說道。並非狡言自辯,而是他真的不認為雅蝶是被他害死的。他僅是設計讓那丫頭失了清白,哪知她不堪重辱,竟選擇了自縊。
鳳赭寒忽然閉上了眼。良久,當他再度把眼睛睜開,在那琥珀色的瞳仁深處已恢複了最初的平靜。仿佛剛剛有一瞬間閃過的悲涼僅是所見之人的錯覺。聲音寡寒,卻字字透著堅決:“我會完成師傅的心願。不過,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倘若師傅再擅作主張,那麽,就別怪我不顧惜師徒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