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 歸來
連著一個月不眠不休的趕路,讓左爾嵐叫苦不迭。可她再苦,也沒有玥兒苦。這一個月,玥兒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飯吃不好,更連一個安穩覺都不曾睡過。短短一個月,人就憔悴清瘦了一圈。她看在眼裏,於心不忍,也曾試過勸慰幾句。偏偏,說出去的話進了玥兒的耳朵,就像被她自動屏蔽掉。她還是那樣,表情空洞,有時好好待著呢就會大顆大顆的淚珠湧出眼眶。她問她,怎麽哭了?她還呆呆地用手去碰那尚未滴落的淚珠,像是也在驚訝自己怎麽就哭了.……
“回來了,回來了,公主回來了!”
馬車甫一在侯府外停下來,玖玥歸回的消息就已傳遍了整座侯府。下人們奔走相告,本是件值得開心的事,這一刻,卻沒人笑得出來。
玖玥一行人剛走至半道,就見一淺綠色身影飛也般的狂奔過來,不容分說地撲通跪倒在玖玥麵前。
“公主,您打奴婢吧。不,您殺了奴婢吧。是奴婢沒能照顧好小世子,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
說著,菊清已是泣不成聲!
麵前,玖玥的表情仍陷於木然怔忡之中,也不知菊清所說她是否聽了進去。
還是左爾嵐扶了菊清起來,歎聲安撫了句:“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哪能怪到人頭上?”
本是想安撫菊清,不想,一時沒拿捏好說話的分寸,當那個‘死’字脫口而出,能明顯感覺到身旁的玖玥身體微微一顫。
左爾嵐心下懊惱,開口欲撫勸一二,玖玥已經舉起雙腳,朝孩子所在的院室飛奔而去。
仿佛被死亡的氣息籠罩,明明有炭盆烘烤,暖閣內卻冷得像冰一樣。
對顧嬤嬤與一幹下人的請安聲渾然未聞,玖玥腳下步子虛浮,臉色慘白地奔到了床畔。
床榻上,有一嬰兒,那麽小,幾乎看不出剛出生時的模樣。
玖玥無暇細看孩子的五官,入目的巴掌大的小臉此刻卻呈現出紫青之色。許是受病痛折磨,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孩子閉著雙眼,氣息微弱。若不是胸口細微不易察覺的起伏,她幾乎以為.……以為……
玖玥衝上前,抱起孩子,緊緊地攏在懷裏,開口的聲音沙啞破碎,似染了夜風輕微掃過帶起的輕顫,“孩子,娘回來了,娘就在這裏,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娘啊。”
這一幕,所見之人,無不動容落淚。
左爾嵐強忍心中悲痛,上前一步,輕聲勸著:“玥兒,孩子還小,你那麽抱著他他會不舒服的。還是放下來,啊!”
說著,她作勢要接過孩子。
豈料,玖玥身子一震,泛起赤紅之光的雙目竟帶著微許敵意地瞪向她,目光凜冽似刀,儼然把她當成了欲奪搶孩子的‘壞人’。
左爾嵐一陣訕然,卻被玖玥這番幾乎出於保護本能下的反應惹得鼻子一酸。
這幾個月,玥兒在外是如何思念這個孩子,沒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隻要靜下來,大多數時間,玥兒常常都在發呆。往往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玥兒是想孩子了。可玥兒從不將心中苦楚訴之以口,表麵上仍作若無其事狀,其實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聽說孩子病了,玥兒幾乎快急瘋了。可那時,畢竟尚且不知孩子病況如何,也隻是著急。此時回返家中,看到孩子的真實情狀,才叫人著實揪了心。瞧那小臉都成了青色,究竟是什麽病,竟將好好的一個孩子折磨成這般模樣?
越想越是心急,左爾嵐見屋子裏尚有幾位身著官服的男人,想是從宮裏派過來的太醫,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來一個就問:“小世子這是怎麽了?”
被她扯過來的太醫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急得左爾嵐脫口就是一聲怒吼:“問你話呢,你倒是說啊,啞了不成?”
這時,卻是太醫院院首林大人走了過來,衝著玖玥躬身一揖,語氣含了幾分淒然悲愴:“請公主殿下恕臣等無能!”
“這還沒怎麽著呢,你們忙著請哪門子的罪?”左爾嵐不客氣地衝著林院首吼道:“你們不是太醫嗎?你們不是個個醫術高超嗎?怎會連個孩子都醫治不了?”
“這.……”林院首麵露尷尬之色,訕訕然說道:“是因為小世子並非生病,而是中毒,且是一種我等不曾有所涉獵的奇毒。恕我等無能為力!”
聽了這話,左爾嵐心頭一抖,額頭上已隱隱有幾分汗濕。中毒,居然是中毒!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竟忍心對這麽小的孩子‘下毒手’?
又急又怒的左爾嵐快步奔出房間,將偽裝成‘路人’站在院子裏‘看熱鬧’的劉炳給強行拉進了暖閣。
要說這個劉炳,真沒見過他這麽沒心沒肺的。這邊廂,玖玥和她都快急瘋了,他倒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院子裏看起了熱鬧?到底有心沒心?
被她又是剜又是瞪的,劉炳隻覺得冤枉極了。也不能怪他袖手旁觀,那暖閣之內擠滿了人,就算他想進去也進不去啊。何況,滿屋子的太醫,哪裏輪到他一個‘野醫’去搶風頭?沒的惹來一身腥,他何必呢?
想躲清閑的劉炳,被左爾嵐這麽一攪合,算是趕鴨子上架,不想上也隻得硬著頭皮上了。
興許是他上輩子欠了沐玖玥那個丫頭。怎麽自打碰見了她,他就沒一天消停日子可過。他真懷念在皇莊上待的那段日子,整日清清閑閑,尋摸著怎麽偷酒喝,真叫一個自在逍遙!
這邊,左爾嵐和顧嬤嬤等人好說歹說玖玥就是不聽勸。無奈之下,左爾嵐隻好強行從從她懷裏抱出小臉青紫已然氣息微弱的孩子。
“還我孩子,你還給孩子.……”
菊清趕緊抱住了欲上前奪回孩子的玖玥,用盡全身力氣將她禁錮在兩臂之間。
與此同時,劉炳則掀開孩子眼皮看了看,隨即握住了孩子的一隻小手,試圖看脈。奈何,孩子太小,又是脈象虛浮,根本探不出什麽。
在左爾嵐殷切的目光盯視下,他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在孩子的小胳膊上紮了一下。
許是被乍然的痛楚刺激到,哇的一聲,孩子嚎哭起來。
聽到孩子哭聲,玖玥用力掙脫開菊清的鉗製,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榻前,將孩子緊緊地抱入懷裏,臉貼著臉,夢囈般地輕喃:“寶貝不怕,娘在這兒,娘在這兒……”
“大伯,你倒是說話啊,孩子到底怎麽了?”
左爾嵐是個急如風雷的性子。見劉炳隻沉吟不做聲,急得便在一旁催促。
隻見,劉炳緊緊蹙著眉頭,拿著銀針看了又看,卻是一副惘然費解之色:“奇怪,明明是中毒之狀,可銀針刺入孩子體內,為何不曾發黑?”
“這也正是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林院首插了句話進來,與劉炳的表情如出一轍,也是眉頭緊蹙,憂慮茫然。
太醫院的幾位院使,連同劉炳在內,俱是對小世子的病狀毫無章法。在院子裏尋個角落,太醫們湊到一起,商討來商討去卻也毫無解決之法。左爾嵐唯一信任的劉炳,都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是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保持著沉吟思索的狀態。
整個侯府,陷於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在下人們的認知裏,他們的侯爺已經‘出事’了。如今連侯爺唯一留下的血脈小世子也命在旦夕,那這侯府.……豈不……
心知玖玥一行人忙於趕路,必然都還餓著,顧嬤嬤遂吩咐灶房做了幾道簡單的菜。
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的劉炳一看到有吃的,不管不顧就坐在了餐桌旁,大快朵頤了起來。吃著美餐猶嫌不夠,竟還開口要酒喝,卻被左爾嵐一句話給噎了回去。
“連小世子的病症都看不出來,你還有臉要酒喝?”
左爾嵐這話很是不客氣,不過他們平素玩笑慣了,劉炳又是個心寬之人,倒也沒覺得怎樣,撇撇嘴,隻就繼續吃他的飯。總要填飽了肚子,他才能‘心無旁騖’地思索對策吧?
不知不覺,入了夜。大家夥都累癱了,各自尋地方歇息去了。就連左爾嵐,也伏在桌上陷入了熟睡。
唯有玖玥,依然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抱著孩子不肯撒手。
顧嬤嬤年歲大了,這麽熬著不是辦法。菊清遂讓她也去歇著,自己從旁看顧公主即可。
顧嬤嬤生怕上一次玖玥趁著菊清不小心睡著的時候偷偷走掉的事再發生,想了想,決定和菊清兩個人輪流來看顧玖玥。上半夜是菊清,下半夜則是她。
告別了白日的喧囂,此時的暖閣空寂中隱隱多出幾分悲涼淒哀的氣息。菊清立於床畔,看著將孩子緊緊攏在懷裏輕輕搖晃的自家公主,雙眼又是一紅。唯恐自己哭出來,忙把臉別了過去。
卻在此時,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室內的寧寂。
菊清循著開門聲抬頭望去,見是沐崎焱大步走了進來,忙深施一禮。
沐崎焱對她隨意一擺手,幾個大步,人已到了玖玥麵前。
“玥兒,哥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