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殺心
四方館
北漠皇世子鳳琅鄴手裏把玩著一枚精致的麒麟扳指,聽著下屬來報。
“宮肄宸原是晉王府長房次子,生在東越皇城,曾以十歲稚齡闖蕩江湖。其父曾是一用兵出神入化的將帥之才,後在一次戰役中消失所蹤,至今下落不明。那以後,晉王府遭逢巨變。纏綿病榻多年的老晉王不治身故,就連宮肄宸那位驚才絕倫的長兄也突然惡疾,撒手人寰。王爵之位則順理成章地落在了二房身上。不過,就在大約一年多前,隨著宮肄宸毫無預兆地歸回,晉王府逐漸呈現衰頹之勢。據說,宮肄宸對他那位二叔可是毫不留情的打壓,絲毫也不顧念親情之義.……”
飲了茶的鳳琅鄴回手將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
原本滔滔不絕講述的下屬被嚇得立即噤聲,嘴唇嗡動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一時間騎虎難下,為難極了!
“本宮何時要聽你說這些廢話了?你隻需言明,那個人的身世是否有可疑之處便罷。”
“據屬下查證,宮肄宸是庶出,生母似乎曾是晉王府的一名奴仆.……”
聽著下屬沒有底氣的回稟,鳳琅鄴就知,他並沒能查出與宮肄宸生母相關的任何訊息。
不過這也有情可原。說到此,他們還在東越的地盤上,本手縛手縛腳,想查點什麽並不是那麽容易。
本來,對一個不相幹的人,他沒必要放太多的心思上去。可問題就出在那雙碧眼褐眸,是唯北漠皇室中人方有的特征。何以如今一個不相幹的人,卻也有此獨特之處???
~~·~~
管家徐睿奉玖玥之令,將近期各府送來的禮品逐一清點。因禮品繁多,足足清點小一個時辰,才有結論。
“郡主,並未發現禮品有何異樣。”
徐睿本就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心知玖玥郡主既吩咐這麽做,必然有她的道理。他遂也不曾詳詢因由。隻是隱約能從郡主時而輕蹙的柳眉間覓尋出那麽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莫不是……將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沒有異樣!
玖玥星眸微沉,表情仍帶了幾分肅穆。難道,是她想多了?
她總以為,有人既然想用‘火藥’謀事,唯有家中和祭台這兩個途徑可循。既不是家中,便是祭台那裏被人動過手腳。
宸已經趕去祭台了。隻消仔細查驗,發現問題也可及時移除火藥,確保父親明日祭天的活動安然無虞。
可她一顆心,為何還是七上八下的呢?
清如幽泉的雙目微微一凝,柳眉輕鎖,這是她慣常思索時會有的神情。
近來,順義王府那邊不免太安靜了些。前時,她派了夏秋二人前去盯梢。結果她二人回來告知,沐哲翰近來儼然成了清閑雅士。不時地約上幾個文人暢遊湖州,吟詩作賦,好不逍遙。
若是旁的貴門子弟倒也罷了,那個人是沐哲翰,是個從一開始就被她定義成‘野心家’的政治偷手,會甘心就此野鶴閑雲?
事反必妖!
如果她是沐哲翰,在輸贏已經塵埃落定的當下,該當如何去做呢?
既然運用正麵思維想不通,玖玥索性另辟新途,設身處地地站在沐哲翰的角度去想.……
多年籌謀,功虧一朝。在這世上,沒有人是甘於失敗的。
不,或許她想錯了!
眼睛裏有雪亮的光芒一閃而過,玖玥心頭微微一動。
所謂輸贏勝負,並沒有塵埃落定。在父親尚未登臨皇位前,哪怕僅相差毫分,也是任何意外都可能會發生!
倘若沐哲翰的目的,是想阻止明日的登基大典呢?
這就是了。她和宸都想著他一定會對父親下手。然,想要阻止登基大典如期舉行的辦法有千百種。在明知父親身旁守衛森嚴的前提之下,狡黠如沐哲翰,真的會走這最險的一步棋嗎?
或許,他會從父親在乎之人身上下手也未可知。
在乎之人……嗎?
恍然間想到了什麽,心念巨震的玖玥眼底神色連著變了數變,心跳幾乎停滯。
沒給徐睿留下一句話,玖玥抬步便走。
初一與阿迪萊不明所以之下,俱是亦步亦趨地跟從在後。卻在即將邁出府門之時,玖玥毫無預兆地停步,轉過身來,一把僅僅扣住了阿迪萊的手。
“快去,祭台,他有危險!”
盡管她的話突兀毫無章法,阿迪萊卻是聽懂了她弦外之音。先因怔愕而頓住,隨即腦海裏有一個念頭驚雷般閃出,阿迪萊頓時就變了臉色。
莫不是,女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利用火藥之謎引了主子前往祭台,根本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衝著閣主去的?
無暇細想,亦容不得她再顧及閣主先前的指令,命她首在女主子身邊。自知情勢憂急,阿迪萊足見輕點,已放無邊的黑夜飛掠而去。
玖玥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即刻又吩咐初一去調派人手。對方在明知宮肄宸武功不俗的前提下還想要對他下手,必定是下足了功夫。宸身邊左不過那麽幾個人,怕隻怕難敵對方強猛攻勢.……
而此時,順義王府,沐哲翰正在亭子裏的石桌上獨自擺著棋局,看模樣頗有悠閑。
一黑衣勁裝之人此時快步走入庭中,對其拱手敬稟:“人已經派出去了,估計這會兒已經動起手來。”
沐哲翰聞言,不過輕撩了下嘴角,未置可否。
沐玖玥是聰明,可往往有的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個私運火藥的‘假消息’足可令她大亂分寸,自以為是地判斷有人欲用火藥傷害沐雗。
而他,更是一早猜出沐玖玥與宮肄宸會兵分兩路,分別前往太子府和祭台查看究竟。
本來,對沐玖玥下手更為容易些。隻,對一介婦孺下手,終究殘忍了些。
今晚,隻消宮肄宸一死,明日的登基大典勢必就得推延。
隻要沐雗一天坐不上那把龍椅,他就僅是儲君。儲君與君皇雖隻差了一字,卻有如天壤之別。
玖玥等在侯府,並沒有跟隨前往祭台。她有孕在身,又手無縛雞之力,去了也不過是平添累贅。相信阿迪萊和初一等人,自有分寸。
雖說她堅信宮肄宸不會有事,可在煎熬心緒的等待中仍免不了憂心忡忡。
這樣的苦心煎熬一直持續了半夜,天近快亮的時候,方才有消息傳來。
“郡主,侯爺回來了!”
一直等在外頭的菊清難掩聲音亢奮地走入稟報。
聞言,玖玥忙要起身相迎,卻不知起勢過猛還是一夜未睡導致眩暈,身形一踉,險些摔倒。
菊清見狀心裏一驚,快步衝上去攙扶。
玖玥卻用一個手勢示意她不必,輕吐出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方才重新邁步往外緩緩走去。
宮肄宸平安無恙地回來了!
玖玥繃緊的心弦一鬆,竟不顧睽睽眾目,快走上前,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男人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想讓他害羞的小妻子能在眾目之下表達感情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見,她真嚇壞了!
初一等人在第一時間背過身去,佯作什麽也沒看見。菊清雖是用手捂住了雙眼,卻不時從手指縫之間偷偷窺看,梨渦浮現雙頰,口中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後來,在他的講述中玖玥方知,是哥哥帶人及時趕到,才解了他一時圍困。
趕在天亮前,宮肄宸與玖玥雙雙和衣躺在榻上,打算小睡片刻,養足了精神好應付接下來忙碌的一天。
許是累極也困極了,玖玥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宮肄宸卻是輾轉難以成眠。
小憩醒來的玖玥,看到的就是他睜著眼劍眉微蹙的情景。
“怎麽啦?有心事?”她柔聲詢問。
宮肄宸本想以輕描淡寫的一句‘沒事’搪塞過去,可一對上她清如泉幽的星眸,到嘴邊的話卻是自動轉化成一聲輕淺的歎息。攬她入懷,同時溫厚清醇的嗓音在她耳畔悠然飄蕩。
“前幾日,出雲閣派出去的人說尋到了我父親曾經的舊部,可為十年前的事做見證。”
他話音一落,玖玥略含了愉悅的聲音隨之接過話去,“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去問問此人,說不定十年前尉遲將軍的叛亂包括你父親的失蹤都可水落石出。”
覺出他的為難躊躇,玖玥心若明鏡,從他懷裏稍稍撤出,微挺起上半身淺笑嫣然地看他,粉唇輕動,話語輕鬆:“若你是在擔心我,大可不必。如今政權之爭塵埃落定,也再沒我愁惱的事情。我會乖乖呆在家中養胎,絕不再觸碰危險的人和事。你盡可安心地去查訪證人。待到你把當年的事情查清,我們的孩子也該降世了。屆時,我與你野鶴閑雲,帶上孩子,我們一家三口去雲遊列國,可好?”
“你真的沒事?”
一想到要丟下懷著身孕的她,宮肄宸的心裏滿滿的都是不忍和自責。
“當然沒事了。別忘了,如今我已是公主的身份,沒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惹了我不快,就不怕我稟明父皇,砍他們的頭嗎?”女子的口吻是鮮有的張揚任性,卻並非言過其實。如今,她可是皇上心尖上最寵愛的小公主。除非有人活膩了,自己找死。否則,誰惹到她,誰倒黴!
宮肄宸抓過她一隻手放在嘴邊親了親,琥珀色深眸溢滿了柔情。
雖然,他失去了很多。可在有生之年,能與玥兒相遇、相知乃至相愛相守,他仍感恩上蒼對他的贈饋。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