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自斷手臂
玖玥把橫躺在地的沐玲玉扶起,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胳膊上……
“為什麽這麽做?”她問。眼中水亮的光芒比月色還要清澈。
“嗬~”沐玲玉想笑,卻被嘴角蜿蜒而下的血絲喧賓奪主。
“這十幾年……我從沒做過一天像樣的姐姐。我想.……想試一試.……做個稱職的姐姐……是什麽樣子.……”
“什麽稱職的姐姐?誰要你做稱職的姐姐了?你就是你,刁蠻任性的沐玲玉,跋扈橫行的沐玲玉。誰要你變了?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在我心中的形象嗎?做夢!”
玖玥近乎氣急敗壞的吼斥聲幾乎快要震碎了沐玲玉的耳膜。她沒像往常一樣與她針鋒相對,反而輕扯嘴角笑了笑。忽然,思緒一轉,嘴角的笑容也消失殆盡。
“玥……玥兒,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如果你是要我放了楚衍,最好省一省口舌。”
彼時,玖玥目光冷厲若刀,說出的話語更是冷得無一絲溫度。
沐玲玉這時突然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幾乎用盡她僅餘下的一點力氣,“就算我求你,留他一條性命。他畢竟……是我的夫君啊!”
玖玥早知沐玲玉對楚衍動了真情。否則也不會僅憑一個裏應外合的騙局就造成了今日這種局麵。若非在乎,好歹自己與她姐妹一場,她又會幫著外人傷害自己?
她一直相信,哪怕沐玲玉總喜歡與她唱反調,事事爭鋒,更曾對自己惡語相向。但其實,她的本性不壞。否則,也不會甘願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來解救自己。
若非楚衍用情相逼,沐玲玉斷無可能會落得今日這步田地!
玖玥抿唇不語,仍不願輕易應了她的請求。
沐玲玉不禁有些急了,用盡餘力作勢要坐起來。不,或者是想跪下去,求得玖玥的承諾。
“我答應!”
這時,來自玖玥的一聲應諾,讓她緊繃的那根弦終於鬆了開來。
有更多的鮮紅血液突然從她嘴裏咳了出來,沐玲玉用力抓著玖玥的胳膊,氣若遊絲,“再……再叫聲‘姐姐’.……好不好.……”
玖玥隱忍許久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衝眶而出,含著哽咽的聲音輕喚了聲:“大姐姐~”
沐玲玉笑了。帶著滿足的笑意閉上雙眼,永久地去了……
直到最後,玖玥也未能如願從她嘴裏聽見她去而複返的因由。她明明可以走.……她明明已經走了,卻為何又回來?何以要為了一個長久討厭的人搭上一條性命?這麽做.……值得嗎?
“先離開這裏吧,我擔心還會有人湧過來。”
這時,已‘解決’了那三個殺手的夜離走到了玖玥麵前。
“為什麽?”
玖玥低著頭,吐出一聲輕問。她幾乎篤定,那幾個殺手是落水心那個女人派來的。今日這一切,包括利用珍妃騙沐玲玉救她出宮……從頭至尾,都隻是那個女人的一個計劃。目的,自是為了除去她。夜離同落水心是一路人,又為何要忤逆她的意思來救自己?
夜離唇角牽起一個澀然的弧度,“就當是為了‘還債’吧。”要不是他當初將沐崎焱的‘真實身世’告知沐哲翰,也不會有她為救哥哥欲要和親西楚的事。還好師兄把她追回來了,否則自己這後半輩子.……都將帶著一顆愧悔之心痛苦度日。
當日,他那般設計,到底對她不住在先,如今做些‘補償’本就在情理之中。更何況,沐玖玥是師傅的外孫女,也是師傅在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血緣親人,更是師兄宮肄宸在這世上最最在乎的人。即便不為私欲,為了師傅,為了師兄,他也必然要這麽做。
“大姐姐,我們回家!”
看到玖玥費力地將沐玲玉屍身背起,夜離上前一步,作勢要幫忙。
“不用了!你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你救我一命,這個恩情我沐玖玥記下了。來日若有機會,必當還報。”
雖然她未明說,但隱藏在這番話之後的一句‘潛台詞’,無非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分明是在與他劃清界限呐!
夜離忽然自嘲地勾了下嘴角。終究,他與她,是錯過了。若在師兄之前,他與她就已相識,那她……又當如何?會否.……對他情根深種?就像對師兄那樣……
今夜的太子府,注定將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沐玖玥回來了!
這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然,她卻把沐玲玉的屍身帶了回來.……
大夫人驟然得知女兒身故,當場便暈了過去。沐雗在沐玲玉停放屍身的棺柩旁良久駐足,表情沉痛。到底是與他血緣相係的孩子,他哪能不在意?
太子府四處可聞下人們的哭聲。即便沐玲玉素日跋扈,然則,畢竟主仆一場。他們有焉能不難過?
站在靈堂外,玖玥忽然抱緊了雙臂。曾經人丁興旺的王府,如今卻愈見凋零。楚側妃死了,沐崎瑄被圈禁,沐卿箬走了,沐卿璃遠在皇莊.……現在就連沐玲玉……也‘走’了。
似乎,這府裏的人越來越少.……
“去看看宮肄宸吧。他……受傷了。”
沐崎焱緩步走到她身旁,在她耳側輕聲說著。他說得極其隱晦,將‘斷臂’僅僅說成受傷,是不想她太著急。至少此時的玥兒,已經承受不了那麽多了.……
別人或許不知,然他卻對玥兒的心思一清二楚。即便他再不喜沐玲玉,到底是血濃於水的姐妹。即便沐玲玉設計她在先,現在卻也為了她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她又如何能心如止水?
“哥,這一次,我不會再忍讓了!”
沐崎焱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美麗如昔卻冷若冰霜的側臉,終是一言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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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真的是你嗎?”
菊清先從別的婢女口中得知了玖玥回來的消息,忙迎到了外頭。眼見玖玥平安無恙,她竟開心地哭了起來。然則,在瞧見玖玥一身白色素服時,她表情一僵,心裏陡然生出一絲忐忑。是太子府出事了嗎?
要是換做以往,見了菊清這般哭哭啼啼的樣子,玖玥定會笑著揶揄她兩句。今日的玖玥卻不同以往,話少了,麵容也凜冽得無端叫人心裏發寒。
進入暖閣的玖玥,見到的是已經從榻上坐起,正作勢要下榻的宮肄宸。
他的臉,好蒼白.……
向前走出一步的玖玥,腳下卻戛然一停。瞳孔微縮,震驚不已地看著他空空如也的左側衣袖.……
“為什麽沒有?你的胳膊呢?”
她一個箭步飛快上前,猶不相信地去抓他的袖子。然而,掌心下卻隻有一片空蕩蕩的冰冷。
宮肄宸用完好的右臂抓住她一隻手輕輕拉拽,然後緊緊將她擁攬入懷。
“發生了什麽事?你的手臂呢?是誰.……”玖玥想問是誰‘砍下’他的手臂,卻在這時,一個念頭閃電般地在腦海中浮現。
她想起來了!那日,落水心義憤填膺地指責她害了宮肄宸。當時的她一頭霧水、不知所謂,現今倒是恍然明白了什麽。
“是你自己砍下了手臂,對嗎?”
宮肄宸仍是不語,隻緊緊將她縮在胸懷。似在向她宣言:哪怕僅有一條獨臂,他也一樣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空!
“你去找我外公了?”
玖玥輕輕從他臂間掙脫,瑩亮的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那麽認真,那麽專注。
“嗯!”
宮肄宸輕應了聲,有敷衍之嫌,似乎對這件事不願多提的樣子。
然而,玖玥卻不由他逃避。有些話,總是要講清楚的。
“你自砍一條手臂,為的是與我外公脫離幹係、劃清界限?”
宮肄宸不語,卻已然用沉默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一邊是對自己有教養恩情的師傅。一邊是自己用生命去愛的女子。他注定要辜負之一。
所以,當她問起他何時要把一切告訴她時,他說‘還不到時候’。當時,她以為他是在故意搪塞敷衍。現在想來,他所謂的‘不到時候’,或許是意味著‘沒有資格’吧?他想等到能夠‘堂堂正正’站在她麵前,再將一切訴說,是這個意思吧?
“玥兒~”
宮肄宸攬住她,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雖然我已經不再是師傅的徒弟。可畢竟他與我曾經師徒一場,我不能.……”
玖玥忽然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嘴,“我明白!”
有些話,別人能言,他卻不能言。即使他現在已經與曾經的師傅脫離了關係.……
她明白,也了解,了解他不能言的苦衷。倘若他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可以輕易背叛曾經的師傅同僚,她也不會愛上他。
“玥兒~”
片刻之後,他的下巴輕放在玖玥肩上,可憐兮兮地說:“我現在隻有你了。若是連你都離開我,那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所以?”
“所以.……我今晚可以搬回來住了吧?”
先是過著‘分局兩地’的生活,之後雖搬回主閣卻隻能日日睡在軟榻上。這種看得到卻摸不著的辛酸,有誰能夠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