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神傷
將淺綠放在地上，她站起身。卻不知是起勢過猛還是淺綠逝去的打擊所致，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
宮肄宸第一時間衝到她麵前，作勢扶她，玖玥卻對他搖了搖頭，與他擦身而過，徑自朝著楚元修夫婦所坐的位置走去。
“一命抵命！現在你們該‘滿意’了吧？”
被她陰冷森寒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怵’，秦氏卻還梗著脖子，不依不饒：“這麽容易就死，真是便宜她了！什麽？一命抵命？”她嗤笑了聲，愈發有恃無恐地說道：“憑她一條賤命，也抵得了我妹瑤華的命嗎？”
玖玥垂目斂眉，讓人一時間很難看得出她眼裏最真實的情緒。
片刻之後，她重又抬起了頭，冷銳的目光之上，有另一層風暴席卷，充斥著令人心寒膽顫的凜然光芒。
“聽國公夫人的語氣，是不打算善罷甘休了？”
玖玥問得漫不經心，字音清淺，然則落在楚元修父子耳中，卻令他二人不約而同的一震。
“這是……”
秦氏想說‘這是自然’。然而話音剛一出口，卻就被楚衍涼涼的截斷。
“既然凶手已死，總算能讓姑母泉下瞑目，此事便就此作罷！”
秦氏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見他神色堅韌，遂又將目光移向身旁的楚元修。想著，瑤華是楚元修唯一的妹妹，他怎能不趁此機會向南清王府發難？
隻，結果與她想得出入甚大。楚元修並未繼續向南清王府抑或沐玖玥發難，而是順階而下，附和起了楚衍的話，“衍兒說得對。既然凶手已畏罪自裁，相信瑤華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說罷，他站起身，衝著正位上的沐雗拱手一禮，“妹妹亡故，我悲痛欲絕，先前若有態度不周之處，還望王爺海涵。我等不再叨擾，就此告辭了！”
直到出了王府，秦氏猶未想清楚個中緣由，不覺義憤填膺地嘀咕著：“你們怎如此輕易就做出了妥協？就算不能趁此機會了結了沐玖玥，好歹也該給她一點教訓才是。”
“給她教訓？”
楚衍鼻息間哼出一聲冷哧，斜瞟了沐玲玉一眼，見她隻低頭走路，權作沒聽見，這才語帶譏諷地說：“母親以為沐玖玥是誰，沐雗又是誰？以南清王今時今日的地位，怎是我等能輕易撼動得了的？再說沐玖玥。雖是一介女流之輩，但幾次的前車之鑒下來，母親難道還不清楚她算計人的本事？倘若我們再繼續不依不饒下去，不僅會開罪於南清王，怕隻怕，沐玖玥甚至包括沐崎焱在內，都不會輕易與我等甘休？到那時，沐玖玥分毫不損，反倒是我們國公府恐會遭到‘滅頂之災’！”
他這話，固然有‘言過其實’的嫌疑，卻絕非誇大其詞。沐玖玥的城府與心機，他們早已不止一次地領略也見識過了。故，與她為敵，絕不是可取之道。何況她身後還有強大的南清王……
“郡主~”
等在院子裏的菊清，一看見回到落幽閣的玖玥，立即便紅了雙眼。她已聽說了淺綠的事。當時管家派人來喚走淺綠的時候，她心裏就驟然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但任憑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就那匆促一別，竟成了‘永別’。
“去端她愛喝的果茶來吧。”
與玖玥一道進了落幽閣的宮肄宸如是吩咐著菊清。
從前他忌憚男女共處一室會傳出什麽不好聽的風言風語，才會每每都‘偷偷’的來。現在的情況卻已大為不同。他上門提親的消息早已在王府傳了開來。既是玖玥的未來夫君，那他出入落幽閣也自然就沒有那麽多所謂的‘忌諱’。他跟著來此，也是在沐雗沐崎焱父子的‘授意’下。畢竟，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淺綠那丫頭又以那般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且是在玥兒麵前。她心裏一定不好過。有他在，至少能夠安撫一二。
兩人一前一後地入了暖閣。玖玥徑自走到桌前落座，神色始終如一的自若泰然。
隻她這副樣子看在宮肄宸眼裏，卻分明是假裝堅強。發生了那樣的事，任何人都不會無動於衷，更遑論是她.……他的小玥兒，外表看似冷酷淡漠，實際卻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柔軟溫暖的心。
“是沐哲翰嗎？”
聽到她自語般的一聲輕喃，宮肄宸眼底神色有一瞬間的凜然。
分明是有人買通了劉嬤嬤，想置玥兒與不仁不義的境地。如此處心積慮，又明顯針對玥兒，十有八九就是沐哲翰那家夥幹的。前不久，玥兒剛送給他那樣一份‘大禮’，沐哲翰會懷恨在心，以至用這種方式反將了玥兒一軍完全有可能。
“阿伊莎已經去了關劉嬤嬤的廢院，看能不能從劉嬤嬤嘴裏翹出點什麽，我們等著就是了。”
恰好此時菊清端了果茶進來，宮肄宸便為玖玥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玖玥端起杯盞，竟吹都不吹一下就往嘴邊送。
宮肄宸見狀，忙出聲製止，“小心燙！”
隻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玖玥竟將剛煮好的熱茶往嘴裏送，不被燙到才怪。
“燙到了吧？乖，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看。”宮肄宸急著想看一看她嘴裏是否有被燙到。怎奈，玖玥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又再二次送了熱茶入嘴。
好在這一次，宮肄宸早有防備，一把將她的手按住，強硬地從她手裏取走了那杯滾燙的果茶
玖玥微蹙了眉，不解地看他。
她點漆似的眸子黯淡了光澤，不再像星子一般璀璨閃爍。盡管在她臉上看不到任何可稱之為‘喜怒’的情緒，然宮肄宸卻隱約聽出了她心底一絲絲哭泣的聲音。
忍不住展開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他生氣又心疼地指責：“誰讓你假裝堅強的？誰讓你有苦隻管往肚子裏咽的？誰讓你.……這麽惹人心疼的？沐玖玥，這世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你父親和哥哥，偶爾依靠我們一下不行嗎？”
到這一刻，玖玥緊繃的那根弦斷裂開來，情緒也徹徹底底地爆發。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停自眼角滴出、流落。她把臉深深埋進男人胸前，右手攥成了拳輕輕砸在男人身上，盡情地發泄著心中苦悶。
“她為何要自作主張，為何要代我去死？明明不是她做的，她為何要傻傻地承認？”
宮肄宸唇間溢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若非淺綠這麽做，事情不可能會這麽‘不了了之’，武國公府方麵包括沐崎瑄都會不依不饒。淺綠雖是走了極端，卻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不傻。恰恰相反，是個很聰明的丫頭。她知道，唯有自己認了罪，才能徹底把玥兒從那些人的‘誤解’中解救出來。
“王爺已經吩咐厚葬淺綠了。”
除了這個，他不知道還能怎麽安慰她。
玖玥的哽咽聲不大，每一聲卻都像鐵錘，重重砸在他心口上。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傷心難過，他舍不得！
宮肄宸所不知的是，玖玥此刻滿心的惆悵和委屈並不僅是為了淺綠。淺綠也許隻能算作引她情緒迸發出來的‘導火索’。
就在前不久，春在救哥哥出迷霧森林的時候，也把性命搭了進去。除了春，瑤蕪亦是受了很嚴重的傷。雖僥幸撿回一條命，但雙腿已殘，從此連站起來都不能。包括淺綠在內，他們無一不是在保護想保護的人的過程中出的事。隻要紛爭還在，在這之後還會有更多的人受傷乃至搭上性命。為什麽要活得這麽累，這麽的辛苦？就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權勢爭端，人命就合該像螻蟻一般被肆意輕賤嗎？
宮肄宸陪著玖玥，一直到她睡著才安靜地離去。在落幽閣通往大門的必經之地，他見到了等候在此的沐崎焱。
“關於玥兒，你有什麽樣的打算？”沐崎焱開門見山地問。
“我更想聽一聽你的建議！”臉上是經久不變的邪魅笑容，宮肄宸以閑散的姿勢靠在一棵樹上，流光溢彩的琥珀色深眸閃出了一絲絲玩味。
“我希望你能盡早和玥兒成親，並帶著玥兒遠離京城！”
沐崎焱很是‘直截了當’地說道。是提議，也是要求，更是一種‘試探’。若這個人可為了玥兒放棄高官爵位，倒是一個值得托付之人。
“是擔心沐崎瑄那裏會有所動作？”
宮肄宸洞若觀火，對沐崎焱的思量早已看了個透徹。今日之事處處透著古怪蹊蹺。若隻為了針對玥兒，實在也不必在楚側妃身上下手。分明是有人意欲‘挑撥離間’，想要分化沐崎瑄與這邊父子女三人的關係。而驟失親母的沐崎瑄會做出什麽事情來，誰都不好推測掌握。玥兒始終是沐雗乃至沐崎焱的一個‘軟肋’。沐崎焱擔心的，正是沐崎瑄會不顧親情地對玥兒下手。
撇撇嘴，宮肄宸灑然一笑：“離開這裏，我是沒什麽，橫豎這帝都也沒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不過，你確定玥兒也可以像我一樣毫無眷戀地瀟灑離去嗎？”
沐崎焱被他的話問住，竟愣了一瞬。十幾年的朝夕相處，玥兒的脾氣秉性有誰能比他更了解？眼下，儲君之位遲遲未定，時局混亂不堪。玥兒又怎可能會不顧父親，不顧他，選擇自己逍遙地去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