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當眾解衣
等待聖駕的過程中,朝殿內大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兒,都在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麽。一麵說,一邊還小心翼翼暗覷沐雗父女,分明所說之辭與他們相關。不過,這些人大約也是忌憚沐雗的地位,將聲音盡可能得壓低,令玖玥就算有心駁斥一二卻也無從說起。
不過這其中,分明有‘不怕死’的,把聲音揚高,似故意挑釁。
“什麽失蹤,什麽不知去向,要我說,這根本是沐崎焱同西楚人裏應外合演的一出戲。”
拈酸諷刺之人,正是葉家那位不成氣候的二老爺,禮部侍郎葉晟。要說這位葉家的二老爺,自身沒什麽才能可言,也不過仗勢著其父為永平侯葉公,其妹又是當今的葉皇後,這才勉強謀了個禮部侍郎之位。因先前,其獨子‘間接’因沐玖玥而死,便因此對沐玖玥乃至南清王府一脈懷恨在心。將如此恩怨前情理清,這會兒他會口出狂言挑釁奚落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這麽說,卻無人敢應腔。畢竟,誰也不會蠢到當著南清王的麵,去說他的兒子如何如何,又是用如此不堪的字眼。什麽‘裏應外合’?這便是給沐崎焱強安上了一個‘裏通外敵’的罪名,那可是會砍頭的重罪。稍有不慎,連南清王都會受到牽連。
然而,就算無人應腔,葉晟也顯然不想就這麽算了。冷冷地哼哧一聲,居然又揚聲肆無忌憚地說道:“我聽說那位西楚的三皇子在出使我東越的時候,就與南清王世子以及玖玥郡主過從甚密。甚至南清王世子還曾在狩獵之日救過遇刺身負重傷的三皇子。有如此因緣,
說不定這一次的‘失蹤’根本就是南清王世子的‘自做劇’。又或者,他是去西楚‘做客’了也說不定……哦,我還聽說我三弟和翰郡王在與西楚大軍對戰之時,被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我三弟也隨之失蹤了。現知南清王世子與西楚皇子過從甚密,說不定,正是他將我方軍隊的重要訊息泄露了出去,才導致那場大敗。要不然,就憑沐玖玥區區一個小丫頭,就能打得贏西楚三十萬大軍?簡直荒唐!.”
葉晟越發的口無遮攔。而他這一番話出口,也使得原本吵雜的朝殿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落向沐雗以及站在他身旁的沐玖玥身上,似是等著看這對父女會有何反應。
啪、啪、啪……
在眾人一致而又帶著興味的目光下,隻見沐玖玥信步款款地走到大放厥詞的葉晟麵前,唇角微微含笑揚起的弧度卻冷得無半點溫度。
“葉大人這番論述當真精彩。若非我識得大人身份,還以為是茶樓酒肆裏說書逗樂的先生.……”
“你——”
葉晟虎目一瞪,正要發作,奈何玖玥卻根本不給他‘反擊’的機會。
“我聽葉大人煞有其事一般地說了方才那番話,就跟親眼所見似的。怕葉大人不懂國法,在眾位大人麵前,我姑且班門弄斧地提醒葉大人一句。沒有事實根據的汙蔑可視為‘誹謗’,倘若對象是皇家人,即視作‘藐視國法皇威’,罪加一等。”
葉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剛剛大放厥詞時‘無所畏懼’‘肆無忌憚’的氣勢已弱下去三分。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卻是不肯輕易認輸。
“哼,你少嚇唬我,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
玖玥冷蔑地輕掀嘴角,似笑非笑間,話鋒冷然,言辭犀利,絲毫也不相讓:“葉大人不怕我,難道還不怕我父親,不怕我皇祖父嗎?還是葉大人覺得你葉家權勢滔天,連皇家都蓋過去了?”
這話,相較適才葉晟所說要嚴重百倍千倍。就算葉家勢力再大,也不能越過‘臣子’的本分去。若是連皇家威嚴都可不管不顧,那便是‘自取滅亡’。
葉晟雖蠢,卻不可能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拎不清楚。他沒想到沐玖玥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說起話來居然比他還要強硬。這要是她適才所說傳進了皇上的耳朵……
說曹操曹操到!
“皇上駕到!”
隨著內侍總管的一聲唱和,承帝自連接前後殿的門緩緩而入。一身明黃龍袍,卻難掩他佝僂老態。加之近來身體每況愈下,他每走上一步,都感覺雙腿雙腳有如千斤重,沉得都快抬不起來.……
玖玥隨眾臣一同跪地行叩拜大禮,心裏卻暗暗腹誹:皇祖父的身體每況愈下,看來是劉炳所說的‘慢性毒’已漸漸發作。照此發展下去,隻怕皇祖父時日無多。
“眾卿平身!”
玖玥站起,好在是隨父親站在最前一列。否則,她這麽嬌小的身材,若是淹沒在眾臣之間,皇祖父要想輕易找出她還真不容易。
“孩子,上前來!”
承帝的目光落在玖玥身上,充滿了長者的慈愛。隻有玖玥知道,這‘慈愛’不過是偽裝出來給別人看的。最是無情帝皇家,這樣的無情冷酷通常在一朝天子身上能夠體現得‘淋漓極致’。前世,誠然,父兄之死是拜葉氏的算計所賜。可皇祖父並不認真查證就草率定了父親和哥哥的罪。葉氏狼心狗肺、蛇蠍心腸,卻不過要他們父子父女三人一死了之。而皇祖父的冷酷絕情,卻是誅心,是生生將他們的心殘忍地撕成碎片!!!
“孩子,你做得好,擊退了西楚大軍,保我萬裏河山。說,你想要什麽賞賜?”
玖玥無言地跪在地上,深深磕了個頭,隨後,語氣謙卑地說道:“孫女不敢欺瞞皇祖父。之所以能夠擊退西楚大軍,全憑了忠勇侯的錦囊妙計。是他提議並身體力行地抓住並俘虜了西楚三皇子,逼得西楚太子就範,我們才能得勝而歸。玖玥非但無功,反倒有過。哥哥不知去向,玖玥心急如焚,偏偏,柳城守軍不可一日無帥。於是,玖玥就自作主張地暫時頂替了哥哥之職。可玖玥一無用兵才能,二對前線戰事一竅不通,做出此冒險之舉雖是迫於無奈,但錯就是錯了。今時拜忠勇侯所賜,得以凱旋。倘若結果恰恰相反,玖玥萬死難辭其咎。“
這一番話,陳詞懇切,字字珠璣,令在場的大臣無一不產生了微微的動搖。先前還覺得讓一個‘女娃娃’上戰場純屬胡鬧,雖僥幸取勝,但誰也不敢保證結果就一定是好的。一旦因沐玖玥一人之失而致這盤棋‘滿盤皆輸’,屆時,沐玖玥又豈能負得起責任。
隻是,尚不等他們發難,出其不意,沐玖玥這‘女娃娃’竟自己主動認起錯來,且誠意十足,愣是將幾名已經張開嘴的文臣言官給生生逼回了欲說之言。
其實,也許大臣們看得僅僅是個表麵,卻鮮有人能猜出沐玖玥的內心。她說這番話,並不是她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是在向雕龍寶座上的一朝天子傳遞一個‘信息’——她能有這般成就,全然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站在武將行隊裏的宮肄宸,聽了玖玥的話,額翼青筋隱隱跳動了兩下。關鍵時刻,這丫頭還真是把他‘利用’得徹徹底底。功勞全‘推’給他,自己好‘無事一身輕’嗎?嗬,果然是個機靈鬼呐!
玖玥不願因一己之身給父親帶去任何的困擾和麻煩,若是皇祖父覺得自己是有意謀奪軍權,竭盡全力贏得這場勝利也隻是為父兄樹立威信奠定基石。那麽,想當然,皇祖父一定會以為她所作所為俱是受了父親的‘指使’。換言之,對軍權與人心有所覬覦的,正是父親。
她不能叫皇祖父有此誤解。這一切俱是她的‘自作主張’,若因為而連累父親,她一定會內疚死的。
“哈哈哈,好,我沐氏子孫敢作敢當。朕念你擊退西楚賊寇有功,功可抵過,就不追究你的擅作主張之責了。不過,下不為例!“
“玖玥謝皇祖父不罰之恩!”
承帝會有此決斷,早在玖玥的意料之中。無論今日她犯下多大的錯,他都不會當著眾大臣的麵去懲罰一個‘有功之人’,何況又是如此大的功勞。否則,他這一朝天子隻會落了個‘小氣’‘苛待’的口實,盡失人心。
似是想起了什麽,承帝唇邊笑容緩緩斂去,表情變得冷峻而凝肅。
“你哥哥……還沒有消息嗎?”
“玖玥正想向皇祖父稟明此事。就在皇祖父聖駕蒞臨前,玖玥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有人說,我哥哥之所以不知去向,完全是個‘裏通外敵’的自作劇。還說我哥哥往昔與西楚三皇子過從甚密,所以葉元帥與翰郡王大敗全是因我哥哥之故……”
葉晟沒料到沐玖玥竟會奏上自己一本,一張臉瞬時變得青白交加,忙心虛地垂下了頭。
承帝未做回應,因為他知道,沐玖玥的話還沒完.……
“未免還有更多的人產生誤解,玖玥在這裏不得不替哥哥說句公道話。皇祖父,哥哥的性子您最是清楚。他斷然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就做出‘勾結別國’‘大逆不道’的事。”
“口說無憑,郡主最好能拿得出證據,否則……”
葉晟的話未完,但在場之人皆知他欲言又止的背後所影射之意。沐崎焱至今下落不明是事實,他有可能勾結西楚人也是事實,他們想怎麽猜測臆斷都是他們的自由。除非沐玖玥能拿得出像樣的‘證據’堵住悠悠之口。
玖玥目光一冷,漫不經心地掃了葉晟一眼。後者如此咄咄逼人之勢明顯是帶著某種算計的。即便玖玥與他葉家曾有過‘私仇’,憑他葉晟再膽大包天,也斷不敢明目張膽地把所謂‘私仇’拿到朝堂上來說。如她所猜不錯,葉晟應是受了葉皇後的指使……
這一次大勝凱旋,卻沒有順義王府與葉府什麽事。非但如此,葉皇後賴以冀望的三弟葉茺還無故失蹤,葉家等於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與此同時,玖玥意外在軍中揚威在一定程度上為南清王府一脈平添了榮光,也在皇帝麵前‘露了臉’。此消彼長,皇上對南清王府高看一眼的同時,對順義王府以及他們葉家卻失望透頂,這自然是葉皇後無法忍受的。
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從玖玥兩片粉嫩的唇瓣之間飄溢而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則是所有人,包括沐雗與宮肄宸在內,都始料未及的……
隻見,玖玥竟當著眾人的麵,解帶寬衣。
“玥兒,你這是……”
沐雗低喚了一聲。在此之前,玥兒並未向他說明將在朝堂上做什麽,所以他這會兒也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玖玥向他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低頭,繼續著手上動作。她並未將外裳完全脫除,隻是讓衣裳盡可能的寬鬆,然後,將領口往下拉低一點,露出自己受傷的左肩。
“皇祖父容稟:玖玥肩上的傷是初到邊關時被刺客追趕時中箭所致。對方用了‘假消息’,聲稱我哥哥不知去向,才將我引至邊關。到了邊關,我卻是連哥哥的麵都不曾見到,就被一撥不明身份的蒙麵人追趕,後還不慎掉落懸崖……”
玖玥此話一出,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中箭傷,掉落懸崖.……
不同於其他人隻是錯愕驚訝,沐雗與宮肄宸則是瞬間變臉。尤其是宮肄宸,一張臉黑得幾乎能滴出墨汁來。
什麽?小玥兒被人用箭射傷,還逼落懸崖???
當然,玖玥先前對他瞞而未說,是有她的思量在的。若叫宮肄宸知道自己跳下懸崖是得了宇文拓所救,出了寒潭渾身濕透的她甚至在宇文拓身旁還曾脫了衣裳.……他不鬧騰才怪?
意識到之後有的解釋了,玖玥不覺暗暗一歎。言歸正傳,她目光清澈凜然地望著承帝,卻是不急著將衣裳整理妥當。橫豎也都被看見了,多一刻少一刻又有什麽分別?
“皇祖父,有人故意引我前往邊關,分明是有利可圖。事後,聽留守柳城的哥哥的侍衛說,在我掉落懸崖未及時歸回的時間裏,有人曾拿我的吊墜找上哥哥,聲稱我誤入敵軍埋伏.……而哥哥關心則亂,又見那吊墜是我母妃遺物,我從不離身,這才被騙出了柳城,之後便音訊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