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恨
初一聲落,沐玖玥即掀開車窗輕簾往外探看。不遠處的長街盡頭,站著一群衣著鮮麗的貴公子。她不費吹灰之力即在人群中找尋到了二哥沐崎瑄的身影。身著一襲月白長袍的他,許是因與人動了手的緣故,衣衫微顯得有些淩亂,與素日裏他給人‘一絲不苟’的形象大相徑庭。而站在沐崎瑄對麵,則是同樣華服在身的一位年輕公子。這一眼,玖玥看得很清楚,那年輕公子乃葉家長房嫡子,葉天澤。
提起‘葉’這個姓氏,玖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些日子不幸斃命的葉天辰。同為葉家子嗣,與葉天辰的浪蕩不羈大為不同,葉天澤給人的印象從來都是中規中矩且溫和有禮的。他會這麽當街與人發生爭鬥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與他針鋒相對的還是堂堂南清王府的二王子!
估計明日過後,這段小小插曲就將成為京城勳貴之間廣為流傳、津津樂道的‘笑料’。而葉氏一門與她南清王府的‘恩怨’也進一步陷進了白熱化的‘僵局’。
“不去幫忙嗎?”
一旁,宮肄辰不解地問道。
沐玖玥顯然還在生他的氣,聽了也隻當沒有聽見他的‘詢問’,放下輕簾,麵無表情地冷聲道:“我回王府,與忠勇侯不同路,就此別過。”
宮肄辰眨了眨眼,他是被‘趕’了嗎?
幾乎同時,初一已經打開了小門,冷如冰石的臉孔一貫的沒有表情,就連聲音也都沒有上下起伏,就像個沒有靈魂的‘木頭人’一樣。
“侯爺,請吧!”
一前一後,被‘驅趕’兩次的宮肄辰很有些忿忿不平。然而目光觸及到少女寒如霜雪的一雙水眸,額角瞬間就是一跳,幾乎下意識地就打算出聲‘求和’了。轉念一想,她的所謂‘不快’是為了另一個男人,隱約的‘醋意’瞬時湧上心頭,已漫過喉嚨的話語又給生生咽了回去。不置一詞,他起身便跳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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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因馬車上的小插曲致使沐玖玥顯得有些怏怏不快。菊清梅韻兩個丫頭慣會看主子的臉色,見玖玥一回到落幽閣就躺在了軟榻上似要小憩片刻,故梅韻隻捧了熱茶放在炕桌上即安靜地退出門外。
沐玖玥其實並沒有要睡的意思,隻是一時間有些心煩氣躁,不想說話罷了。這樣難得的靜謐時光維持不到半個時辰,即被初一打破。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坐了起來,倒了杯已經涼了的果茶,自顧自地一連喝了幾口。隨後,放茶盞回桌上,她挑眸遞給初一一個詢問的眼神。
“屬下查問過當時在場的一位四品典儀家的公子,說是二王子先動的手,爭執起因似乎因那葉家公子無意中提起了‘嫡庶之分’,二王子懷疑對方是在影射他庶子的身份,這才與葉公子發生了爭執,甚至一度‘大打出手’。”
沐玖玥冷冷地哼出一聲嗤笑,對於沐崎瑄如此沉不住氣的衝動作為深感無語。他沐崎瑄到底有沒有腦子?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還嫌父親的麻煩不夠多嗎?就因為對方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他就對人家大打出手,難道他都不曾顧及到那樣做會有什麽可怕的後果嗎?葉天澤乃葉家長子嫡孫,雖不比他堂堂皇孫身份來得尊貴,卻也不是說打就能打的。且不說葉家,葉家的背後有葉皇後和順義王。如今,二皇叔與父親的儲位之爭已近白熱化,這個時候他‘挑釁’葉家,少不得會讓人想入非非,而最後‘千夫所指’的矛頭必然是衝著父親去的。說白了,他惹的禍,還得勞累父親出麵替他收拾爛攤子,不是在給父親惹麻煩又是什麽?
門外,一直窺著房中動靜的菊清看見沐玖玥從軟榻上坐了起來,一溜煙即跑到了她跟前。等著初一把話說完,她忙不迭就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倒豆子一樣地說與沐玖玥聽。
“郡主,奴婢聽外麵的下人們議論紛紛,說是二王子自打回府就直奔著王爺的書房而去,求見王爺卻遭到了拒絕。奇怪的是,二王子竟然跪在了王爺書房外,堅稱非要見到王爺不可。可眼看半個時辰都過去了,王爺那裏一點回應也沒有。聽說二王子現在還跪著呢。”
先是惹了爛攤子回來,現在又逼迫父親正視他的存在嗎?
沐玖玥冷冷地掀唇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看來,沐崎瑄還是不了解父親。父親為人低調,絕不會主動地去招惹麻煩。他待子女寬和,不願皇家身份阻隔了父子父女之間的感情,故而在王府裏從不讓他們稱他‘父王’,而是一如尋常人家那樣稱他一聲‘父親’。但這,卻並不代表他就能輕易容忍子女犯下的過錯,尤其是這種不經大腦感情用事的‘犯錯’……
“郡主,您……要不要過去看看?”菊清小心翼翼地問著。以往,通常王爺一發脾氣,郡主都會趕過去勸撫一番。
“罷了,會有人去的,我何必討這個沒趣?”
沐玖玥淡淡吐出一句,就又躺回軟榻上。打了個哈欠,似是困乏。
菊清迷惑不解地眨了眨一雙小眼睛。郡主說有人會去,是誰?郡主又是怎麽知道的?
與此同時,楚側妃一馬當先,步履匆匆地走進梧桐苑。身後跟了四名丫鬟,步履出奇的一致。
一入梧桐苑,即看見她的瑄兒直挺挺跪在書房外,心疼得她忙不迭快走了幾步趕上前去。
時下雖已是深秋,可一到午後,日頭還是毒得很。瑄兒就這麽跪在毒辣的日頭下,萬一給曬病了可如何是好?
這麽一想,楚側妃怨毒的目光鋒利若刀地向站在旁側的藍衫人射去,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抬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狠狠揮在了藍衫人臉上。
“本妃有無說過,要你細心妥帖地照顧二王子?你竟然由著他暴曬在炎炎烈日之下而視若無睹,本妃看你是不想要你的一條賤命了!”
穿著藍衫布衣之人正是隨侍沐崎瑄左右的扈從,名字喚作李博的。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李博卻半句怨言也不敢有,忙誠惶誠恐地跪在了地上,“側妃喜怒。小的想為二王子遮擋的,是二王子說不用,小的才……”
話音未落,又是一耳光重重落在他左臉上。
“還敢狡辯?來呀,給本妃重重掌他的嘴!”
“你鬧夠了嗎?”
這聲責斥,盡管聲音清淺低沉,落在耳朵裏,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懾力度,令人不覺就是心下一驚。
楚側妃倏爾轉身,一看到沐雗的臉,隱忍了多時的淚水立刻宣泄而出。
“王爺,您終於肯出來見妾身和瑄兒了。瑄兒饒是犯錯,可他就不是您的兒子嗎?王爺怎能如此忍心,讓他暴曬在烈日之下?要是瑄兒有個好歹,妾身也不活了。”
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領,楚側妃當真是‘舍我其誰’。
沐雗淡漠地掃了她一眼,聲音冷厲地近乎沒有溫度:“是他自己要跪,與人無尤。”
楚側妃不肯罷休,據理力爭道:“若是王爺肯見他,他又怎麽會癡傻地跪在這裏?”
“這麽說,倒是本王的錯了?”
薄涼隱約含著譏諷的話音一出,楚側妃心弦莫名一緊,有那麽一瞬,心跳幾乎都要停滯。
“母妃別再說了。是孩兒犯下過錯,也是孩兒執意跪在這裏,與父親毫無幹係。”沐崎瑄語氣透出了一絲焦灼。要是再給母妃‘胡攪蠻纏’下去,對事情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幫助,反而會令父親對他們母子愈發的深惡痛絕。那他怕是救連一點點的翻盤機會也沒有了。
沐雗淡漠地睨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目光錯雜。崎焱崎瑄都是他的孩兒,他並無任何偏頗之意。隻是焱兒站在了那個位置上,必然要與他同心同德,一同為南清王府打拚。故以看在別人眼裏,就好像他對這個兒子總帶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也就無怪乎瑄兒會不滿了。
“今日的事情暫時罷了,回去後,為父望你能反思己過,莫讓今日之過再度重演。”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必不重蹈覆轍!”
沐崎瑄做出悔愧之狀,俯下上半身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然後與楚側妃一同離開了梧桐苑。
因為擔心兒子,楚側妃沒回楚湘閣,而是亦步亦趨地跟隨沐崎瑄回到了他的曇瑄閣。
一走入閣中,沐崎瑄即斂去故意為之的愧悔之色,麵龐頃刻籠罩一層寒霜,周身散發出的氣息冷寒逼人。
坐在高幾旁,他握手成拳,重重敲擊在身旁高幾上。力道之大,甚至連幾上的香爐都跟著震了一震。
“瑄兒,你父親終歸還是心疼你的。你看,沒因你所犯過錯而施以懲罰,隻教訓了兩句算不錯了。”楚側妃出言安撫。不料,聲音方落,卻引來沐崎瑄一聲譏諷般的冷笑,“心疼我?他若真是心疼我,就不會避而不見更任由我拋舍尊嚴在他房門外跪滿了一個時辰。要不是母妃,隻怕我此時還跪在梧桐苑的書房外,受盡下人們的奚落嘲笑。”
“奚落嘲笑?這是什麽話?你乃堂堂南清王府的二王子,要是有誰敢對你奚落嘲笑,本妃即刻取他狗命!”
靜默了半晌,沐崎瑄良久不語,大手握緊一白瓷杯盞。倏爾一用力,杯盞在他掌間應聲而碎。
楚側妃心弦一緊,急忙起身走至他麵前,低頭查看他手上傷勢。
“你這孩子,做什麽糟蹋自己的身體?可知傷在兒身,疼在娘心。”楚側妃平素給人的印象雖囂張跋扈,可與沐崎瑄的母子情分絕無半分作假。
“娘~”
這聲輕喚落入耳中,楚側妃不覺微微一怔。瑄兒一向喚自己‘母妃’的,怎的此刻……
“我不想再忍了。哪怕去爭去搶,哪怕不擇手段,哪怕手足相殘,我也要取得世子之位。”
楚側妃目光微微一閃,下一瞬卻有滿意的笑聲自唇間悠揚溢出,“放心吧。無論付出任何代價,娘也必將你推上世子之位甚至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