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真相隻有一個
茶肆雅間內,沐玖玥依窗而坐,悠然悠哉地飲茶嗑瓜子,時而從窗子往外眺望,看一眼藍天白雲,時而百無聊賴的目光又在長街穿行的路人身上有意無意地停駐,看一看世間百態,好不愜意!
初一這時推開雅間的門,步履輕然地走了進來。
“郡主,人到了!”
沐玖玥依舊未收回目光,隻彎唇勾起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隨口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初一折出門外,不消片刻,即放了門外等候的女子進來。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三日前突然衝到沐玖玥馬前險致她跌落下馬的‘罪魁禍首’。
沐玖玥這才把遠眺的目光收回,波光瀲灩的眸子微微一閃,嘴角翹起,帶一點溫和淡然的弧度。
“坐吧!”
女子點了下頭,也不推辭,即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
“考慮得如何?”一麵問,沐玖玥一邊為女子斟了碗茶,推至她麵前,並不覺得這屈尊降貴的動作有何不妥。
女子低頭沉默了片刻,忽而啞著聲音開口:“我同意郡主提出的條件。隻要郡主肯幫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對郡主事無巨細地一一說明。”
說罷,女子端起麵前的碗茶淺淺地抿了一口。有些幹澀的嘴唇得到茶水潤澤,顯出了幾分水潤亮色。隨後,她放下茶碗,以一聲深沉的歎息做開場白,娓娓道來……
女子姓沈,單名一個‘清’字。沈家世代從醫,她的祖父沈玨當年乃是宮中太醫院院首,醫術頗為高超,深受帝後信賴。
原本,沈清應該在家人的嗬護下,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平安喜樂地長大。受家族傳統浸染,她也必然身懷絕世醫學,從此懸壺濟世,將沈家代代相傳的從醫之道發揚光大……
然而,一場突然降臨的‘浩劫’,卻打破了這所有預料之中的平靜與美好!
皇後身染惡疾,承帝憂心如焚。恰逢當時,太醫院院首沈玨抱病在家,請了皇恩正在休養中。奈何,承帝除了沈玨,對太醫院裏其他一眾太醫統統不予信任。於是,一道聖令口諭,請了沈玨入宮替皇後看診……
這事本也平常。因平素負責日日給帝後請平安脈的就是沈玨本人,故以他對當時的皇後上官氏的體征極為熟悉。上官皇後突染惡疾,承帝已然六神無主,唯一想得到的隻有沈玨這個人而已。承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沈玨一人身上,在他看來,沈玨醫術高超,必能醫治好皇後惡疾。
聽到這裏,沐玖玥已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逐漸多了幾分急欲探知的想望。上官先皇後為她親祖母,雖然從未謀麵,但畢竟‘血濃於水’。從小到大,她一直被灌輸的理念就是皇祖母身染惡疾、不治身亡。隻是這會兒聽沈清如是述說,便知事有蹊蹺,她如何還能做到‘事不關己’一般的淡漠薄涼?
“後來呢?你祖父也對皇祖母的病症束手無策嗎?”
她隱帶關切的問詢聲落入耳中,沈清聽後,神態複雜地搖了搖頭。
“我祖父發現先皇後突來的病症乃‘中毒’所致,本欲將此事告知皇帝。不料,卻被當時的葉淑妃搶先一步獲知此事,竟以我全家性命相挾,逼迫祖父隱下此事……”
葉淑妃?也就是現在的葉皇後嘍?
沐玖玥眼底有刀鋒般凜厲的光影閃動,臉色驟然間就寒如冰雪。聽了這樣的‘事實’,她不可能做到全然的無動於衷。那個人是她的祖母,是生下父親的人,是與她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存在。當年,皇祖母的身故上竟藏著如此巨大的秘密,顯然這是玖玥始料未及的!
用茶潤過了嘴後,沈清接著敘說道,語氣卻明顯帶了幾分淒愴與憤恨。
“葉氏將我祖父軟禁起來,與此同時端了一碗藥給我祖父的藥童,逼迫他將那碗藥送去給病入膏肓的皇後娘娘。那藥童心係我祖父性命,隻得屈服在她的威懾之下,把藥送到了皇後娘娘的鳳闕宮,並稱那藥是我祖父所開的方子並親手熬製。鳳闕宮的宮人不疑有他就把藥給皇後娘娘喂了進去……”於唇角牽起一個自嘲般的苦笑,沈清的表情充滿了淒惶愴然,眼底迸射出來的光芒恍若刀鋒般,“其後的事情,相信不必我說,郡主大概也猜到了?先皇後喝了那碗藥,暴斃身亡。我祖父,則莫名其妙成了‘劊子手’,被雷霆之怒大發的皇帝親手斬殺,並下令將我沈氏滿門抄斬。連同丫鬟小廝在內,總共三十幾口的人,一日之間殞命。可憐我娘親,剛剛生下弟弟,猶纏綿臥榻。更可憐我那剛出世的弟弟,繈褓之中,甚至未能體會領略這個世界的美好,就斷送了一條生命……”
說到最後,沈清已是淚如雨下。似是不敢相信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她表情怔忡,透出一絲絲難以置信的錯愕。她還以為自己的眼淚都已經哭幹了,近一兩年基本都不曾哭過。不想今日觸動情腸,淚水再一次宣泄而出。
在她任由淚水宣泄奔湧的時候,沐玖玥則已收起了初時的驚愕以及由殘忍真相演化而來的‘憤怒’,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從容。做漫不經心狀地嗑開瓜子,取出瓜子仁,放回盤子裏。如此,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動作,直到沈清停下了淚水的宣泄,她方才不溫不火地出聲問道:“且不說你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如此機密之事你又如何知曉?甚至‘事無巨細’?”
沈清抽噎了幾下,麵上絲毫不顯慌亂,聞言便從容對答:“是我祖父的藥童。當時,先皇後斷了氣息,鳳闕宮上下一片大亂。那藥童便趁亂逃出了宮來,並第一時間趕到我家裏。我爹自知難渡此劫,遂讓乳娘帶我逃了出來。”
“那其他人呢?為何不逃?”沐玖玥持續著嗑子取仁的動作,頭也不抬,語氣一如既往的淡定自若。
“可能的話,誰不想活?可我爹有一大家子人要顧,何況我娘當時剛生下弟弟沒兩天,虛弱得連路都走不了,怎麽逃?”說著,沈清嘲弄地掀起嘴角,眼眸深處卻有凜冽的殺氣緩緩凝結,聲音急轉直下,不覺多了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陰沉:“聽乳娘說,她在安置好我後就悄悄回去了沈宅附近打探消息。結果她看到沈府已被官兵團團圍住。她並不知道我的家人和那些無辜的下人有沒有逃出去。最後是在斬首沈家三十幾口人的刑台上,確定了他們的‘死訊’。總共三十八口,一個都沒能活下來……”
撥瓜子的動作一滯,沐玖玥長睫遮掩下,一抹痛色飛快自眼底劃過,即刻隱匿無蹤。看來,她和沈清的共同之處除了對家人的在乎,又多了一點——是對三尺刑台有著刻骨的憎惡以及永不願提及的痛苦回憶。
“即便你的故事是真的。幫你,等於將我自己甚至南清王府置於了危險的境地。因為以後的事情誰都無法想象預測。你入宮,無非是為了向帝後複仇。倘若我變成了你的‘幫凶’,日後一旦東窗事發,我一人死便死了,但我家人也會因此受到牽連,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由於剛剛哭過,此時的沈清眼睛又紅又腫,神色也平添了幾分淒苦之態。眼睛垂得極低,似在沉吟。片刻之後,她抬頭看著玖玥,眼底光輝灼灼,帶著某種強大而堅定的執念。
“如果我可以幫助你……除掉葉皇後呢?”
對於她大膽甚至不怕死的提議,沐玖玥並未顯出多大的興致。她的確想對付葉皇後,也的確想過在宮中埋下一個‘暗樁’,待來時之用。可是前提是這個‘暗樁’必須百分之百地在她的掌控之中。沈清這個女子……存在太大的變數,她其實是不願意冒這個險的。
見她仍不鬆口,沈清不覺有些急了,站起來,撲通跪地,聲辭懇切,字字鏗然道:“隻要郡主答應幫我,我必唯郡主馬首是瞻。現如今朝中是何形勢,想必郡主比我清楚。葉皇後為了鞏固順義王在朝中的地位,必然會一次次對南清王府下手。郡主真的甘於被動嗎?何況,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得到皇帝的心。如此一來,對南清王府也是一大助力,不是嗎?”
“你先起來吧。”
沐玖玥並不看她,隻自顧自地擺弄著茶壺杯盞。
沈清依言站起,渴切而希冀的目光久久凝注。
“把你的地址留下,回去等消息吧。”
沐玖玥沒說答應,也沒一口回絕,隻扔給沈清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態度讓人一時無法琢磨判斷。
沈清還欲再說,卻也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終是咬緊了嘴唇,已經逼到嗓子眼的話生生刹住。對玖玥福了一福,轉身,步履輕緩地走出了雅間。
片刻後,沐玖玥也欲離開雅間。然則在她雙腳甫一踏出門外,不經意間卻聽見隔壁廂房傳出了男女對話聲。不,該說是激烈的爭執聲才對。
有趣的是,這兩個人還都是她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