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有難同當
四方館位於城南,是專門接待外來使臣的地方。西楚三皇子眼下就住在這兒。
說‘住’似乎也不太貼切,因為當下,宇文拓是被東越國老皇帝強留在此,意為‘軟禁’!西楚無故發兵,承帝雷霆大發,沒下令將宇文拓斬殺已是留了情麵。宇文拓雖暫且保住了小命,卻仍是岌岌可危。一旦東越西楚兩國交戰,而東越成了戰敗一方。說不定老皇帝就會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以解心頭之恨。當然,這都是後話。
沐玖玥來到四方館,以為會看到一個鬱鬱寡歡、憔悴不堪的人的樣子。結果卻出乎她所料。宇文拓絲毫未因自己‘多舛’的命途而自暴自棄亦或怨天尤人,反倒悠然自在得很。這會兒正迎風杏樹下,吹奏一管玉笛……
這邊,沐玖玥前腳剛到四方館,順義王府的郡王沐哲翰就得了消息。
彼時,他右手持筆,正在一方雪白的宣紙上揮灑自如地畫著一支料峭寒窗下的紅梅。聽了心腹手下肆亞的稟報,手上動作微微凝滯,一滴紅墨自鼻尖滴落,極快地在宣紙上暈染開來。
“你說沐玖玥去了四方館?”
“正是。”肆亞恭謹回道,“郡王爺,看樣子南清王府的確與那西楚三皇子暗中有所牽扯。明日一早,南清王世子奉皇命離京,那可是個絕好的機會啊。屆時,沐崎焱會悄無聲息救了宇文拓離京也說不準。那我們……要不要提前部署?”
沐哲翰坐回椅子上,隨手端起一盞茶,送到嘴邊,沒喝,卻又將茶碗放了回去,“沐崎焱和沐玖玥會有那麽蠢嗎?”
“僅憑上次圍場上沐崎焱舍命救了西楚三皇子這一點上而言,屬下覺得充分有這個可能。”
沉吟了小會兒,沐哲翰似覺得肆亞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便淡淡地拋出一句,“既然如此,那就去著手準備吧。”
“遵令!”
是夜,萬籟俱寂,卻注定因一些人的‘蠢蠢欲動’而難以平靜。
“奴婢請郡主的安。”
沐玖玥一走入院子,迎麵紅枬走了了過來,對她深施一禮。紅枬是這院子裏的管事大丫鬟,長得並不出眾,卻貴在有一顆玲瓏心,辦事周到而又得力,為人又十分穩重。正因如此,沐崎焱才會將院子裏的事都如數交由她打理。當然,這也僅是‘暫時’。再過個一兩年,沐崎焱娶了妻子,哪還能輪到紅枬一個丫鬟主事?
“我哥哥呢?”
“世子剛剛出去了。”紅枬麵無表情地回答。沐玖玥見她的次數也算不少,卻幾乎不曾在她臉上看見過什麽‘表情’,甚至連笑過都不曾。
“出去了?去哪兒?你可知是為著何事?”
“聽來報信的人說,似乎是城外屯放物資的地方走水了。”
“走水?”沐玖玥眼底飛快閃過暗沉的一抹顏色,轉身即步履匆匆地衝出院子。
此時此刻,位於城外一處荒無人煙的平地上,一輛華貴的馬車卻與周遭的荒蕪顯出了幾分‘格格不入’的矛盾之感。聽到有馬蹄聲踏著夜色而來,馬車裏一女婢即將車簾掀了開來,露出一錦衣華服的女子,卻用絲巾掩麵,顯然是不想身份外露。
“事情辦的怎麽樣?”
待到騎馬的人已近在眼前,輕紗掩麵的女子方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按照小姐的吩咐,已將人打暈送上馬車。此時城門處的守城官兵都跑去城外幫忙救火了,馬車很順利就出了城門。”
“事情辦的不錯!”
“多謝小姐讚賞,那咱們的酬勞……”
“給他。”女子向身旁的女婢遞了個眼色,後者應了聲‘是’,即刻將一包袱遞出馬車之外。騎在馬背上之人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貪婪的笑,伸手正欲接過包袱。豈料就在這時,遞給他包袱的女婢低垂的眼瞼之中忽有一道嗜血寒光迸射而出,露出藏於包袱下的手,手中赫然攥著一柄寒光涔涔的短刃,不由分說地刺入男子胸膛。那男子雙目驀然瞠圓,難以置信地看著淡定將短刃拔出的女婢,用手指著麵覆絲巾的女子,“你——”想說話,嘴裏卻源源不斷有鮮紅的血水噴出。
這時,好整以暇坐在馬車內的女子輕輕摘去了覆於臉上的雪白麵紗,露出一張傾城絕豔的臉孔,赫然正是先前曾與沐玖玥針鋒相對的沐若曦。
這一刻,沐若曦臉上的神色稍顯不耐。原本這事不該由她親自來做,明明說好了的,誰知沐哲翰竟然‘臨陣倒戈’,說什麽風險太大。這麽好的機會,她焉有輕易放過之理?這一次,她定要給沐玖玥以及與她相關的人一點顏色看看。
哐啷一聲,男人從馬背上跌了下去,重重落地。
“死了嗎?”沐若曦的語氣很是薄涼,似乎死一個人對她來說就像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
前麵趕車的同樣是她的心腹侍衛,聽見這聲似漫不經心的詢問,就立刻跳下車轅去查看男子的鼻息。發現男子鼻端已無氣息,遂抬起頭對她恭謹回道:“回郡主的話,死了。”
“折騰了一晚上,本郡主有些累了,趕緊回吧。”
沐若曦語畢,便閉上眼靠在車廂內壁,似要小憩片刻。卻就在這時,忽而一陣淩亂的馬蹄聲自不遠處響起,且聽上去像是正往她們這邊而來。
沐若曦驀然睜開了雙眼,不及她吩咐侍衛將那男子的屍首藏起,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已快馬來到他們的馬車前。有眼色快的,一眼便瞧見躺倒在馬車旁儼然已沒了氣息的人,痛心疾首地喊了聲:“老三!”
馬車中,聽到這聲淒厲叫喊的沐若曦心髒猛然漏跳了一拍。難道他們是一夥的?
“快走!”
她的吩咐一出,侍衛即刻跳上車轅,正想去抓韁繩的時候,忽然一柄閃著寒光的大刀飛了過來,生生砍去了他的腦袋。
“嘶——”
剛好看見這一幕的沐若曦倒吸一口涼氣,小臉瞬間煞白一片。
她是擔心一旦東窗事發不好脫身,這才花銀子雇了外麵的人。剛剛看到僅有一人來取銀兩,她便動了殺心。倒不是心疼那幾百兩的銀子。而是唯恐日後從這幾百兩銀子順藤摸瓜,再查到了自己身上…….隻是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卻是她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些人窮凶極惡,又焉有放過她的道理?
“臭娘們,敢殺我三弟,老子今天要了你的命。”
開口之人雙目赤紅,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正是他適才用刀了結了那個侍衛的命。
就在沐若曦心念電轉急於擺脫眼前困境之時,沐崎焱那邊也出事了。
彼時,沐崎焱聽到屯放即將押送南海的軍中物資的地方走水,即刻就趕往郊外。一旦朝廷撥出的糧草受損,將直接危急到前線征戰的將士們,事情何等嚴重,他不急才怪。
等他快馬出城,趕到了郊外,看守物資的官兵卻說火已撲滅,原是虛驚一場來著。
沐崎焱這邊剛鬆了口氣,不遠處卻有隱隱的亮光。待到手持火把的人走到近前,沐崎焱便是微不可見地蹙起了眉頭。來的一隊人馬,竟是宮中的禦林軍!
禦林軍隻聽令於皇上,顯然,這一隊禦林軍應該就是皇祖父派來的。
“何事?”手負於身後,沐崎焱麵沉若水,鳳眸輕閃,隱約透著凜冽森寒之意。
騎馬走在禦林軍最前的,是禦林軍的副統領方鐸。此人慣以‘鐵麵無私’聞名。管你是天王還是貴胄,隻要犯了錯,在他這裏全是一應的對待。
“世子,跟咱們走一趟吧。”
甚至連句多餘的贅述都沒有,方鐸開口即要‘抓人’。
“可否告知緣由?”沐崎焱神色依舊淡然如初,眼中一絲輕微的波紋也無,泰山崩於前猶且麵不改色,叫人忍不住暗下讚歎。
“就在半個時辰前,西楚三皇子從四方館莫名地‘失蹤’了。有人親眼目睹他坐上一輛馬車,而趕車的人恰恰正是世子的隨從,一個叫‘雲介’的人。皇上獲悉此事,雷霆大發,責令卑職前來‘請’世子問話。”
原來是這樣……
聞言,沐崎焱於唇邊隱晦地牽出一個笑,卻冷厲地毫無溫度。
“既然皇祖父宣我問話,我焉有不從之理?前麵帶路,我隨你們走便是。”
“哥哥!”
這時,突然響起的一聲嬌喚引起了方鐸等人的注意。循聲望去,見是玖玥郡主騎馬狂奔而來。
不等馬停,沐玖玥已從上躍下。不看沐崎焱,竟是直奔著方鐸走了過去。
“把我也一並帶走吧。”
方鐸愣了一愣,隨後便是覺得荒唐不已。玖玥郡主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見過有搶人功勞的,卻還沒見過連罪罰也要一起承擔的。素聞南清王府世子與玖玥郡主兄妹情深異常,看來傳言非假。
“皇上隻宣召世子一人覲見,郡主與此案並不相關,還是別去湊熱鬧了吧。”他這話已說得相當含蓄。玖玥郡主若執意跟隨,說不定也會卷進這沼澤之中,脫身不得。又是何必?
豈料,沐玖玥卻是半分也不承他的情。唇畔揚起一個似是而非的笑,與此同時,清冷的聲音飄溢在陰沉的夜色中,“誰說本郡主與此案不相關了?你沒聽說嗎?白天的時候,本郡主還去了四方館。若說放走西楚三皇子的‘嫌疑’,本郡主隻怕比哥哥還要多些。”
她都這麽說了,方鐸還能說什麽?
“那郡主也一並‘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