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治愈(中)

  他笑:“價值。”


  “那麽,餘姚博物館呢?”寶兒問他,“對你而言,有什麽價值?”


  他很怕談起這個話題,既是他無法直視的心病,也是她一觸即發的暴躁,關係剛剛才有所緩和,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她吵架,可是,他一時之間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告訴他保護物質文化遺產也太過了些,所以隻能笑了笑。


  “你那麽精於計算價值,”寶兒幽幽地道,“餘姚博物館前期的投入,隻怕你是永遠都收不回來了吧?而且,還在不停地往裏麵投錢,不像是你的風格。”寶兒卻沒打算放過他。


  “這不是生意。”他隻能這麽說,真心希望她轉開這個話題。


  “那是什麽?”寶兒問話的方式很簡單粗暴,甚至有點兒咄咄逼人。


  他盯著她的眼睛,那眸子中的堅定前所未有,她沒打算和他調情,就是蠻橫地攻擊他心裏最痛的地方,理直氣壯又不留餘地。沒有人像她,似乎可以輕易窺見他所有的秘密,他的心,她也可以信手拈來,隨手丟開一邊,全憑她高興。


  “是歉疚,是後悔,是感恩。”他知道,回避不是辦法,她是回避的高手,卻不允許別人回避,遮遮掩掩不如坦坦蕩蕩。


  “餘姚的死眾說紛紜,到現在還沒有定論,你歉疚後悔什麽?又感恩什麽?”她笑起來,這笑中帶著閃亮的淚光,在奚童看來,她的眼睛任何時候都是最美的,像孩童一般純淨,黑白分明,像從未受過汙染的水源,清澈透明。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小妹妹彩雯嗎?”奚童問她。


  她默默地走過馬路,站在人行道上,遠眺整座城市的夜景,華燈初上,落日尚有餘暉,這個時候的美,一般夜,一般晝,難辨界限。


  他就知道會這樣,女人真是難以捉摸,既然不喜歡聽,又何必總是問起?還非得逼著他說。


  “外麵涼了,進去再說吧,”他走過來,笑著對她說,“你不是過來看餘姚遺物的嗎?走吧!”


  這個轉移她注意力的緩兵之計並沒有奏效,一路上令她心心念念的舊物也失去了誘惑,她定定地看著遠處,問:“小妹妹和餘姚有什麽關係?”


  “彩雯,”他抿了抿嘴,低聲道,“就是餘姚的女兒。”


  說完這個,他試探著看她,她麵無表情,目光仍舊渙散,牽起嘴角笑了笑:“建這個博物館,就是為了彩雯?”


  “不單單是彩雯,餘阿姨待我也非常好,”他說,“我小的時候媽媽非常忙,沒有時間管我們,都是餘阿姨在照顧我和弟弟小磊,她其實隻是可憐我們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可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處於叛逆期,不但完全不領她的情,還說些傷人的話,可餘阿姨從來沒有計較過,一樣對我們很好,就算是給我些零花錢,也會刻意想辦法不讓我覺得別扭難受,還有彩雯,她整天圍著我轉,童哥哥長,童哥哥短的,我幾乎沒有好好對待過她,隻是覺得她好煩。相比較下來,小磊和她們更親,像一家人一樣。”


  寶兒低頭笑起來。


  奚童抿了抿嘴,盯著她看了好久,才一字一頓地說:“我也是長大之後才發現自己有多不知好歹,餘阿姨真的很不容易,她是那麽溫婉善良的女人,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把頭轉向一邊。


  寶兒收回渙散的眼神,盯著他看,笑了笑。


  那笑容中,更多的他看不透的東西。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可怕、不值得信賴的人?”他自嘲一笑。


  “我怎麽覺得,”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輕笑道,“不重要。”


  “不,”他抓起她的手,“很重要。”


  “我覺得你是什麽人,你就是什麽人嗎?”寶兒笑起來,抬頭道,“走吧!我們去看看你餘阿姨珍貴的遺物。”


  這話裏夾雜著幾分令人並不愉快的暗諷,讓原本希望從她那兒得到些許安慰的奚童跌入了更深的穀底。


  這本來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奚童無奈地笑了笑,也許正如秦雨所說,男女關係總是收支平衡的,他冷漠地拒絕了太多的女人欠了巨債,這些債務就得全還給她一個人。


  進門之後,寶兒低頭就往樓上走,徑直去了三樓。


  “這一層樓都是彩雯的地方。”奚童笑著介紹樓梯口的第一個粉紅色的房間,裏麵很多娃娃挨挨擠擠地放在南邊陳列架上,大的小的,各種款式,滿滿當當,北邊是一張白色的床,掛著紗簾。


  寶兒停住腳步,目光遊離。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不止,說來也奇怪,寶兒見到夏雪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的反應,一一指著那些房間道:“那是練舞教師,那是衣帽間,那是書房······”


  “陳列室呢?”她好像並不打算那麽仔細地知道,於是便打斷了他,抬腳上了樓梯。


  “在五樓,”他忙回答,快步走到她前麵,笑道,“我來帶路吧。”


  走過四樓,她什麽都沒問也沒看,直接便上了樓。


  五樓的一個房間裏,奚童讓人還原了餘姚在話劇團的休息室,舊巴巴窗簾,磨掉漆的地板,還有老款式的化妝鏡,鏡子前麵一大堆的化妝品,下麵的凳子缺了一個腳,用大釘子釘上去的,卻探出很長的一截,看著就滲人,房間中央一張圓桌,白色的桌麵已經泛黃,上麵還放著款式老舊的涼水杯,牆角有一株茂盛的鳳尾竹,長得如火如荼。


  簡陋、樸素卻五髒俱全。


  “我可以進去嗎?”寶兒靠近了欄杆。


  “當然,”奚童拉開隔離欄讓她進去,叮囑她道,“這幢房子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憑著我和小磊的記憶重建的,嚴格意義上來說,都不是餘阿姨真正的遺物,可是這些東西真的都是她用過的,特別難得也特別珍貴,所以,你看看可以,千萬要小心,不要弄壞了。”


  她點了點頭,沒等他的話說完,人已經進去了。


  所有的東西都纖塵不染,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木地板踩上去咯噔響。


  寶兒走到桌邊,順手就輕輕地拉開了抽屜。


  一直跟在身後的奚童吃驚道:“這是可以拉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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