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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昌東2

  ()找到回家的路!


  進哈密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滿街飄著果香。


  路過瓜果檔,昌東停車,要了個青麻皮,多提了個要求:“能幫我一切兩半嗎?”


  攤主表示沒問題,隨手拈了把普通菜刀出來,刀口對準瓜背,一手壓柄,一手摁刀背,咬牙鼓腮,拚命那麽一使勁兒……


  嘩啦一聲,瓜借著破勁往兩邊裂開,破口不齊整,金黃的瓤上淌蜜汁。


  攤主笑嗬嗬把瓜裝袋,一手遞進車窗,一手接錢,說:“這瓜沒說的,包甜。”


  昌東建議他:“你可以專門備一把長柄直口的西瓜刀,比菜刀方便。”


  攤主搖頭,晃手腕給他看:“那個要腕勁兒大,我使那種刀手酸。”


  昌東笑,葉流西每次拿刀破瓜,切豆腐一樣輕鬆,那麽細的手腕,從來沒聽她嚷嚷過手酸。


  大概天生適合吃這行飯。


  他把車子開進一個老舊的小區。


  這兩年,當地的高樓越建越多,房子越造越好,應合了“人往高處走”那句話,老小區的人逐漸搬離,空出的房子要麽出售,要麽出租,這小區不大,在售的七八套,待租的更多……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小區裏都不見幾個人。


  昌東喜歡這裏清靜,就把房子租在了這裏,隻是總要跑線,在外比回家多,睡車裏比睡床多。


  停好車,他拎著瓜上樓,聲控燈不靈了,得重重跺腳或大聲咳嗽才見亮,昌東習慣了在黑暗中數著台階上樓,一路數到四樓。


  然後皺眉。


  401門口,蹲著肥唐和丁柳,腳邊都放行李包,兩人合捧一個ipad,耳機線合用,眼睛盯著屏幕,目不轉睛,嘴巴也沒閑著:肥唐手邊有一袋開包的薯片,丁柳懷裏抱一桶爆米花。


  昌東說:“哎。”


  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然後趕緊關機收線,拍屁股起身,給昌東讓地方。


  昌東看丁柳:“沒錢去電影院嗎?那也不能在我門口造啊。”


  丁柳說:“誰看電影了,我們看的是文化片。”


  長了張疏遠文化的臉,還看起文化片來了,昌東將信將疑,丁柳不服氣,把播放列表翻給他看,還真的,看的是紀錄片,《河西走廊》。


  昌東拿鑰匙開門:“幹什麽來了?”


  門一開,好幾天沒住人的悶味兒撲麵而來,丁柳行李一擱,麻溜地去開窗透氣,肥唐則拎著哈密瓜直奔廚房,一通忙活之後,捧著大果碟出來了,哈密瓜都已經切成了小塊,上頭還貼心地插上了果簽。


  屋裏地方小,客廳飯廳擠在一處,靠牆放了張小桌子,三人圍著坐,立時就局促了。


  昌東示意了一下兩人的行李包:“什麽意思啊?七爺那住不下你們?”


  丁柳不吭聲,隻是從桌底下踢了肥唐一腳:兩人事先猜過石頭剪刀布,輸的那個開口。


  肥唐清清嗓子:“不是,東哥,我和小柳兒算了算日子,也就還有十來天了。”


  昌東不動聲色:“十來天怎麽了?”


  肥唐耷拉著腦袋:“這麽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誰也不知道關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白龍堆我們三天兩頭地去,什麽辦法都想了,連那個神棍,都請了他的朋友來幫忙,結果呢?”


  結果呢?

  沒結果。


  神棍是柳七聯係的,那時候,整隊人失蹤,柳七急著找丁柳,自然也問到神棍那裏,神棍回答說:“他們是聯係過我啊,我讓他們別去啊,怎麽著,去啦?還失蹤了?”


  與柳七的焦灼相反,神棍大為興奮,打聽了白龍堆營地的情況之後,指點柳七:“柳柳兒,這件事背後大有文章啊,我跟你說,有些失蹤,它不叫失蹤……哎呀跟你說不清楚,總之,營地那些車和物資什麽的,你別忙著拖回來,他們指不定哪天就出現了,還要用的。還有,他們一出現,你記得通知我啊,我要采訪他們。”


  就因為聽了神棍的話,柳七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孟今古施加壓力:“去搜!這周找不著,下周再去,我不說停,你不能先撂攤子。”


  所以,昌東在醫院醒轉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並不是什麽養眼的護士小妹妹,而是風塵仆仆趕到的神棍。


  一改在qq和手機通話裏的高冷,笑得牙花子都出來了,一頭卷發,戴一副黑框眼鏡,其中一根眼鏡腿兒還折了,拿白線繞綁起來的,行李包是個無紡布的大布袋,正麵印“比麗江更休閑,比大理更愜意”,反麵印“歡迎你到古城來”。


  可你說他窮吧,並不,用的是蘋果手機,錢包還是lv的。


  神棍向昌東打聽玉門關。


  昌東起初不想說,他一向不喜歡把秘密到處張揚,但神棍確實該例外……進白龍堆時,到底是分享過他的信息的。


  他讓神棍簽保證書,絕不把這事瞎嚷嚷,神棍拍胸脯保證:“小東東,你放心,我這人說話可算話了,我說為了解放不吃雞,就真的再也沒吃過肯德基了……每次去,都隻是聞聞炸雞味兒。”


  昌東理解不了這邏輯:可能奇人異士,都有點腦子不大正常吧。


  神棍對玉門關極其向往,什麽小咬、流光、萋娘戴花,都聽得如癡如醉,末了最關心的是葉流西:“就這麽一直沒消息怎麽行啊,最好能進關看看,不行,我得想個辦法……”


  昌東還以為他隻是嘴上說說,想不到幾個月之後,他真的拉來了一車人。


  那車來的時候相當拉風,不是因為車子是黑色的悍馬h2,而是因為,車頂上站了一隻雞。


  不是普通的公雞,是野生的雉雞,羽毛鮮亮,拖長尾,爪子牢牢抓住車頂架,眼神非但高傲,簡直是睥睨一切了。


  肥唐看得極其羨慕,點評說,鎮山河跟這隻雞之間,至少差了一萬個鎮四海。


  這雞叫曹解放,據說是專門從函穀關請來的。


  車上一共五個人,三男兩女,為首的叫羅韌,高大帥氣,目光銳利,很給人壓迫感,他女朋友木代反而溫婉,笑起來很恬靜,還有個高冷的帥哥,叫一萬三,不大理人,跟同車那個叫炎紅砂的妹子總吵架,於是剩下的那個叫曹胖胖的,老當和事佬。


  一會勸一萬三:“哎呀三三兄,風度!做男人要注意風度!”


  一會勸炎紅砂:“二火妹子,你別跟三三兄計較,他還小,不成熟!”


  一幹人之中,昌東對木代印象尤為深刻,因為她一下車就朝他過來了,第一句開口問的居然是高深。


  “聽神棍說,你們隊裏,有個叫高深的,二十五六歲,手臂上紋了細骨的梅花?”


  昌東點頭。


  木代解釋:“我師父叫梅花九娘,我是她的關門弟子,十幾歲的時候跟著她習武。她跟我說過,晚年的時候,想找人接班,周遊過很多地方,也教過幾個人,但是那些人要麽不合適,要麽資質平常,所以都沒收入門,最終選了我。”


  “不過師父留下了手劄,記下了那幾個人的姓名家鄉來曆。其中有一個就叫高深,年紀和籍貫都和你的朋友很相符,我懷疑是同一個人。我師父說,他其實根骨還行,就是骨架長得快,才十幾歲就竄得高高大大,不適合學我們這派的輕身功夫。”


  昌東有點恍惚:不錯,高深是長得高大,葉流西也說過,幾個人之中,就屬高深的功夫最好。


  居然是被梅花九娘拒之門外的,這個木代,看起來風吹就倒,功夫會比高深還好嗎?

  昌東對她刮目相看。


  神棍也向他大肆渲染請來的這批人:“我想來想去,我的朋友中,應該就屬他們最合適了,你別小看他們,這五個人身上,有特殊的力量,所謂以毒攻毒,以關攻關……哎我跟你提過沒有,他們都跟函穀關有點關係……”


  這話昌東是相信的,但羅韌他們到了白龍堆那道關門界口之後無從下手,他也不覺得意外。


  有些世界的設定規則,就是這麽冷漠死板,不是你努力、深情、執著,或是請來神通廣大的朋友助陣,就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玉門關,隻有葉流西能開,她出現,玉門關就是一個大世界,她不出現,玉門關就隻是一個傳說。


  昌東看向肥唐:“是沒結果,那又怎麽樣?”


  肥唐吞吞吐吐:“心弦不是一管三年嗎,眼看到期了。你一個人住,身邊又沒人照應,萬一……有我們在,會好辦點。”


  昌東明白了:“來收屍是吧?”


  肥唐嘟嚷:“你自己說的,抱最大的期望,做最壞的準備,你要非用‘收屍’這詞,我也不能說錯。”


  出關以來,關於心弦、死期之類的話題,三個人不知道聊過多少次了,心態早不似起初般激動,也不是很講究用詞的中聽與否,丁柳說起高深時不再哭濕半包抽紙,肥唐也不再捶胸頓足地懊惱自己當時沒跟著葉流西一起進關。


  昌東笑笑:“也好,省得我死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怪不體麵的。”


  頓了頓又補充:“你們都睡地,別跟垂死的人爭床。”


  ……


  他如常洗漱,做了睡前運動,三十個俯臥撐,三十個倒掛的仰臥起坐,倒掛杠是入住時請了裝修師傅,專門釘在牆上的。


  運動完了,寫了會手帳,九個月,一本新冊子已經快寫完了,每天都寫,幾點起床,幾點就寢、天氣如何、做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看了什麽風景,三餐吃了什麽……任何人隨手翻開這本冊子,都會覺得這是個自律極強積極生活的男人。


  這冊子,可能會是遺物,也可能會是交給葉流西的作業,跟他的前路一樣,尚無定數。


  寫完了回頭看,丁柳和肥唐已經在床兩邊打好地鋪了,昌東走到地鋪邊,趕蒼蠅一樣攆丁柳:“去,床上睡去吧。”


  丁柳早等他這句話了,抱著枕頭毯子就爬上了床。


  肥唐很嫉妒,懟她:“憑什麽啊,你好意思嗎?跟東哥搶鋪位?”


  丁柳說:“我是女的,我小,西姐還疼我。”


  ……


  昌東嫌這兩人鬥嘴太吵,伸手就旋滅了燈。


  過了會,吵鬧聲終於轉成了臨睡前的翻來覆去和悉悉率率。


  黑暗中,丁柳說了句:“東哥,雖然咱們現在見不到西姐她們,但我希望,西姐、高深,還有阿禾三個,也像我們一樣,能待在一起,這樣,不管發生什麽事,彼此照應著,日子都不會太難過。”


  昌東嗯了一聲,輕聲說:“我也希望。”


  第二天,昌東很早醒。


  心事重的人,夢和睡眠都容易被碾薄。


  窗簾有一線沒拉嚴,透進來的光薄而灰淡,能看出天色還沒大亮。


  又是一天。


  昌東躺了會,盡量輕地起身,肥唐和丁柳都還是能睡的年紀,不想吵著他們。


  一抬頭,怔了一下:丁柳坐在床上,擁著毯子,呆呆的,也不知道那樣坐了多久了。


  昌東輕聲叫她:“小柳兒?”


  丁柳這才回過神來,抬手抹了下眼睛,然後挪向床邊:“東哥。”


  昌東問她:“做夢了?”


  丁柳嗯了一聲:“夢見高深了。”


  半夜夢見的,然後就醒了,一直坐著,昌東的房間裏沒有掛鍾,聽不到走針一分一秒,丁柳卻覺得,時間像海,裹挾著紛擾人事,從她身邊飄走,唯獨不帶她,隻把她孤零零撇在一邊。


  夢裏,沒看到高深的臉,他一直背對著她,坐在山坡上,丁柳想爬,怎麽也爬不上去。


  手腳並用也爬不上,碎石塊反而嘩啦啦地往下滾落,煙塵騰起,高深的背影就更模糊了。


  丁柳隻能仰著頭大叫:“高深,你傷好了嗎?你現在怎麽樣了啊?”


  等了很久,高深才說話,聲音遠得像山尖起的霧,慢慢往山腳飄落。


  他說,小柳兒,我挺好的。你回去吧,不用惦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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