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找到回家的路!


  最棘手的活兒是補胎,咬出來的口子,可不是釘子戳個眼。


  昌東頭痛無比,最後決定火補,擱著專業汽修店裏,要上砂輪、烘烤機,現在一切從簡,隻能靠手工點火補膠,技術一個有差,輪胎沒壞的部分都會烤焦。


  葉流西不吵他,走遠了些待著,眼角餘光瞥到肥唐扭扭捏捏地走上來。


  “有事?”


  肥唐嗯了一聲,正要開口,葉流西忽然想到什麽:“你是不是從前就跟昌東認識?”


  “是啊。”


  “那昌東從前,人緣不錯吧?”


  肥唐眼都要翻上天了:“怎麽可能?狂得很,都不拿正眼看我。”


  他忽然就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想看昌東挨打了,世事沒因哪來的果啊。


  葉流西不相信。


  肥唐說:“真的,我東哥從前……臥槽,那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那逼格,帶的都是中美聯合科考隊、多國探險考察隊,還得人家去請。我以前認識幾個富豪老板,想去無人區逛逛,錢捧到麵前都沒得談……我居中協調,那是跑斷了腿啊……”


  現在說起來都來氣:“他同行都跟我說了,昌東很難溝通,眼高於頂的那種,要不然叫‘沙獠’?是不是一聽就欠揍?人跟沙漠較什麽勁啊,那都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葉流西看著遠處的昌東出神:“可他現在不這樣啊。”


  “是不這樣,這趟再見,跟從前變化好大……”肥唐壓低聲音,“西姐,我說句實話,別罵我嘴欠,就是因為出了山茶那事,把他整個兒回爐再造了,我以前喊他東哥,轉頭就要罵他嘛玩意兒,現在嘛,覺得小夥子還湊合,能相處。”


  這老氣橫秋的調兒,葉流西斜了他一眼:“找我什麽事兒?”


  肥唐已經說斷片兒了,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吞吞吐吐:“就是……那個,剛阿禾找我,西姐,你扣了人那麽多分,你是想怎麽樣啊?”


  哦,扣分的事,沒記錯的話,老簽扣了39分,阿禾扣了24分,連薯條都扣了12分。


  葉流西想了想,衝著不遠處的丁柳勾了勾手指頭:“柳,過來。”


  那個“柳”字帶兒化音,像嗓子眼裏有什麽輕撓,癢癢黏黏糯糯,丁柳一溜小跑就過來了,那叫一個心甘情願。


  葉流西吩咐他們:“叫上高深,把老簽他們隔開,你們一對一,讓他們畫從這到市集的地圖,大概要走多久、路上要注意什麽、提防什麽,全得列出來……告訴他們,畫得越全,分加得越多……分嘛,當然是越多,人越安全。”


  肥唐提議:“那讓他們合作一張不就完了?分著畫,怪費事的。”


  葉流西看了一眼丁柳:“柳,你教教?”


  丁柳果然秒懂,嫌棄肥唐:“你是不是傻?三個人合作,給我們攢個假的地圖,把我們引去了屍堆雅丹,咱是不是就死挺了?當然不能讓他們通氣,就得分開,讓他們互相競爭、互相猜忌!”


  ……


  車子差不多能上路的時候,三張地圖都交了上來,薯條認字不多,紙上圈畫得滿滿當當。


  葉流西仔細看了會,帶著圖來找昌東,昌東拿了筆和冊子在手,根據她的說法,再繪新圖,丁柳他們圍了一圈旁聽。


  “要一路往西……阿禾她們原先住的市集叫小……揚州……”


  昌東筆頭一頓:這名字起得可以的,如果關內熱衷於模仿關外,接下來不愁碰不到小上海、小西安。


  “阿禾說,當初躲災,從小揚州出來,隻敢白天走路,速度也不快,斷斷續續,到這裏,走了十來天吧。我們開車,應該會快一點。”


  十來天……昌東心算了一下,正常人平均一天大概能走30多公裏,十來天的路程,車子給力的話,一天內應該能到。


  他在路線圖上標注裏程:“輪胎拉後腿,不能猛開,我估計至少兩天才能到。”


  葉流西繼續:“市集和市集之間,都比較荒涼。這裏的人好像公認,市集之外和夜晚,都屬於妖鬼,所以晚上不行路,太陽落山前就要投宿。”


  丁柳嘀咕:“聽起來像《聊齋》呢。”


  葉流西說:“因為太陽一下山,你就找不到旅館了,旅館叫‘紅花樹’。”


  肥唐驚訝:“紅花樹?還開連鎖?”


  “戈壁上很少樹,當然不會遍樹開紅花,所以這樹是假的,立在道上,枝上綁滿紅布條,就當是花了,看到這種樹,你就知道就近有旅館,可以在樹下等……太陽落山之前,旅館的人會來收樹,順便把客人接回去。所以投宿一定要早,日頭一落,就再也找不到樹了。”


  高深皺眉:“就算沒樹,直接找到旅館,還是能住的吧?”


  “住不了,知道市集為什麽比較安全嗎?因為市集都有能降妖的能人,妖鬼不侵。但市集之外,沒有房子,因為會成為目標,所以旅館都在地下,或者很隱蔽的地方,紅花樹一收,你去哪找?”


  丁柳聽得神往,低聲喃喃:“這刺激啊。”


  忽然想到什麽:“西姐,敢在道上開紅花樹的,都是能人吧?”


  葉流西說:“為了以防萬一,旅館裏,總會請一兩個能人坐鎮的,不過也別抱太大希望,絕對安全這事,沒人敢保證,說不定遇上黑店呢。”


  昌東問她:“住店怎麽付錢?”


  “說是現在世道不好,店家更願意客人拿東西換住宿,”她抬頭看了看天,“差不多了,要出發抓緊,搬東西裝車吧,別落下東西,我們的,還有地窖裏的。”


  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


  肥唐一下子反應過來:“西姐,要把他們的東西都搬走嗎?”


  “當然不是……”


  肥唐一口氣還沒鬆完……


  “有用的才搬,那些破席子爛被子,就不用了。”


  肥唐頭皮發麻:“那……都搬走了,他們怎麽辦啊?”


  葉流西說:“他們把我們關在地窖外頭的時候,我們怎麽辦的?還不是自力更生?把這幾個字送給他們好了。”


  肥唐張口結舌。


  他跟著高深丁柳下到地窖理東西,搬了一趟之後,終於忍不住,不敢找葉流西,拉了昌東求救。


  “東哥,你跟西姐說一下啊……不是我濫好人,真的老的老小的小,周圍又沒吃的,斷了她們口糧,這還有活路嗎,總覺得不地道啊。”


  昌東笑了笑,頓了頓問他:“你西姐讓你搬空?”


  差不多吧,肥唐點頭:“嗯哪。”


  “那她有沒有全程盯著你?你不小心漏搬了點什麽,她有沒有說會怎麽樣?”


  肥唐腦子飛快地轉著,驀地靈光一閃,激動地臉都紅了:“啊,東哥,你是說……”


  昌東說:“我什麽都沒說。”


  肥唐使勁點頭:“我懂我懂。”


  他興衝衝轉身想走。


  昌東又叫住他:“肥唐,阿禾的叔伯沒出事還好,如果真出了事,她們斷糧是遲早的,到時候照樣沒活路……留兩口米,兩塊肉,能供他們活多久?我看你西姐的那幾個字,你還是一並送過去。”


  肥唐愣了一下。


  昌東轉身上車,葉流西懶懶窩在副駕上,沒個正形,說:“我有一個問題啊。”


  “那說。”


  她眯著眼睛看擋風玻璃,外頭一條小道,幾處彎轉,就可以出村了。


  “為什麽現在的男人,心都這麽軟呢?心軟死得快,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昌東說:“心軟不是件很有福分的事嗎?”


  葉流西轉頭看他:“哈?”


  “很少人天生菩薩心腸,大多數人,餓得半死的時候,不會想分你口糧,被折辱欺負,第一反應以血還血,得了愛,才想分享愛,還能心軟,說明至少在某些方麵,是被人善待的。”


  葉流西慢慢扣上安全帶。


  她覺得自己最近也有點心軟。


  車子終於駛離荒村。


  昌東開得很慢,剛補好的輪胎,比一切都金貴,不敢瞎造。


  肥唐伸著腦袋偷瞄車子的後視鏡,看到阿禾倚著半塌的牆,越來越小。


  他把小半口袋的米塞到櫥櫃下頭,順帶踢進去一些蘿卜土豆,偷偷跟阿禾說的時候,阿禾眼圈一下子紅了,然後低頭擦眼睛,說:“謝謝你啊。”


  肥唐看到她脖子上幾道半結痂的血道子,還沒全好,心裏怪過意不去的,忽然覺得昌東說得對,口糧能管幾頓啊,授之以魚,真的不如授之以漁。


  於是一個忍不住,說了很多,譬如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人得自己求活路,躲災,就會永遠怕災,得迎難而上,與災共舞,變強並不難,隻分三步走……


  也不知道阿禾聽進去沒有。


  ……


  荒村之外,又是無盡戈壁,偶爾見到沙山,沒有參照物,沒有指向,沒有gps,隻能憑掛在半天的太陽辨東西,肥唐腦袋倚著車窗,先還睜著眼看風景,後來眼皮一個勁往一起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似乎聽到丁柳焦急的聲音:


  ……“沒有嗎?”


  ……“還沒有嗎?”


  肥唐迷迷糊糊睜眼,看到正前方一輪西墜的太陽,暗紅色,已經被收了光澤,幾乎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


  周圍很靜,能聽到車胎碾過地麵的聲音,還有飛在盤護板的飛沙聲,一撥又一撥,像有人在掃地。


  臥槽,他一下子清醒了,睡意全無,脫口說了句:“還沒有嗎?那個紅花樹?”


  丁柳惱火:“沒有!一路都沒看見一棵,是不是老簽他們誆我們?”


  昌東回了句:“這個倒不怪他們,紅花樹本來也不多,荒野沒參照,很難完全走直線,車輪隻要稍微打偏,就會偏很遠下去,而且車速比走路快多了,不留心的話,錯過了很正常。”


  肥唐有點慌,如果是人架子再來,他倒也不怕,怕的是一切未知,隻能腦補,越補越驚惶。


  天漸漸黑了。


  這黑反而叫人認命,丁柳心裏毛毛的:“西姐,咱們是不是得拿好家夥?”


  葉流西嗯了一聲:“總比兩手空空強。”


  高深從車後座底下翻出工兵鏟,分了肥唐一把,丁柳有點羨慕:因為子彈供不上,槍在這兒,反而不是很實用,她最喜歡葉流西的刀,琢磨著到了市集,怎麽著也要搞一把……


  車身驟然一停。


  肥唐頭皮發麻,差點就把工兵鏟掄起來了:“怎麽了?”


  昌東指前方。


  隔得太遠,看不大清,隻知道那裏有一團瑩瑩的暖紅色。


  丁柳喃喃:“像個燈籠。”


  肥唐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蛇妖故事。


  說是天全黑的時候,天上出現兩盞紅瑩瑩的燈籠,還有一道長梯,人們紛紛傳說那是天梯,順著爬上去,可以成仙。


  但其實,那燈籠是蛇眼,天梯是長長的蛇信子,爬上去的人,其實是被吃掉了。


  他咽了口唾沫:“東哥,我看那是嘴,你得穩一點啊,哎,東哥,別……別呀……”


  昌東踩下油門:“我就沒見過發光的嘴。”


  ……


  終於駛近了。


  肥唐看得清楚,居然是一棵紅花樹,但是滿樹彤花,瑩瑩生光。


  樹底下站了個老乞丐,一身邋遢,腰帶上倒吊一隻公雞,左手拎了個箱子,昌東停車的時候,那老乞丐右手往外撒了把米,那隻公雞立刻雙翅撲騰著半空啄食,但雞爪始終綁在腰帶上,飛不出去。


  昌東撳下車窗。


  老乞丐朝他咧嘴一笑:“你們也錯過了點,過來住夜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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