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戲班子
逢年過節，村子總會請戲班子過來唱幾台戲熱鬧熱鬧。
那年冬天，一個從長安過來的戲班子途經興元村，剛好遇上了村中的富商甄友千的六十大壽。
戲班子裏的台柱子叫江木蘭，是唱花旦的。
長著一張瓜子臉，秋水似的眼神，曼妙的身段，唱起戲來咿咿呀呀地，將那愛恨情仇娓娓道來。
一步一笑顛倒眾生。
那場在甄友千家中唱的戲在村中出了名。
有幸聽過的都在四處傳，那花旦的唱腔有多纏綿，多嫵媚，把村民的心都勾了起來。
江木蘭長得漂亮，人又賢惠，人品是數一數二的好，被年過花甲的甄友千看上了，非要討她做老婆。
木蘭正值青春，花兒般的年紀，心氣高怎麽也不願意嫁給了這半截入土的甄友千，誓死抵抗。
班主姓焦，人稱焦三角，原本帶的戲班子是想在長安站穩腳跟，沒成想，原來班子中的當家花旦是個男人，叫焦貓兒，是個孤兒，給他取這個名也是想賤名好養活，從小就被焦三角買了下來，帶在身邊教導，那嫵媚的身段當真是比女人還要女人，他唱的戲在長安也算小有名氣，座無虛席，焦三角賺個盆滿缽滿。
焦貓兒作為台柱子，有了名氣，有了錢財，人說話也硬氣起來，常和焦三角有些口角，不過二人關係始終不錯。
長安是富貴之地，什麽官員富商那是一抓一大把，貓兒憑借自己纏綿的唱腔和嫵媚的樣子在長安的權貴圈子混地順風順水，到最後，竟然和尚書府的小姐勾搭上，攜帶著金元寶連夜與小姐私奔。
柳尚書震怒，派了不少家丁前去尋找，還通報了官府，但始終沒有消息傳來。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自家的小姐找不到，那罪魁禍首焦貓兒更是不知所蹤，就將所有的氣都撒在了焦家戲班子上，明裏暗裏各處下絆子。
焦三角那是敢怒不敢言，天子腳下，權貴隻手遮天，他這普通的小小戲班子能有什麽能耐與權貴抗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焦家戲班子一日不如一日，心裏暗罵這齷齪行徑，麵上那是什麽屁都不敢放。
失去了台柱焦貓兒的戲班子，在柳尚書隻手遮天的長安再也火熱不起來，為了養活這一大班子人，他當機立斷，往東走！
一路上敲鑼打鼓，遇上家中有喜事的也能受邀去唱場戲，賺點零用錢，而江木蘭也是在這個時候被焦三角提了上來，當花旦。
焦三角在木蘭身上花了不少心思，還沒從木蘭身上賺回本錢就要被一老頭討了去當姨娘太太，怎麽也不願意，他心想，那長安權貴我惹不起，你這不過小小村中富商還能耐我何？
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焦三角在甄友千的壓迫下，在興安村施展不開拳腳，思來想去，終於決定，繼續向東走，我焦三角惹不起，還躲不起了嗎？
就這麽一路走了，那甄友千也果真沒再派人追來，江木蘭也終於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對焦三角更是感激。
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戲班子中也有人覺得前途渺茫，告別了焦三角自謀出路的。
焦三角雖然是個人精，但還算仗義，畢竟是一起謀生多年的兄弟，別人有別的路走，他也不好去當那路上的絆腳石。
一直往東走，戲班子來到了一塊空地，車馬勞頓，大家都有些疲倦，此時天已近黃昏，再趕路也不太安全，夜路難走，焦三角就讓眾人原地休息。
江木蘭自從當了戲班子的花旦，也算是養尊處優，班子裏窮，但是怎麽也不會虧待那能賺錢的角兒，有好吃的那是第一個就要給他們吃。
康弘光去林子裏撿了幹燥的樹枝來，在空地上忙活了一陣，終於將火生了起來。
他是焦三角買來打雜的雜役，工作不多，就幫忙收拾包袱、道具，搭台子，有時還能頂替個角兒上台溜一圈，在這戲班子耳濡目染地學會了不少唱戲的法子，上了妝，就和真的角兒毫無分差。
江木蘭是個平易近人的，見大家都忙忙碌碌地，便接過大勺，為大家做起飯來，菜香飄逸，在場的人都餓了，就連一向挑嘴的焦三角也露出了近日難得的笑臉。
一行人圍坐火堆旁，商量著明天該啟程去哪兒。
“一路向東，途經不少村子，不過村子裏少有能請起戲班子的人家，不如我們改變方向，往南走，那兒有個不小的鎮子。”康弘光從衣服間拿出了一羊皮地圖，平置在地上，指著地圖上一個小小的圖標說道。
焦三角看到那地標，想起年輕時候曾在哪兒度過一段時間，點了點頭：“你說的也對，永梧鎮是個繁華的地方，是附近各個村落常來趕集的地方，又臨海，交通方便，貿易發達，我們也可以跨海去別的大陸，那裏有許多西洋人，我們這昆曲肯定能在那兒站穩腳跟。”
江木蘭一聽說要跨海，心裏有些慌了，她是在這片大陸上土生土長的，雖然從小就被人販子賣給了焦三角，可畢竟是在這裏長大的，老人常說落葉歸根，人不管怎麽樣，故鄉永遠是最後的港灣。
而跨海一行，不知道以後會遇上什麽風險呢。
火堆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遠處的草叢被輕輕撥開，兩個豐俊神朗男人出現眼前，身後還跟著個有些笑嘻嘻的姑娘。
嬋嬋一走進，就聞到了那飯菜香，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
她已經一天沒吃飯了，為了趕路，江程快馬加鞭，一直不肯讓騰雲馬停下來，就在幾個時辰前，騰雲馬累到無以複加，倒了下去鬧脾氣，說什麽也不肯再趕路。
離鬼村的路程不遠，徒步一天就能到。
江程本可以現出真身，帶著他們一起走，可顧忌這司溫初這人在，便也放下了心思。
眾人無奈，便下了馬，徒步走了些路，大老遠就看見前方有煙冒起，走近一看，就發現了這一堆人。
麵對平白無故出現的三個人，焦三角率先起了身，抱拳問：“敢問來者何人？”
嬋嬋當先回了禮，肉嘟嘟的臉言笑晏晏，一雙杏眼彎成一個小月亮，可人極了。
“回您的話，三位晚輩本是趕路投親的，卻在半路遇上了劫匪，已經餓了一天肚子，聞到這兒傳來的香味，實在饑餓難耐，才鬥膽出來，問您能否給些飯吃。”
焦三角見過三教九流，什麽權貴富商，什麽市井流氓，都接觸過，麵前三人穿著華服，怎麽看也不看窮凶極惡之人，便招了手讓他們過來一起吃點。
老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多結識點朋友也是累積自己的人脈，況且三人的穿著打扮倒像是富貴人家，能結識富貴人家那更是好了。
嬋嬋挑了一堆人中最麵目和善的女人坐在她身旁，接過女人拿過來的素菜湯，一骨碌全數喝了下去，將五髒廟安撫地服服帖帖。
江木蘭拍了拍嬋嬋的背，笑盈盈地道：“吃慢點，別噎著。”
嬋嬋笑著答：“再來一碗！”
康弘光驚異：“真是個胃口大的姑娘，我都不吃這麽多哩。”
一行人哈哈地笑了，氣氛也和洽了許多，焦三角拉著康弘光到了另一邊商量著路程方向。
司溫初抬眸打量了一番這停下的馬車，和大包小包的行李，裝作疑惑地問：“你們是戲班子嗎？”
江木蘭眼眸秋水，對著這相貌堂堂的公子很是注意，此時見他問，忙回答：“對啊，我們是唱昆曲的。”
見有美人回答，司溫初便熱絡起來，擺出一副翩翩俏公子的模樣：“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江木蘭有些羞怯地垂下頭，嬌滴滴地答：“小女子姓江，名木蘭。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嬋嬋有些氣憤地看向司溫初，淨知道與人打情罵俏！
卻發現他的眉不經意地上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叫我司溫初。江小姐是何方人士？”
江木蘭搖了搖頭，將火堆的柴火挑的更高，有些難過地答：“我是個孤兒，從小就被人販子給賣了，並不知道家鄉在何處。”
似乎是回憶起那悲傷回憶，江木蘭那秋水雙眸更加水盈盈，楚楚可憐地，在一旁與焦三角商量的康弘光發覺到，出聲安慰：“木蘭小時候長得可好看，班主將她帶回來的時候，迷倒了我們那一片兒的小夥子呢！”
“對對，我記得那時候你是最喜歡欺負她的，老愛揪木蘭的辮子。”焦三角也插了進來，“記得貓兒那時候最喜歡木蘭，看見你欺負她啊，衝上來就扭頭打一架，那時候數你們這倆猴孩子打得最凶。”
焦三角話說完，想起了與柳小姐私奔逃跑的貓兒，心裏也有些不舍，雖然焦家戲班子在長安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貓兒，可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孤兒，情分在那裏。
也不知道他到底和柳家小姐逃到了何處，如今又是怎麽一般模樣。
飯後，江木蘭回了馬車休息，其餘人在野外找了些稻草鋪平，就這麽睡了。
九月的天氣，氣溫不算高也不算低，可野外的溫度相差大，到了深夜，嬋嬋還是被凍醒了。
她起身卻發覺原睡在不遠處的江程、司溫初等人並不在。火堆還徐徐燃燒著，就地睡著的人一片挨著一片，卻怎麽也找不到他們的身影。
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司溫初？江程？”
應答地隻有呼呼的晚風。
懷中有個堅硬的物體抵住了嬋嬋的奶肚，她低頭一看，是捉妖天書。
腦海中了靈光一現。
此時，那二人都不在，沒人看著她，她大可就現在逃了，去尋美人。
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若是回到鬼村，那貝子吃了蟠龍芝還是沒有醒來，下一步不就是要取了她的三魂！
嬋嬋嚇出一身冷汗……
她大致看了下周圍的環境，挑著茂密的樹林鑽了進去，也不管是往東往北，隻要離他們越遠越好！
寒風呼嘯從臉龐刮過，有些刺痛，嬋嬋無暇關心這些，不知疲倦地跑著。也不知跑了多久，東方露出了魚肚白，視野也清晰起來，嬋嬋才敢停下前進的步伐，找個老樹在地上突出來粗壯的根，坐了下去。
環顧四周，一望無際的深林。她一開始跑的時候就沒有注意自己是往那裏跑的，此時跑到了哪裏更是不清楚，她在半空描繪了一個簡單的圖案，綠光乍現，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出現眼前。
茶茶木許久沒見嬋嬋，一個前撲窩在了嬋嬋的懷抱，“我許久沒見你了，主人。”
嬋嬋本來就喜歡小孩，像茶茶木這樣既懂事又可愛的小孩更是喜歡地緊，不過現在自己正在逃亡途中，沒心思與茶茶木溫存，忙問：“你可知道怎麽出這個林子？”
茶茶木這時才發現嬋嬋是單獨一人，見她著急的模樣，也大致了解了現在的情況。
主人這是逃跑了啊。
他閉上眼睛，小小的身子漂浮了起來，全身散發著綠色的靈光，不遠處的綠葉受到召喚，無風自動，簌簌作響。片刻，就給出了答案：“往東走就能到一個小鎮，那裏臨海，車馬匯流，交通很方便。”
嬋嬋點頭：“走！”
一人一茶樹精並肩往東走，有了茶茶木的帶領，沒多久，嬋嬋就出了林子，一個繁華熱鬧的小鎮就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