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見（3）
小小的木桌上，一隻八眼百足的小蜘蛛閉目養神，呼吸繾綣。
嬋嬋的手輕輕撫過黑色外殼，蜘蛛悄悄地睜開了一隻眼，偷偷地打量著，卻不料這細微的動作被少女盡收眼底。
“你聽的懂人話吧？”
蜘蛛點了點頭，緊緊地貼近少女溫熱的手，用觸角蹭了蹭，討好狀。
嬋嬋欣喜：“那你會說話嗎？”
蜘蛛低了低頭，扭了扭身體，抱緊了嬋嬋的手，再次抬起頭時，眼裏盛滿了晶瑩剔透的淚，快要溢出來，委屈地不行。
嬋嬋猛一回神，難道！
半個時辰前。從成府歸來，美人將他的小葫蘆緊緊捂在胸口，一口一個我的心肝寶貝，回到木屋，一個躍步就紮進了蘿卜田裏，撫著白嫩嫩的大蘿卜，一嘴的哈喇子。
“美人，這蜘蛛精竟是個男人模樣，長得真是俊俏。”嬋嬋在美人的言傳身教下，對外貌看的極為重要。美人曾曰：“一個男人看他好不好，從皮相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
美人嗤之以鼻：“再俊俏的男子也比不過我，我們兔族可是出了名的美貌，那些蜘蛛啊多在昏暗潮濕的地方成精，長得必定陰沉。”
嬋嬋忙反駁，“不！這隻蜘蛛精皮相驚為天人，連美人你也要遜色三分，我歡喜地很。”
嬋嬋托著腮幫子，細細回味那驚鴻一瞥，忽視了身旁逐漸陰沉的兔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美人掏出了寶貝葫蘆，嘴裏嘰裏咕嚕地說著古老的咒語，一道紅光閃現，嬋嬋被光吸引，湊過身子來看，隻見美人捋了捋衣袖，一隻橙紅色的葫蘆晃啊晃。
“你使了什麽法術？”
“不過小小懲戒，讓這蜘蛛精知道我們兔子可不是好惹的。”
嬋嬋撫了撫麵前黏著她的指頭假裝哭泣的小蜘蛛，黑色的觸角在哭到動情處有節奏地抖了抖，歎了一口氣：“唉，你也別難過，我日後不再美人麵前誇讚你的皮相了，明日便讓他給你解了這法術。”
小蜘蛛聞言抱的更緊了。
“今日大家都累了，你也早點歇息，你現在這麽小的模樣，定是被美人傷得壞了元氣，我既留下了你，你就是我的寵物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蘿卜，我最會做蘿卜啦，蘿卜羹，蘿卜粥，炒蘿卜，蒸蘿卜……”嬋嬋自顧自地說著，腦袋沉重有如千斤之鐵，如落葉般下墜的那一霎那，一雙寬厚的手阻止了它的趨勢，他微微一帶，少女的身子輕輕地倚靠在他的懷裏。
江程摸了摸嬋嬋的頭發，軟地不可思議。少女年輕白淨的臉上掛著不諳世事的笑，呼吸溫熱繾綣。
他的眸中波光微動，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懷中的少女和記憶中的她逐漸重合，那個他珍視如生命的少女，那個生如夏花般的少女，那個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的少女。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眸充紅，像是憶起了悲傷往事，連帶著懷抱的力量都大了幾分。
嬋嬋，這一世我必守你百歲無憂。
微黃的燭火搖曳，晚風輕撫，是夜。
今夜的月色真美。
清晨，露水濕重。
嬋嬋盯著一張紙條良久，直到眼睛酸脹才罷休。
紙條上：“我去蒼山會會那個白虎妖，你帶著那個醜八怪去七秀湖，我在醜八怪身上下了咒，它若不聽你命令，想傷害於你，就念‘胡蘿卜羹’即可，有他罪受的。此去一年半載，勿念。”
在紙條的末尾，還有一個爪子印，湊近一聞，還能聞到蘿卜的清香。
真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上次與美人作戰的白虎妖是個道行高深的化形妖怪，隻因在外吹噓自己的皮毛比兔族赫赫有名的美人還要油光亮麗，讓美人給盯上了，非要讓他認識認識什麽叫做油光，什麽叫做亮麗。
那一戰，已經讓他元氣大傷，這次蒼山的白虎妖乃是個剛產完崽的母老虎，脾氣暴虐，聽說在她產崽的時間裏，她的夫君被一隻兔子給“吃”了，暴跳如雷，到處打聽這兔子何方人士。把美人嚇得躲在蘿卜田裏數天，怎麽勸也不敢出來。
剛產完崽的母虎比平常還要凶猛許多，這樣才能保護她的幼崽。那隻公虎妖已那麽難纏，更不要說這剛產完崽的母虎妖了。
想來也是因為昨日的收妖之行如此暢快，讓美人自信爆棚，才會決定去蒼山“兔入虎口”吧。
嬋嬋心中默默為美人擔憂了一把，在看見小蜘蛛揉著眼睛，從她給做的軟被子裏爬出來的那一刻，眼眸豔豔，這睡眼惺忪的小可憐樣兒！
瞬間將美人拋之腦後。
小蜘蛛抱著嬋嬋的指頭輕輕舔舐。
嬋嬋的心都要化了。
恨不得把美人珍藏的大白蘿卜全挖出來獻給他。
“小蜘蛛，你說我該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呢？”
小蜘蛛從嬋嬋喝水的茶杯裏捧出一爪子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著——江程
“江程是個好名字啊，你不僅有個好名字，你還比美人要美上幾分，美人可是我見過最風華絕代的男子呢，可惜了，現在你不能隨意變換真身，不然我定帶你去村頭王二狗家溜溜，他老說我是個母老虎，找不到如意郎君呢。”
江程的眼眸忽而閃著亮光，他的眼裏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隻有那個誇誇其談的少女，嬌俏的模樣，我心尖上的人兒。
江程似乎有些神遊天際，嬋嬋也沒打擾他，自顧自地說道：“近日我們要出發去七秀湖呢，在那裏等美人回來，聽說七秀湖的湖底有一條白龍呢，江程你該聽說過吧，龍啊，從好久好久之前就沒聽說過了，不知道它們是不是真的存在。”
從記事開始，嬋嬋就對神魔鬼怪等奇聞異事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在此之中，最神秘的是龍。
人生活的地方會有各種各樣的妖怪出沒，在古老的幽冥還有各種魔或鬼，妖族、人族三方勢力無形中形成了一種平衡。
妖族中又以蛟龍族為首，蛇族位二。
她與美人多年捉妖，見過不少妖怪，當然也碰上過一兩個想吸人精血的魔，蛇族更是廣闊，化身成人吸精血的美女蛇，在山野盤踞的大蟒蛇，甚至在家宅守安寧的小蛇也是蛇族的一員。
可是，從沒見過龍。
關於龍的傳說，流傳很廣，常有記載奇聞異事的書生在茶館說書。
龍是從蛋中孵化，一出生就有噴火祈水的能力，隨年齡道行的增長逐漸變強。在幹旱年代，人類長跪於龍穴之下，祈求龍族布雲施雨，消災降福。龍族拯救蒼生於水火中，人族敬奉，並將龍象征吉祥雄偉。在各地以舞龍的形式來祈求平安和豐收。
那時候，人與龍其樂融融，維持了近千年的和平盛世王朝。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龍瞬間消失在人們的視野內，不知緣由。遠方的幽冥還與蛇族大戰，聽說那時叫一個山崩地裂，地動山搖。直到現在，龍再也沒出現過，現世的人類也不確定龍究竟真實存在過還是先人編纂的故事呢。
七秀湖常有雲霧蘢繞的時候，有砍柴人於山間見一龍形長物翱翔天際，其鱗片亮如白晝，故傳有白龍潛於湖底，七秀湖因此聲名大振，來往遊客絡繹不絕。
龍嗎？
江程默默地收起了那花枝招展的百足，八隻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歡呼雀躍的嬋嬋，一顆心沉入了海底。
在記憶的深處，那個身穿紅衣，在風裏肆意瀟灑的少女向在山間跌倒的男孩伸出了手。
她擦去他臉上的泥土，用那種期待的眼神聽著男孩結結巴巴地講著部落的雞毛小事。
“幹巴昨日和我打架，被抓傷了眼睛，他的娘親哭地快把心吐出來了。”
“那你呢，受傷了沒？”
“沒啊！我怎麽能受傷呀，我壯地如牛，怎麽也不能被幹巴給打了。不然…不然我怎麽保護你啊。”
“你…”
“貝子啊，你家在何處，你願不願我上門求親，娶你回家啊？”
少女的臉羞紅兩團，嬌怯的模樣真是惹人憐愛。
那時候的男孩啊，根本不懂什麽叫做保護。單純地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強大，就能保護任何人。殊不知，最大最深的傷害，往往來自身邊最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