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無塵水
雨水淅淅瀝瀝從天上掉落下來，打在柔軟的沙麵上。風聲停了，隻有雨點的跳動，頭頂岩石的邊緣劃過晶瑩的水花，沿著嶙峋的凸起重新滴落下來。原本燥熱的空氣被濕潤清涼替代，若是久經酷暑的人必會慶幸這一場天雨。
但如此清涼的溫度，卻不足以平息莫文內心因焦躁燃起的火苗。他看著悟空靠在岩石旁，合掌運功，額間冒著豆大的汗珠，從那精致的五官上爬過。她右眼裏的真火絲毫不見收勢，一次次叫囂著往外直撲。悟空運功一會兒，便會被猛然暴怒的真火逼得靈氣錯亂，滿臉痛苦的撐在地上，而後拚命從嘴間擠出話不讓莫文靠近，再催動更多的法力去壓製凶狠的火獸，如此反複。
再一次壓製失敗後，莫文和敖烈被悟空趕到了另一塊相隔幾米的岩石下，不準再靠近一步。兩人看著對麵悟空愈加力不從心，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敖師兄，大師兄他到底怎麽了？”
敖烈歎了一口氣：“那風沙為邪物，火眼金睛碰觸到會本能的防禦燃燒。隻是剛才的燒灼之後，真火未能及時平息暴虐起來，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狀況。”
“火眼金睛……”莫文重複著這四個曾經向往憧憬的字，突然覺得無比陌生，“為什麽它會燒灼？眼睛裏又怎麽會有火？”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當年師兄在八卦爐裏以雙眼裏的血肉為誘餌吸引了三昧真火，將一爐火焰盡數困在了眼中，這才煉成「火眼金睛」。換句話說，他現在的雙眼已經和我們不同了，幾乎沒有肉體，而是兩個燃燒的「火爐」。透過「火爐」可以看透妖魔的偽裝，必要時還可禦火殺敵，是絕世本領。隻可惜今日一見……”敖烈將頭轉向因為疼痛在地上不斷顫抖瑟縮的悟空。
“敖師兄，難道沒有任何辦法能平息三昧真火麽？”由於緊張，莫文說出的話都顫抖起來。他從來隻知火眼金睛的厲害，可以窺鬼魅、識妖魔，卻不知火眼金睛是犧牲了一雙眼睛才得以煉成，還要時刻提防真火的反噬，一時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
“三昧真火為天地五行之祖之一，凡水不可滅，凡土不可蓋，除了靠他自身壓製，我們都沒有辦法。”
莫文聽著敖烈的解說，突然眨了眨眼：“自古水克火，真火是火行之祖，那水行呢？”
敖烈點點頭，但並沒有多少希望流轉在眼裏：“的確有，水行之始為三昧冥水，可滅三昧真火。但三昧冥水已在塵世失蹤數千年，除了觀音菩薩淨瓶中裝有一海冥水，已經找不到別的了。”
莫文剛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間熄滅：“……那就是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撲滅的辦法，但是可以有壓製的辦法，隻要能有無塵水，就能幫師兄渡過難關。”
“無塵水？”
“沒有沾染人界塵埃的水。比如露水。”
莫文愣愣的看著悟空，話中滿是痛苦：“露水？露水隻有初晨才有，師兄這樣能熬到那個時候麽？”
敖烈低下頭，語氣裏有些許愧疚：“東海之底有萬龍淵，其內的海水從未被人類碰觸，是無塵水，但我現在不能施法，到不了叔父那裏……”
他原以為希望都破滅了，誰知莫文聽到他的感慨突然抓起他的頭急切問道：“深海之水也可以？”
敖烈呆滯的回答：“啊……隻要是人跡罕至之地的水，也都可以。”
“那……融冰之水呢？”莫文問話時，雙目裏滿是奇怪的光芒。
敖烈眨了眨眼，點頭：“也是無塵水。”
莫文方才還糾結在一起的五官舒展開來，眼裏幾乎有激動地淚花：“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敖烈狐疑的看著莫文奇怪的情感變化，而後在他突然拿起水壺衝出岩石的遮蔽，隻身闖入磅礴大雨中時，驚訝的大叫起來：“你要做什麽？”
莫文隻是邊跑邊回頭，並沒有停下腳步：“等我，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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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刻鍾後，莫文抱著水壺匆匆跑了回來。那一頭原本烏黑柔順的頭發濕成一縷一縷，活像頂了一頭水草。衣袍被盡數打濕，黏黏的粘在皮膚表麵，滲出比雨點還大的水流，然而他卻絲毫不在意這窘迫的外相，滿心歡喜的衝到悟空麵前蹲了下去。
“師兄，我取來了一些無塵水，敖烈說能幫你壓製真火！”
還在和真火不分你我抗衡的悟空慢慢睜開尚可使用的左眼，有些不相信：“無塵水？你從哪兒取的？”
“先別管那麽多，快用吧！”莫文說著就把水壺塞到了悟空懷裏。
悟空抱著被裝滿的水壺，在水壺和莫文之間移動著目光，最終選擇暫時壓下心裏的疑惑，將水壺蓋打開置於疊放的雙腳前，重新正襟危坐，雙手在身前緩慢的滑動起來。
“一點天明，二點神息，三點蕩滅。無塵淨水出，得勢濁火除……”她的手指在空中遊蕩，形姿優美，那水壺裏的水像是受到了每種召喚，從容器裏飄飛而出，形成一條長長地水柱，隨著悟空的雙手在她周圍編製出圖案華美的紋路來。
刹那間，她猛地睜開緊閉的右眼，牢籠中的火獸傾巢而出。那些凶狠殘暴的火獸來勢凶猛，卻直直撲在了圍在悟空周圍的水的屏障上。突然，像是被拔掉了身體裏最重要的一根弦，火獸的暴動轟然倒塌，不可一世的高傲在水籠中化成膽怯的彷徨，如同受驚嚇的貓步步後退瑟瑟發抖。
悟空並沒有留給火焰多少反抗的機會，隻是那一瞬收勢的空擋，她的口中飛快念起咒語，渾身的法力金雕一般向那膽怯的貓伸出利爪將它死死攥緊，反應過來的真火叫囂掙紮，而後發現隻是徒勞。很快，那一團團暴動的真火被推入悟空的眼睛，在她猛地合上時回歸平靜。
悟空在麵前的水牆上取下小小兩滴抹在了右眼的縫隙間，清涼的觸感滲入眼中，撫平了所有因燒灼產生的傷痛。再一揮手，那圓形的水籠嘩啦一聲掉落在地上，伴隨著悟空那一聲長長的呼吸。
“師兄，怎麽樣了？”
“好多了……”悟空張開左眼笑了笑，伸手扶上仍緊閉右眼，“不過還有傷，需要些時日調整。”說完，她拔下一根毫毛變成絲帶，簡單的在頭上繞了幾圈，把眼睛包紮起來。
莫文鬆了口氣，就像是一直繃緊的線終於得以鬆弛下來，猛的癱坐在地上，難掩嘴角的笑意：“呼……”
看著莫文把心情都寫在動作和臉上，悟空不免在心裏感慨，而後想起了什麽，拍了拍莫文的膝蓋：“誒！莫文，這壺無塵水你到底從哪裏弄的？現在不是早晨，附近也沒有深海、地泉啊？”
隻是短短的一瞬，莫文五官拚接起來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低下頭撓撓後腦勺：“啊……恩，這個……我剛才用了法術打出了一小塊泉眼，哈哈……”
“泉眼？”悟空歪歪頭，然後笑了笑，“看不出你還是蠻厲害的嘛！”
“哈哈……”莫文訕訕的笑了笑，臉頰泛著粉紅。
然後，一小段短暫的沉默在兩人間流轉，他們互相看了看，再轉過目光，時不時撓撓下巴或者摸摸後腦，好像都在思考什麽問題，過了一會兒，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氣，兩人竟同時開口：“那個……”
又是同時一愣，然後撲哧笑了起來，悟空先鎮定住：“恩，剛才吵架我態度不好，抱歉！”
莫文沒料到悟空會搶先，慌忙接話：“其實我也是啦，都沒耐心勸你。抱歉……”
所有的矛盾在小小的道歉麵前化為虛有，兩人又是對視一下，咧開嘴笑了起來，直到一旁全程冷漠的敖烈插嘴：“咱們是不是該思考救師父了？”
“哦對！”兩人幡然醒悟。
天空裏的雨停了，悟空走到外麵，伸手在重現天日的陽光中遠眺：“你的羅盤大概能撐多久？”
“以我對妖怪的判斷，大概能到明日正午左右。”
“足夠了！”悟空轉過身重新走過來，“那妖怪的風的確不好對付，我恐怕要到別處走一趟，借件定風的寶貝。印象裏靈吉菩薩那裏有，往返大概需要一晚。敖烈，莫文，你們倆今晚先在村裏借宿，明早等我回來，莫文和我一起再去救師父！”
“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