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花媚
還未說完,書案上的茶幾,繡像藍書,紫瓷墨硯霎時間懸浮在空中,我慌忙跟著花姬跑向出口,身後忽然傳來獵獵之聲,我回頭,整立水墨山屏竟現在竹簾前,我驚恐地轉過頭,迎上空骨深黑空珀的眼眸,他麵色無瀾,發絲散在白衫上,肌膚淬玉般透白,薄毒嘴唇輕啟,“景景,你當真以為能夠擺脫我?”
話語剛落,竹簾和山屏猛然砸到了花姬胸口上,花姬踉蹌一下,吃痛地鬆了我的袖子,我慌亂地停了下來,悲憤交加地看著空骨,“然瑾,你若真的殺了他,我絕對不會回到你身邊了。”
空骨仰視著我,神情甚是涼薄,“我是仙,景景。”言罷,一陣風刮過,我的脖頸處似乎忽然被人抓住,我強掙著束縛準備衝出去,那雙無形之手的力度卻越來越大,險些窒息過去時,一段花袖拋將出來直擊我的腰,我方才脖頸一鬆,連人帶步由於慣性向前衝出幾步,身後的花姬倏然輕聲道,“你別管我,空骨的目標是你,快跑,我擋不了多久的!”
我踏出空府那刻,站在身後的空骨蒼白地微笑,人似乎隨時會被風吹走,“景景,你會後悔的。”
我已經無法揣測這個與我朝夕相處,合衣共枕的男人如何說出這種話來,後來我才明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陷入情局的我和然瑾相處如斯之久,眼中隻有他那冰清玉粹的美麗皮囊。我知道他深愛我, 強占我,霸道涼薄,卻忘記了致命一點。
花姬麵容血色全無,他撫著胸口生生嘔出幾口血後,顫聲道,“景景……”
我趕忙拿出大夫給予的浸藥手絹,手指發顫地搽拭掉他唇邊的鮮血,卻聽他輕聲,“你終是悟了。”
我忍著眼眶內的淚水道,“你又怎麽如此之傻,明知然瑾不會傷我,卻幫我擋那山屏,真是糊塗。”
他有些累,盍著眼道,“是個男人,都會幫你擋的。你知道我喜歡你……”
我道,“可我……”
他淡笑,“還是喜歡空骨公子是吧!”
“我……”我頓了頓,低下頭,“我會嚐試去忘卻他……”
他忽然發出極柔的笑聲,有些寵溺地摸著我的頭,“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紅華館為花姬請了全霧郡最好的大夫給他療傷,醫生說花姬公子傷口極深,需用心照料,好生伺候。
花姬公子溫柔似水,說話有些不正經,但也算是個正常人,痛了還是會皺眉,病了還是會發燒的。
這美人看著我這幾日麵容正常,竟不為我哥感覺悲痛有些納悶道,“景景,你哥的死?”每當這時,我強忍著眼淚,笑道,“我哥是為太子那個禍害瘋的,整天癡癡顛顛,說不出人話,如今又早早去勢,誕不出子嗣,還不如早點去極樂世界,免得在人間受罪。”
花姬此時會仰起頭,認真注視我片刻,也不說些玩笑話,柔聲道,“景景,要哭別憋著。”
我仰著頭,盡量讓眼淚往肚裏流,“沒事,習慣了。”我習慣了一切,習慣了無父無母,習慣了幼時寄人籬下,習慣了喜歡人的背叛,習慣了失去珍惜的人。
托花姬的福,他在紅華館名氣甚大,回館養病後又向館主為我申請了個小房,沒過幾天,全館就傳開了。
比如我去籠包點嚼包子時,會有幾個小姑娘交頭接耳 :“你知不知道天下第二美人的妻子跟別人私奔了?”
姑娘甲這時會睜大眼睛,“第二美人可是商賈才子空骨公子?”
姑娘乙點頭道,“是呀,真不知道空骨那夫人腦子是否攪了漿糊,他相公有錢相貌好,還非要出軌。”
這時還在養傷的花姬會輕笑,我則拄著胳膊出神。
花姬會撚給我一個竹青圓子,打笑道,“你又想他了?”
我會晃晃神,歪辨道,“沒,我在想筠之公子吃飯的模樣究竟有多好看?”
花姬夾著一個籠包,咬了一口,“景景,我也是人。”
後來小二把薏仁清粥端了過來,花姬因為胸骨被山屏打折了,吃過熱的湯粥會燙心,需要人幫他把湯粥吹涼了才可以吃。我很不幸成為那位喂湯喂粥的大媽級人物,又想起這美人之前無微不至地給我喂過湯藥,索性打破隻有空骨才能享受這一優遇的原則,像個保姆一樣一口一口吹涼薏仁粥,確保它的溫度適中後,才敢送入這位唇紅齒白的美人口中。
花姬很乖地喝過粥,深深地望著我,“景景你好溫柔。”遇到這種情況我有兩種反應,不是肉緊就是臉紅。
花姬繼續道,“看來你當初待空骨公子真的很好。”
我放下瓷碗,有些難受道,“筠之,你不要提他。”
花姬深深一笑,極認真喚道,“景景……”
“嗯……”
他道,“你以後隻對我好,就會忘記他了。”
我逃避他的眼神,悻悻道,“你又開始不正經。”
他捉住我的手腕,垂目,“我會讓你幸福的。”
我慌忙抽出手,側過頭,他卻擰過我的頭道,“景景你喜歡的是美人,不是嗎?”猝不及防間,額頭上一片柔軟。我驚愕得撫住額頭,臉上一片緋紅,麵前的美人濃重如畫,戲謔一笑,“你看,你是喜歡我的。”
這幾日有些邪門,遇到花姬時臉像被火燒了一般。他卻似乎暗自偷笑,對我的表現很是適用。
我為花姬敷藥搽傷,熬粥熬藥,免不了與他有些肢體接觸。比如敷藥之時,他個性曠達,掀開衣衫眼眸幽深,一顰一蹙韻味十足,願君采擷之態淋漓盡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那猥瑣的壞女人,天天調戲良家美男。雖然被他弄得頭昏腦漲,神經緊張,但我卻覺得自己對他的感覺與對空骨的感覺是不同的。
我素來外厲內荏,心裏懂得造娃娃的精髓,也略知如何欣賞調戲美人種種,卻從不敢以身造次,前世連前男神的手指都未曾碰過,倘若說我好色無道,也是心裏想想罷了,當初操場遇到男生打球換衣時,我倒是繞道而行或者眼盯蒼天,所謂“思想上的‘巨人’,行為上的矮子”大抵便是我這種人,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我便是好色的“葉公”,光想不做。如今他那一吻激得我臉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我將一盤棗仁芙蓉酥放在桌上,花姬垂目道,“景景……”
“嗯?”
他很是無辜地指了指自己綁著繃帶的鎖骨,“空骨把我的鎖骨打折了,你也知道大夫說我是不能夠自己進食的。”
我沉了臉,心想他怎麽這麽賴皮,一個男人竟向我撒起嬌來,不過這美人的麵皮不是白長的,雖不及空骨顛倒日月,卻也是別有風味,我索性找了個凳子隨便坐下,沉著臉裝作自己正在喂一個人偶。
喂到第七口時,花姬忽然抬了眼,“景景……”
我頓了頓,“嗯?”
他道 ,“你是喜歡還是愛空骨?”
我手中的筷子一挑,芙蓉酥直接落到他的嘴裏,他口中的食物嗆住,捂著胸口咳嗽。
我將杯子中的水遞給他,“慢點喝。”
他喝過水,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後幽怨道,“你差點嗆死我。”
我淡道, “還要吃嗎?”
他換上臉上亙古不變和煦玩笑,張開唇,“要……”傍晚,我站在花姬寢閣中庭。
花姬道,“如今早已入秋,霜寒露重,景景來這中庭小心感染風寒。”
我有些疲累,轉過身道,“花姬,我想搬出去住。”
他微怔,“紅華館不好嗎?”
我道,“這裏什麽都有,去太過於繁華喧鬧,我不喜歡太鬧的地方。”
他淡道,“哦。”轉而露出憂鬱的微笑,“我為你擋了山屏,連胸骨都斷了,館主說我這幾日如果不悉心照料傷勢的話以後連蕭都吹不了了。”
我走過去道,“攤開說吧,花姬……”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最後歎了一口氣,“你要的答案我真的不知道。”
我苦笑,“你連空骨是骨仙這件事能查明,為何不能查清他和雲家的關係,他又為什麽要害我,我不是笨蛋,你是不是向我隱藏了什麽?”
他麵露難色,“如今我為了你和空骨撕破臉蛋,估計以後再也不可能跟他重歸知己了,你何必把某些東西調查得那麽徹底,有些東西不用知道為好。”
我走向廂房,“那我去收拾行李的。”
他在身後突然急切道,“景景,我已經為你豁出一切了,你又為什麽這麽冷情?”
我錯愕。
花姬緊接著說,“空骨把你的去處告訴儒家便是要儒家抓你,目的便是引出雲昕遙。”
“為什麽?”
花姬輕笑,“景景你真是傻,這麽久還沒有看清空骨的性格嗎,清冷孤傲,行事動機極強,雲家曾經因為空家做生意私吞國庫紋銀而讓將空骨父親緝拿入獄,空骨父親便是牢中活活餓死的,你以為他為什麽接近你?”
我杵在原地,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