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落紅處
我有些難堪,向空骨那裏瞥了一眼,卻發現他正望著顏瑾之,不知是否看錯,眼神竟有些幽怨如刃。
我倒是看過他這眼神幾次,起初美人冷清冰冷,瞥人淡漠無痕,而後仔細分辨,便知道其瞥人眼神倒是大有講究。微挑眼尾是清冷戲謔中的調情,斜睨皺眉便是十分不快,半眯眸子乃為警覺厭惡,而幽怨一瞥便是白淡一略,臉上無喜無哀漏摸不出半絲情緒。
顏瑾之忽爾開口,“顏某是不敢唐突知景夫人的。”他悠然收回手,微笑道,“空骨應當知道顏某性好龍陽,喜做斷袖分桃之事。”
空骨淡道,“在下深知瑾之是斷袖。”言罷近到我身旁幫我攏好袖子道,“隻是你讓娘子臉紅羞斂,這倒讓我不快了。”
我揮揮手,“無妨,我隻是臉皮薄,看這等風月之病難免老臉抽筋,不關顏公子的事。”
顏公子起身,靜佇半晌,忽然笑道,“也罷,在下以後當多注意醫德。不過撇開這點,在下有兩個消息需告訴公子。一好一壞,公子願聽哪個。”
空骨道,“壞消息。”
顏瑾之道,“姑娘絕育,顏某無計可施。”
空骨愕然,向他邁了幾步,竟有些控製不住臉色,聲音冷凜,“願聞其詳。”這回我倒是十分平靜,拉著空骨問道,“你很在意我們是否有孩子嗎?”
他聲音微啞,摟著我道,“我不在乎,你最重要。”
我前世例假來得晚,在醫院裏查出睾酮值過高,實患某種苦惱全天下不孕女性的疾病,自己當時怕麻煩不敢告訴父母,也混混沌沌適應了自己例假不調很有可能絕育的事實,沒想到人至此世,連著這渾病也帶上了。
我的坦然倒讓顏公子有些錯愕,他道,“顏某也不知知景姑娘性為潑辣,風月之事不避嫌談也罷了,知曉自己無嗣之實竟也如此襟懷坦淡。”
我白了他一眼,“無嗣如何?這樣也好,我以後不需擔心生出個孽障來分擔然瑾對我的愛。”
顏公子眼瞳深徹幾分,“姑娘實在有趣,微言驚駭。”倒是我身旁的空骨有些躊躇,他拉住我的手道,“景景,我們還是聽顏公子把好消息說完。”
顏瑾之道,“好消息是顏某可以姑且嚐試,興許可以解開姑娘的冷淡之征。”
我知道臉馬上要紅了,慌忙遮住臉頰道,“這事慢慢行之,倘若沒有良方我和空骨也是不會怪你的。”語畢,偷偷瞄了空骨一眼,空骨和我反應截然不同,一點也不害臊,侃侃道,“希望瑾之盡快著手此事,空某必當感激不盡。”
送走顏瑾之時,他倏爾側頭道,“其實絕育之嗣也並非著實計無所出。”
空骨竟有些急切道,“有何計策?”
“淡斐國有一神壇,去雲蘭國君主淡子伊那求一隻紅簽,心靈虔誠祈禱三日,於折日清晨子時祭壇上便可抱得子嗣。”隨後他輕笑道,“隻是為神明所賜,並非知景夫人所生罷了。”
我笑了,“我覺得公子此話有假,這燒燒香火便能求得子嗣的事果真邪乎,何況孩子竟無根而現於神壇,怕是從天上掉下來吧!”
顏瑾之瞥了我一眼,撥著指尖的金蠶診線,“你當那紅簽是好求的,淡子伊是雲蘭皇帝,年紀十五,為人乖戾,紅簽豈是說給能給的。”言罷,他忽然邪笑道,“說到孩子神壇顯現之事雖然鮮見,卻也是有據可考的。知景夫人身邊可有一位生於神壇的朋友。”
“誰?”
他望著天際處巍峨挺立的語山,嘴角勾起一絲陰惻惻的微笑,“天下第一賤官——剛捅死天下一大禍患煙沙太子的雲昕遙公子。”
我就是心比豆腐軟,籌劃了半天最終讓畫兒玉蕭吊在我的頭上的紅梁上。花姬要用玉蕭砸骨骨這想法我可是不敢苟同的,既然要驗證他化險為夷的能力,那麽估摸著也可從我身上下手。否則砸到骨骨的臉可是萬萬不行的。
畫兒可是神情瑟瑟,像是看到神經病一樣道,“小姐你最近發燒了嗎?”
我汗涔涔地撩了麵皮上一把汗,“你知道的,我這幾天腦袋有些不靈光,需要玉物這等具備靈氣的物件砸砸腦袋敲出混沌。”接著訕訕道,“這是我娘家的土方。”畫兒道,“您要是出事,畫兒可是擔當不起。”我擺擺手道,“無妨無妨不礙事,砸暈了你如實告訴空骨便是了。”
開飯時,我對樓上的畫兒使了個眼色,她咬著牙齒,破釜沉舟般剪開細繩,隨後一物件獵獵而落,含著一塊哈密瓜的我視死如歸地閉上雙眼。
半頃,竟什麽也沒發生。我慌忙抬眼,看著畫兒向她使了個眼神,卻發現她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匆忙跑了下來,對著正在吃梨的空骨放下雙膝便是跪地一磕。
空骨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伏在案桌上,輕歎道 “畫兒……”
畫兒哆嗦道,“公子求你……畫兒不是故意的,是小姐……”還沒說完,他忽爾從袖中抽出一隻玉蕭,十分淡然地望著我。
驚愕之間我竟語無倫次,“我這幾天……是我讓畫兒……我的腦子……”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後冷聲道,“不錯,是我讓畫兒用玉蕭砸我,這並不是她的錯。”
他忽然推開桌上的梨道,“這些水果你可動了手腳。”言罷,似極輕地笑了聲,麵上卻無表情,眼瞳也是空的。
我悻悻道,“對,我是動了手腳。”隨後擠出一絲苦笑,看著他輕蔑的眼神,眼底裏他的身影疊成了三個迷離起來,腦子也開始混沌模糊,他忽然衝過來抓住我的肩道,“景景。”
我強撐著擠出一句話,“藥是我下的,可我始終狠不了心相信你是個怪物……”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有給自己下毒藥的時候,也沒料到這毒藥劑量下得如此之狠,險些讓我小命嗚呼。
我歇在床上,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發燒感冒了,嘴唇被燒得蒼白,身上也冷暖不定,渾渾噩噩了幾日後終於醒來,卻發現空然瑾躺在身旁,身體環抱著我。我感覺骨頭生冷,向他的方向擠了擠,心想自己究竟造了什麽孽,抽了風去檢驗他是不是什麽怪物,腦海裏驀然浮現花姬的身形。
“你不是想了解空骨對雲家做的一切嗎?”他轉過身來,笑靨如花,敲敲手中的玉蕭道,“那就從了解空骨公子是什麽開始好了?”
空骨為人清冷,身體卻微熱,暖著我的身體讓我很是安心。我偏過頭,看著他的睡顏傻笑了一下。美人如畫,平日霜冷寒降深入秋潭的雙眸緊閉,隻留著墨黑極濃的睫毛。我用手指畫著他的輪廓,順著額心滑過鼻翼,最後點到人中,停留了一下,有些無力地湊過去,輕觸他的淡色的唇瓣。我偷腥地收回嘴唇,笑了笑,“我知道你是醒的。”
他睜開眼,眼瞳裏閃著無法抹去的倦色,“景景……”
我道,“你離我這麽近如何,又想對我圖謀不軌嗎?”
他這回十分認真地看著我,瞳色極深,“你本來就是我的人了,我和你同枕而眠不是理所當然。”
“想不到你也會說出這麽不正經的話!”我立刻往旁邊挪了挪,卻被揪過來,“你覺得我可怕嗎?”
我如實道,“可怕。”眼睛轉了轉,“為何對下人都那麽凶!”又覺得說得不過癮,補了補,“知道你是怪物後便更讓人膽寒了。”
他似乎又生氣了,“你可會不要我去找別的男人了。”
我抬抬眼皮,無力打諢道,“我就是那小人瑾花心,朝在夕不存。”雖後厚臉皮眨眼,“如何?”
他扭過頭不去看我,半晌後忽然冒出一句話,“你敢的話,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啃下來全部吃掉。”
我渾身觳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臉上浮出淡如柳絲的笑,不緊不慢道 “你從踏入空府那日便該明白,我最恨忤逆我的人。”隨後湊過來道,“吃了你後我也會死。”
空骨說完那些話後讓我十分抑鬱。端送中藥的大夫說我吞了“斷腸散”,身體大概會很不如以前了,以後不小心吹了風興許會得傷寒。他又烏鴉嘴道,“姑娘不僅宮寒,胃也患有大疾。”最後的最後八字胡一抽,捋著冠帽上的流蘇道,“姑娘應當注意筋骨,現在你骨骼脆弱,稍有不測會被輕易折斷,碎成齏粉。”這時空骨正吃著一顆櫻桃,瞥了過來,鮮紅的汁液流下,唇角殷紅如血。
我喉頭一緊,汗如雨下,第二天下午便帶著病體跑到紅花館找花姬。
我單槍直入挑明道,“我覺得然瑾不僅是個怪物,腦袋還有些問題。”
花姬這幾日放浪形骸玩得很開,一名豔美舞伶在他口中落了一隻葡萄,他含著葡萄輕笑,攬了那舞伶纖細的腰肢,“這就對了,我跟你說過,空骨公子並非常人。”我對這種旖旎場景見怪不怪,但還是有些眼乏,按著眉頭道,“我覺得他……”欲語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