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金玉敗絮
哥哥出蠶室那天,我剛病去抽絲。
他全身觳觫,雙腿已站不穩,跪在地上,臉如白蠟。我過去扶他起來時,白景望與愛妃紫涵經過。紫涵因我在劍館和白小侯爺練過劍對我心生間隙,她肚量素小,擔心白景望曾與我真生過情愫,路過正攙著哥哥的我時,狠狠把我絆了一腳,我身體前傾,跌到了一處青苔階石上,額頭血流如注。白景望也是淡漠地看了我幾眼,眼神略顯複雜,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後幾日,我哥發了高燒,我綁著額頭繃帶悉心料理了他幾日,方才好轉。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哥卻沒有抽絲的好運,因蠶室著涼,竟落下了傷寒,雙腿時常麻木疾癱,實在站不起來時坐在輪椅裏與儒雅墨別無二致。
我曾質疑過我哥的話,覺得他應當有誣賴雲昕遙的嫌疑,但雲斂影是我哥,是我這世唯一能珍惜的人,他入蠶室之後我心痛如割,落下腿疾病根更讓我悲痛欲絕,腦袋混沌一片,已不想探究他與雲昕遙的過去。
既然我哥讓我恨他,我就隻能恨他。
後來白小侯爺曾經找過我幾次,說的是些道歉的話,而我當時已經無法顧及與他的是非恩怨,敷衍回應自己已經原諒了他。
悲劇竟又發生了。
紫涵把我皇宮裏的貼身丫鬟畫兒殺了,手段極其殘忍。畫兒是宮廷唯一待我最真心的姑娘,她是一個孤兒兼啞巴。畫兒在我大病之時連夜熬藥,傍在床側和我哥連夜守著我,在我情況稍好之時及時喚大夫為我把脈,直到後來高人相助,待我病好之後才回房休息。
她死的那日吊在梁上,森白臉頰上現出兩個血窟窿,眼珠已無,手腳被人剁斷,身下一攤鮮血。
我當晚臉色刷白,生平第二次看到待自己好的人死去,割斷白綾,不顧恐懼地抱住她殘破的身體直直跪了下來。
後來醫師殮了她的棺,道她還被侵犯過。
一切終究水落石出。紫涵原本打算派一男子溜入房中殺了我,那晚我去照顧哥哥留畫兒一人在閣中。男子覺得紫涵麵容姣好心生邪念,又見她無法言語於是色從心起逼她與其交合,畫兒手無寸鐵,掙脫他時大叫起來,奈何蹦出的破碎音節更是嚇到了房邸周圍的兵士,全程始終無援可待。
最終凶手殘忍地對她的屍體動刀,造就了後來的一切,同時以示對我的警告。
其實紫涵可以不把這暗殺我的事鬧得這麽大,她興師動眾表明殺我的意圖需含蓄點才好,奈何她父親是白小侯爺的叔父,也是皇帝的哥哥,權大位高,根本不把我這種剛被平反的雲家之女放在眼裏,我也找不了地方說理。索性找到白楚之,向他討個說法。
他隻說了兩句後。
我退後幾步,手中端給我哥的湯碟落下,打算與他冰釋前嫌作朋友的心思頃刻間灰飛煙滅。
那是多麽惡毒殘忍的兩句話,字字入骨三尺,令我永生難忘。
後來他也來找過我幾次,我一直拒而不見。
我永遠不會再原諒白楚之。
轉眼之間,十日已過,在夜夜鬼話的我身上所掉的雞皮疙瘩累了數十寸後,最不情願盼到的日子終究到了。
清晨起床之時,空府早已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安置聘禮,籌辦酒席。
我也換上了一身新衣——一身湖藍錦裙。我嫌發釵麻煩,讓侍女拆了繁複發飾上的裝飾品,撤了臉上讓我頗感不自然的鉛粉,素麵迎天的上了路。
空骨你不是想讓我做伴娘襯現慕容白月的美貌嗎,我合了你的意就是。
我入婚禮主堂時,空骨身著紅衣,頭戴珠冠,將平日如墨散發也束紮起來。失心瘋這一點我倒是相信了,論披發還是纏發,空骨那張臉亙古不變,三百六十度全角美如畫,沒有發絲的遮掩,整張臉更顯雪白瘦削。
我打量他身旁的慕容白月,一身紅紗曳地裙,頭戴鳳冠霞帔,墜著大大小小五彩斑斕厚重得讓我都覺得為她脖子著急的步搖金鈿,額際吊一橫玉薔薇雕玉,下覆著火紅蓋頭。
平心而論,慕容白月雖美,和空骨立在一塊怕也是唐突了空骨的灼華。
這時我示意花姬把我推過去,板著一張比拉皮還假的笑臉兩眼彎彎迎了上去,空骨淡望著我,臉上捉摸不出任何情緒。
我道,“公子大婚,我來晚了還望原諒。”
他點點頭,隨後向賓客進酒。
隨後婚禮的賀詞以及官族江湖人士的聘禮報數情況我也記不清了,做完伴娘後,我一人坐在那檀木輪椅上冷冷抿了幾口果酒,胃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站在我身旁的花姬推著我走下空骨設酒宴的高台,途中一女子突然衝了下來,拉住花姬的袖口說了幾句話。我的輪椅卡在空骨咐人特地修建的推椅道上,半塞著進退不得。
與花姬談話的那女子我可是認得的,她就是月華坊的美女伊子斂,上次武林盟會花姬為我擋燁匕的那位。兩人在那裏談了多久,我便在那裏卡了多久,一肚子醋缸青杏的我沒甚麽心思去側聽他們的談話內容,隻是扯了扯花姬的袖子,望了望下麵婚宴正在喝交杯酒的那對紅衣眷侶 ,“我何時才能下去?”花姬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仍和伊子斂談涉,我頗有些苦惱地扶扶額,卡在他們中間,後來他們的談話我也聽得清明了幾句,雲裏霧裏還未弄徹內容之時,伊子斂倏然甩開花姬的袖子,頗為憤恨地跑上了酒宴樓台,我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道,“筠之,可以下去了吧?”還未說完,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四顧了周身,才發現花姬不知何時鬆開輪椅把手,袍角飄飄疾步跑去追伊子斂了。眨眼須臾間,我已身體前傾,隨著輪椅以不可言喻的加速度箭速般衝了下去,還沒反應過來,下巴磕地,狠狠地摔在空骨婚宴的大紅地毯上。
輪椅輪子歪仄了一邊,尚好的另一輪子仍“軲轆”轉動不停。
我撐起手臂,狼狽不堪地直起脊住,背部卻傳來穿刺撕裂般難以想象的疼痛,我不由悶哼了一聲。這時響起一女子聲音,“這下可好,雲家唯一能站起腿跑上幾步的人也成殘廢了。”我自知那是誰的聲音,抬起頭,發恨得看著紫涵,她卻歎道,“嘖嘖,真是可憐。”手指向婚宴密集人群的一處,“連你哥都不能來扶你一把。”
我順著她視線看去,雲斂影被困在一幫小孩子之間,一側輪椅裏的儒雅墨臉色清淡,卻露出一絲看好戲的神色,小孩們模糊的聲音傳來,話語細碎,有一句卻讓我聽得明晰萬分,“沒爹娘要的無種死太監。”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幾近噬心的憤怒,忍著劇烈的疼痛站了起來,幾乎是靠著慣性讓自己衝到那群小孩麵前,喊了句,“你們全都給我閉嘴!”
一時之間,全場近乎出奇得安靜了下來。。
樓上酒席的戲子正在上演今年紅火盛名的話劇“雲家蕭牆”。一戲子褪下外穿的褲頭,跪了下來,另一戲子拿了把明晃利刃,色厲內荏得地戳向對方褲襠,戲子應景癱下身來,惟妙惟肖發出一聲慘叫。
正掀慕容白月蓋頭的空骨也頓了動作,轉過身看向我。
我身體堅持不住,摔在地上,五指握拳,指節發白,指著那幫戲子對著空骨顫聲道,“空骨公子請我雲家坐宴是來羞辱我們的嗎?”
空骨神色大變,嘴唇緊抿。
我發出一聲極輕冷笑,寒冷刺骨的聲音也把自己嚇了一跳,正欲說出下一句話時,空骨棄了金杆,衝上前來,我冷冷瞥了他一眼,笑得犀利刺骨。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猛然把我摟抱起來,
身後一片嘈雜,我瘋狂地捶著他的手,近乎失去理智道,“放我下來!”
他走向裏堂,猛得踹開一扇門,把我放到床上,轉過身後將門合好。
我掙紮著爬起身冷笑道,“你羞辱我也罷了,為何還羞辱雲斂影?”說著說著,眼圈紅了起來,“你明明知道我哥身受腐刑,為何請了那班戲子,你明明知道我從第一眼見你時就喜歡上你了,為何還拚命羞辱我?”
他嘴唇顫了顫,“景景……”
我咬著牙道,“我一直想你為何對我這麽溫柔,現在大概明白原因了,你和儒雅墨他們是一夥的,非要聯手弄垮雲……”還沒說完他突然衝上來壓住我的唇瓣。我頭腦霎時一片空白,醒悟過來後拚命地敲著他的肩,卻被他牢牢錮住雙手。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得便是空骨這類的人,他看似冰冷如水,待人如鏡,卻使得一手“背方桌下井,隨方就圓”人際交往的好手段,看似溫涼如水,卻內生出一種近乎殘暴的特質。
他的吻初為輕綿柔軟,唇瓣如水輕觸,而後我喪失了自控,他便拖著我的腮開始描摹我的唇形,並開始探進我的口腔。我起初羞惱地掙開他的桎梏,卻被他越發捏緊手腕。他整個人的氣息都壓了下來,他身上的幽香襲入鼻翼,我如同苟延殘喘爭著最後一滴水的魚,自知深陷囹圄,卻無力掙脫,最後又如溫水的青蛙一般放棄了掙紮,雙手不由放上去勾住他的脖頸,將自己全身心綿密不漏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