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北京夏天的烈日不是一般的狠,從公車上下來,童苑感覺陽光要燒得皮膚嗤嗤響,快要被點著了。邁著小碎步,高跟鞋踩著地板叮叮的作響,散發在燥熱的空氣裏。童苑以飛快的速度衝到公司樓裏的小賣部買了隻雪糕給自己降溫。雪糕的冰涼迅速浸入身體裏,暢快淋漓。童苑感覺自己複活了。


  理了理衣服,童苑從側麵的樓道裏出來,準備上樓。電梯門口的人寥寥無幾,隻有牆上的視頻裏反複的播著一個汽車廣告。童苑動了動被高跟鞋折磨得發酸的腳,餘光中感覺有人在注視她。童苑好奇的偏過頭,看見對麵一個個子高高,眼睛很漂亮的男生正看著自己,隻是眼神很不友好,敵意和憤怒盈滿了眼眶。童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轉過頭不去理睬,可是卻渾身不自在。童苑從來沒有覺得等電梯的時間是如此的漫長,紅色的按鈕閃爍著,卻遲遲不到一層,童苑隻得盯著銀色的電梯門裏自己的影子。兩個電梯一前一後的開門,那個男的像是故意要跟童苑拉開距離似的,幾秒鍾後徑直走進了另外一個電梯。童苑懶得理會他,隻想衝到樓上趕緊脫了高跟鞋,解放一下腳。


  童苑把包包扔到自己的辦公桌上,便衝到洗手間裏,坐在馬桶上,脫了鞋子,讓水盡情的衝刷在腳上。


  “童苑,你又在衝腳啊?今天又受折磨啦?”夏希站在鏡子麵前邊臭美著頭發邊問裏麵的童苑。


  “夏希哦。是啊,站了半天,結果在公車上還站了一路,又熱又累,快烤焦了。”童苑的聲音好像被涼水衝走了所有的疲憊,倒是很清澈。


  “那個小氣鬼又讓你坐公車回來,打個車會死哦。”夏希對老板的摳門厭惡至極,替童苑抱不平。


  童苑把腦袋伸出來,把手放在嘴巴上“噓”的一聲。夏希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打著“OK”的手勢。


  “你對麵來了個帥哥哦,新來的設計。”夏希繼續跟童苑說著,“這個家夥有點耍酷,一上午就沒笑過一下。”


  “也許人家靦腆了,那時候何麗不是說是剛畢業的嗎?”童苑猜測著。


  “你見了就知道了。我還真看不出他哪裏靦腆了,好像恨著全世界一樣一直板著個臉。”夏希歎息著這個不完美的人。


  “嗬嗬,那看看一張帥臉也不錯啊,不惹怒他就行了。”童苑開玩笑的說。


  “你看見了就知道了。我先閃了。”夏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滿意的笑了笑就走了。


  童苑終於覺得腳受的一上午的折磨已經完全得到釋放了,才晾了晾腳,換上了帆布鞋,把高跟鞋裝在的袋子裏,提著走進辦公室。


  吃飯和午休的人紛紛回來了,童苑跟大家打著招呼,發現自己對麵一直空著的座位已經坐了個人,隻是一直低著頭,對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似乎根本就不是身在其中。童苑剛想打招呼,他感應似的抬了頭。看見這張臉,童苑的笑容僵了三秒鍾,這分明就是那個不久前莫名其妙瞪她的那個人嘛。而此刻的他也正是敵意的眼神看著童苑。童苑很快恢複了正常,隻是打招呼的話終於沒有說出口,隻是笑了一下,低著頭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怎麽樣,夠冷吧?”夏希發過來一個消息。


  童苑發了個小貓點頭的表情過去,可是心裏卻感覺有點詫異,雖然他充滿敵意,可是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的時候,這個人卻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隻是童苑在記憶裏搜尋了半天終是無果。與大表姐四處漂泊的日子,那些朋友都隨風而散了,而童年隻是遙遠的記憶,那人那事都不知道是否還在。


  何麗在公司內網裏發消息,通知大家今天晚上聚餐。


  今天是媽媽離開童苑十周年了,童苑沒有心情在工作之後還跟一群人嘻嘻哈哈。


  下了班,童苑跑去給何麗請假。何麗正站在那裏整理文件,在何麗的桌上,童苑無意中看見向頤的簡曆,那個熟悉的地名映入眼簾,而且居然還是跟她同一個學校畢業。


  何麗抬頭問童苑有什麽事,童苑收回思緒,笑著說身體有點不舒服。何麗明白童苑懶得去參加這種無聊的聚餐,也不再問,隻是說跟李總說一下。童苑笑了笑,擺著手說再見,便收拾東西回家了。


  夕陽還未褪去,地麵的熱氣迎麵而來,跟蒸籠一般,童苑想著飯桌上又是李總無休止的慷慨陳詞,慶幸自己已經逃離,可以回家舒舒服服的洗個澡,然後躺著,要不然真要崩潰了。隻是看了向頤的簡曆,那個熟悉的地方很久沒有提起,記憶被複蘇了。


  走進屋裏,落地的玻璃窗印著落日的紅霞,米色的紗質窗簾偶爾隨風飄動一下,茶幾被擦得明亮,電視被安靜的擺在客廳中央,每個角落的梔子花都有盛開,散發出幽香。童苑把包扔在沙發裏,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空落落,即使大表姐遠去美國的那一天。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遺棄了。


  草草的洗了個澡,童苑穿著棉質的睡衣,赤腳穿過大廳,睡衣上是頭發還沒有幹滴下的水珠打濕的印記。童苑坐在盛開的梔子旁邊,遙望著遠處的被晚霞映紅的天空和對麵有點殘破的矮樓,眼前卻幻化出媽媽的笑臉,12歲的記憶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重複,媽媽說睡會,然後永遠就沒有醒來了。如果媽媽還活著,今天會是什麽樣子,童苑愣在那裏發呆,想象不出。


  電話鈴聲驚夢一般,驚起沉思的童苑,她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跑過去抓住電話,是大表姐的越洋電話。


  “小小,今天好不好?”


  “嗯,我今天很好,姐姐。”


  “你剛剛幹什麽了,發呆吧?”


  “嗬嗬,剛從公司回來,今天跟老板見了個大客戶,而且我……”


  “小小,真的不願意來美國嗎?”


  “姐姐,我不能去,這裏有媽媽的記憶。”


  電話兩端的沉默。終於童苑打破靜默。


  “姐姐,現在美國幾點?”


  “大概淩晨四點多吧。”


  “姐姐,你睡覺吧,我真的沒事,隻是很想你。”


  “可是我不能再照顧你了,小小。”


  “姐,你已經照顧得我很好了,真的!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庇佑,你的懷抱,可是你會永遠留在我的心裏,真的!”


  大表姐沉默了,良久才說:“小小,如果一個人真的很不快樂了,就告訴姐,姐永遠等你過來!”


  “好!”


  “姐,你先睡吧,我去洗個澡,然後看會電視,今天逃了公司的聚餐,肯定又是老總的訓導會。”童苑故作輕鬆的說。


  “好的,你也早點休息。”


  掛了電話,濕濕的頭發偶爾還會滴落小水珠,童苑腦子裏閃現媽媽離別前那一幕,瘦瘦的手指撫摸著童苑的頭,眼睛裏盛滿了淚水。大表姐走過來,伏在床前,媽媽把童苑的手放進大表姐的手中,眼睛裏是多麽深的囑托。


  自那天童苑去睡覺後,再也沒有等到媽媽醒來。


  死別是一件多麽傷痛的事情,童苑覺得此刻的自己是多麽無力,想要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刻,可是那些都隻能永遠留在記憶裏。


  天已經四處泛起淡黑,夜幕降臨了。童苑趴在窗戶上,看著對麵樓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進進出出,穿著各式各樣的夏裝,但無一不是顯得閑散,也許是北漂的人們真的太累了,隻能穿衣服的時候讓自己覺得不被束縛。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煩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憂愁。童苑看著樓底下的人們在一天忙碌後愜意的微笑,還有手挽手親昵的情侶,也許他們無比羨慕路這邊住在豪華房子裏的人們,而此時的童苑躲在大表姐為她準備的大房子裏羨慕他們臉上的微笑。他們很辛苦,可是他們有思念的人,有奮鬥的方向,或許是給勞累了一輩子的媽媽幸福的晚年,或者是給孩子溫暖的家,或許是給愛的人溫暖港灣,為了這些的實現,他們有期盼的驕傲,可是童苑現在卻不知道自己要期待什麽。


  童苑其實深深眷戀著表姐,隻是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表姐為了媽媽的托付,用了十年的青春陪伴,帶著她流浪,含辛茹苦,她怎麽還可以繼續去分享她的幸福、她的青春、她的人生,成為她永遠的包袱了。


  童苑深深的呼吸了一次,繼續看著樓底下的人們,黑色要快要掩蓋這個世界,燈卻不失時機的亮了起來,繼續給忙碌的人們給予光明,世界就是這樣,沒有完整絕望,隻有絕望在別處的寂寞。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有個影子那麽的熟悉,像極了那個新來的叫向頤的同事,童苑不由得注視著他,直到他進到樓房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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