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過分平靜
病床上的雲歡顏陷入瘋狂,整個人掙紮不休。淒厲的吼叫尖銳如針深深紮入人心,那樣的痛與絕望濃烈令人無法呼吸。
縱然是見慣了生老病死的他,仍不免被其悲傷感染。第一次覺得自己手上有了罪惡,他不是救死扶傷,而是惡意奪取人命。
黑發粘在臉上,赤目凸出,仿佛欲化成厲鬼將殺死她孩子的人通通拖入地獄。美麗清瘦的臉失去了原本的恬靜淡雅,猙獰如鬼魅。
兩名護士緊緊按住她,怕她太過激動會傷了自己。可纖瘦如柳,剛剛清醒的她卻力氣奇大,護士額頭已經沁出汗珠,幾乎按不住她。
狠絕的嘶吼聲聲泣血:“赫連玦,我恨你,恨你。你殺了我的孩子,就算死我也不會放過你的。赫連玦,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我恨你……”重複著心中的怨與怒,情緒已經崩潰。
東方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上前勸說的念頭,轉身囑咐道:“給她打一針鎮定劑。”
“是,東方醫生。”
“不……你們這群幫凶……放開我……放開我……你們殺了我的孩子,一定會有報應的,一定會的。幫凶……我不會放過你們的……”隨著藥液注入體內,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甘睜大的眼睛也抵不過藥效緩緩閉上,咬破的唇,慘白的臉,交錯縱橫的淚,烏絲零亂遮住了半邊臉。
此時此刻的雲歡顏悲傷絕望,就算被藥物鎖入夢境也解不開她心頭的沉悶,眉心的殤那麽深,使人不忍直視。
“好好看著她,不能出一點意外。”語氣多了幾分凝重。
*
一夜暴風驟雨,花園裏嬌豔的玫瑰落了滿地,零亂的殘紅如同戰場。點點全是血,滴滴都是淚。赫連玦一身濕漉漉的回來,腳步有些虛浮,藍眸布滿血絲顯得猙獰。身上散發生人勿近的冷漠,傭人紛紛懼了這冷意,有意逃開。
嬈華匆匆跑來,滿臉擔憂和慌亂:“諾諾吵著非見你不可,她拒絕用藥,門主,諾諾快不行了。”壓抑的淚再也克製不住滑落。
斂了斂神,臉色凝重,大步跑向柳依諾的房間。虛弱的她已經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卻固執拒絕醫生的治療:“我要見玦,你們去告訴他,我要見他。”一句話整個人已氣喘籲籲,耗盡力氣。
“諾諾。”擔憂地上前,將快要摔倒的她扶上起來。水腫使她少了纖瘦,麵目全非,似吹了氣的娃娃,隨時可能爆炸。
一見到赫連玦,柳依諾迸發激動,手指用力握著他的手,那麽緊,用力生命最後的力氣:“為什麽要拿掉歡顏的孩子?”眸中閃爍著不可思議。
“她身體不好,本就不適合懷孕。”輕描淡寫,是安慰柳依諾,更像在給自己心理建設。
“都是為了我,是不是?玦,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拚命睜大眼,淚還是滾了下來。果然是個掃把星,害了養父養母,現在又害死雲歡顏的孩子。
狂風暴雨中他已經將痛苦宣泄並封存,痛成了血液裏的部分。他不會讓任何人輕易看出,尤其是柳依諾。
冷硬的臉沒有一絲愧疚,隻有對柳依諾的憐惜。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聲音很溫柔:“傻丫頭,這不關你的事。她一開始就是我們選擇的,不是嗎?現在隻不過是現實拖延的計劃而已,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殘忍的話說得無比輕鬆,仿佛雲歡顏隻是一隻白老鼠。
赫連玦越是如此,柳依諾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他是為了自己才這麽做的,雖然他從不流露出半分在意,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麽期待這個孩子。
為了她,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對雲歡顏如此殘忍。表麵上看他是殘忍的魔鬼,實際上他內心的煎熬和痛苦絕不比任何人少。
“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沒用……”得到肯定的答案又如何,隻有徒增痛苦而已。
一切都不一樣了,再也回不去了。
“諾諾,你記住了,孩子是我拿掉的,就算錯也是我。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救你的,不管付出什麽。”呢喃著將她攬入懷裏,她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他唯一能還她的也就剩下一份健康了。
閉了閉眼,比死更痛。聽著那熟悉的心跳,她卻無法再擁有。她明白赫連玦的想法和做法,即使他從未說過。
她也許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他愛上了雲歡顏,隻能用這種方式補償她。如果接受可以讓他沒有愧疚的話,那麽,就算是煎熬,她也願意。
“玦,再抱我緊一點,緊一點。”貪婪地要求著,這樣的擁抱會越來越少,直到她徹底消失在他生命裏。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痛苦,但為了他,為了媽媽,她會堅強。
雲歡顏再度醒來,所有護士嚴陣以待,準備好彈力帶和鎮定劑,在必要的時候使用。然,雲歡顏出奇安靜。
不哭不鬧,甚至要喝水,說餓。
與昨晚的瘋狂激動,淒厲怒吼簡直判若兩人。越是反差大,越令人擔憂。為她準備潤補而清淡的東西,雲歡顏一口一口吃著。
好幾次欲吐,她都忍下,再吃。
明明吃得很痛苦,她卻一直堅持著。眸中一片死寂,明亮的眸子似蒙了塵的珍珠,不再有任何瑩彩。蒼白的臉透明如玻璃,輕輕一碰就會碎。
她的舉動令人詫異,不解。她很聽話,不吵不鬧,無悲無喜。隻是,這樣的壓抑更令人驚懂。沒人猜得透她的心思,仿若沒有思想的娃娃。
幾天觀察下來,雲歡顏恢複的情況好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為她的積極配合。
離開了特護病房,回到她的房間,她足不出戶,整日對著天花板發呆。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安靜得不可思議。
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那個孩子不曾存在,也沒有被人強行取走。
“我要見東方煜。”又過了幾天,她突然開口。這樣的要求護士嚇了一跳,卻不敢違背。因為她的痛和壓抑深深震撼了她們。
柳依諾病情惡化,東方煜一直住在雪園,所以,很快到來。站在門口,凝著半靠在床頭的雲歡顏,聽說了她這幾天的情況,猜不透她的想法。
“聽說你找我。”走了進來,高大的身影帶著幾許陽光的味道。明明有溫暖的氣息,雲歡顏卻覺得無比森冷。
就是那雙插在口袋裏的手殺了她的孩子!
痛漫過喉嚨,她強自壓下。緩緩轉頭望他,用極其平靜的聲音說:“我現在可以換腎給柳依諾了。”不是詢問,不是要求,隻是表達自己的意思。
劍眉緊蹙,她的反應超乎常人的思維。被人拿掉孩子,她不是應該恨赫連玦,同時也恨柳依諾嗎?為什麽還會主動要求幫她換腎?
想不明白,是女人這生物太複雜,還是他最近太累,思維遲鈍。
“你真的願意捐腎給諾諾?”此問一出,他已後悔。這麽白癡的問題怎麽會從他口中說出,真是丟臉。
依然靠在床頭,陽光輕漫過她的臉為她鍍上一層淺金,不再透明,使得唇畔的笑更加刺目:“你不覺得虛偽,我都懶得聽了。你們做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柳依諾嗎?”語氣十分不屑。
何曾被人這麽冷嘲熱諷過,東方煜有些不悅。他不是聖人,做不到寬容。同情雲歡顏卻並不表示他願意忍讓,是,她的處境很可憐,值得同情,隻是,她還有機會,而諾諾沒有了。
再者說,他的心始終是偏向柳依諾那一方的。盡管對她有愧,也不深濃。他做了一個醫生該做的事,也許手段不對,行為卻無愧於心。
“如果你確定自己可以,我馬上去安排手術。”有些賭氣,這一點都不像他的風格,卻輕易被雲歡顏激怒。
“別急。我有幾個條件,等談妥了再安排也不遲。”臉上一片淡然,不驚不怒,卻流露出不容人反對的堅定。
雲歡顏有條件的捐腎在東方煜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錯愕隻有兩秒,嘴角泛起冷光。他還真以為她有多麽不同,原來不過如此。
靠在牆邊,姿態有些閑散:“你還是跟玦談吧,這裏是他的地盤,他做主。”
“我不見他。”語氣十分堅持,狂燃的怨怒被她強行壓下,快得仿若一縷輕煙,不留痕跡。“不想談可以,別後悔。”別過臉去,凝向窗外,沒有低頭的打算。
東方煜靜靜看了雲歡顏十秒,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有著比一般男人還堅強的意識。他對她倒是產生了幾分好奇,當他意識到時,話已出口:“說說看,也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雲歡顏並沒有馬上驚喜轉頭,望著窗外景色的眸蒙上了一層淺霧,唇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心越痛,她越要微笑麵對。
事已至此,她已經無法再對赫連玦有一絲一毫信任。為了以後,她必須為自己爭取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