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她還活著
赫連玦的手如鐵挾緊緊箍住她的手,掙紮了幾下便放棄。現在走這麽一段路對她而言,的確很辛苦,如今有人代勞,她再不識好歹就顯得有些矯情了。
在雪園人的眼中,她早已是個妖孽的化身,如今再多幾個綽號或罪名,對她而言無關痛癢。
到了客廳,雲歡顏急切尋找著:“我媽媽在哪裏?”空蕩蕩的客廳沒有人氣,站滿了神情肅穆凝重的保鏢,讓人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抱著她的赫連玦毫無表情,冰冷如同石雕。筆直抱著她走入她昔日住的房間,推開門,粉色的床上躺了個人。
逆光中雲歡顏看不清她的樣子,淚卻已模糊了視線。不知是赫連玦放下了她,還是她掙脫了他的懷抱。
當她驚恐顫抖喊出“媽媽”這兩個字時,她已經跪在床邊,柔荑緊緊握著那枯瘦如柴的手。長年不見天日的慘白,可以清晰看到裏麵紅色的血管。
“媽媽,媽媽……”經過清洗後,李秋怡已經不再披頭散發,形同鬼魅。隻是被折磨的痕跡一道道全留在了臉上,明明才五十出頭,卻已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奶奶。
臉上滿是皺褶,隻有那與她相似的五官,依稀還可看出年輕時的美麗。額頭纏著厚厚紗布,睡著很沉,仿佛一輩子沒睡得這麽安穩過。
任憑雲歡顏怎麽都叫不醒。
從最初的喜悅裏回神,一絲驚恐漫過神經。很緩慢地轉過頭,用目光詢問赫連玦。這次的他很好心,沒有讓她承受過多的折磨:“她傷到了腦子,至今昏迷不醒。”
“轟”地一下,一朵朵蘑菇雲自腦中升起,濃黑的煙霧遮住她所有思想,腦子一片空白,除了瞠大雙眸,任淚肆無忌憚流,她呆若木雞。
時間仿佛一下子凝結住,停在最驚最痛的那個點上。
菱唇張大,好半晌才從喉嚨裏喊出驚恐的稱呼:“媽媽,媽媽,你醒醒啊,醒醒啊,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媽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我還沒有好好孝順你,你醒醒啊,醒醒……”壓抑的悲傷再也承受不住,化成傾盆大雨讓自己盡情哭泣。
從出事以來,她就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必須堅強。可是,當真相慢慢浮出水麵後,那可怕的殘忍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一樁樁,一件件,接踵而至,撕扯著她的神經,但她仍咬牙強撐,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崩潰,不能倒下。
她要救媽媽,救妹妹。
如今她苦命的媽媽終於能從暗無天日的密室裏出來了,卻陷入更深重的黑暗裏。
第一次對老天爺產生這麽強烈的恨意,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她已經被折磨了整整十六個年頭,難道還不夠嗎?
要罰就罰她吧,她願意替媽媽接受任何處罰,就求媽媽能夠醒過來,醒過來!
雲歡顏就這麽跪在李秋怡床上一遍遍哭泣哀求,一遍遍自責內疚。看著這樣的她,赫連玦一顆心酸痛不已。
有些羨慕,更多的是心痛。
相較於他而言,她是幸福的,起碼她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誰,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麽。而他連想知道他們是誰都成了一種奢望,更別談孝順。
人生還有什麽比這個更悲哀?
雲歡顏從一開始的崩潰痛哭到漸漸平複情緒的啜泣,再到沒有眼淚的麻木,隻是抓著母親的手沒有鬆開過一秒。
仿佛一鬆手,李秋怡便會消失不見。
“把粥喝了。”命令式的生冷響起,哭得酸痛不已的眼對上冰冷的藍眸。
不理會他,垂下,維持著跪姿,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成了尊雕像。
“你以為自己不吃不喝,李秋怡就能醒過來嗎?要是她醒了,你病倒了,誰來照顧她?”沒有情緒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一絲嘲弄,卻驚醒了雲歡顏。
他說得對,不管怎樣她都沒有權利糟蹋自己的身體,尤其是媽媽需要她照顧的時候。她一定要先讓自己健康起來,才有能力照顧別人。
從地上站了起來,跪得久了,腳發麻,搖搖晃晃了好久才站穩,接過赫連玦手上的粥,道了聲謝。
縱然一點胃口都沒有,她還是強迫自己吃下去。
天色已暗,薄暮西沉。夕陽殘留的一抹燦金裏,月亮的身影若隱若現。站在窗前,凝望著這片熟悉的玫瑰。
一朵朵迎風招搖,飄逸著美麗。香氣沁入空中,絲絲纏上鼻息,濃鬱的香氣多了幾分窒悶,壓在心頭沉沉的。
赫連玦整整陪了她一天,她不知道他還有什麽目的,卻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這個念頭很強烈,強烈到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宿命。
“現在周海藍已經被你囚禁起來了,我們之間的容易結束了,你應該履行自己的諾言。”聲音很輕很淡,仿佛是說給自己聽。
“我會的。”三個字,鏗鏘有力。一抹絢麗的亮光劃過她黑暗的心空,宛如雨後的彩虹,讓她找到了一絲不該奢望的驚喜。
但隨即而來的話將她打入了地獄:“但不是現在。”霸道而獨裁,仿佛他就是主宰她命運的神。他的話,她不能反抗。
閉了閉眼,強迫自己用最冷靜的一麵去談判:“你還有什麽目的?”清瘦的俏臉掩飾不住的疲憊,半於光線中呈現出虛弱,可從她的聲音裏感覺不出半分驚慌。
麵對這麽多打擊仍能如此壓抑,就算是堂堂七尺男兒也未必做得到。她一個柔弱的女孩就更顯得難能可貴。
“先調養好身體。”好幾次話已到了嘴邊,一貫殘忍的他卻讓那少得可憐的仁慈占了上風,說出這樣的話。
如此優柔寡斷的自己連他都唾棄,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成了這副該死的樣子?
知道赫連玦必有陰謀,但此時此刻的她真的無力承受更多。或許,她可以假裝不知道,偷來幾日難得的寧靜。
她要陪陪媽媽,她始終相信媽媽一定會醒過來的。那麽多的苦難她都一一熬過,沒有道理在即將看到曙光的時候放棄。
就這樣吧,這麽多的打擊下,她太累了,真的需要一個緩衝的時間,調理一下,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
“赫連玦,我希望你能言而有信。”將自己的命運寄托於別人身上是件無比可悲的事,然,她一直身不由己。
高大的身軀倚著門,光影幽幽打在他身上,晦暗不明,咫尺之處,卻隔了千山萬水,怎麽也看不清。
赫連玦最終什麽都沒說,他走了。雲歡顏得到了恩賜,留下來陪在李秋怡身邊。雖然她依然沒醒,但能這樣陪在媽媽身邊,是她以前一直渴望而做不到的事。
雪園的下人不敢跟她說話,每次有事都是行色匆匆,仿佛她是洪水猛獸。能理解她們的感受,卻難免生出酸澀。
隻是,有此話不能說,說出沒用,倒不如藏成一個人的秘密。
一直呆在房間裏陪媽媽,跟她說話,給她講自己和妹妹小時候的生活趣事。她講得興高采烈,仿佛快樂的時光就在眼前。
然,每次講到,比照現在的日子,難以言述的酸澀湧上心頭。對於周英和媽媽的恩怨她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那些零星的話語太零亂,破碎,拚湊出了輪廓,卻拚湊不出完整的故事。
無端端被卷入這樣可怕的紛爭裏,她比誰都渴望知道真相。然,媽媽未醒,赫連玦她不想見,隻是默默忍受著噬心的煎熬。
突然一個被自己遺忘了多時的名字浮現,愧疚點點爬上心頭,占據著那最柔軟的地方。
赫連羽怎麽樣了?
那天赫連玦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在他脖子上割出道道血痕的樣子,她還曆曆在目。整件事中,她很無辜,赫連羽又何罪之有?
不知赫連玦會將他怎麽樣?為了得到他渴望的東西,他會不擇手段,這一點無庸置疑。
越想越心驚,眼角餘光瞥見赫連玦從樓上下來。出於本能,她整個人貼著牆,不讓他看到自己。他到樓上去幹什麽?
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使她迷霧重重的心,多了幾分希冀。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如同之前一樣傭人不會輕易在主屋走動,隻是很多保鏢如石像佇立,使她寸步難行。
大著膽子要求上樓,被有禮地攔下。越來越覺得樓上的古怪,強烈的念頭使她想盡一切辦法一探究竟。
悄悄溜出屋,從外麵看去,赫連羽的房間裏居然亮著燈。雲歡顏心中一陣狂喜,想見他的念頭益發強烈。
可是,樓梯口有那麽多保鏢守著,他又住在三樓,她該怎樣才能見到他?
仰頭凝望枝繁葉茂的梧桐,一個大膽的想法掠過。對赫連羽的愧疚化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著,費力抱著樹幹,可那粗壯樹幹她雙臂都抱不住,更遑論爬上去。
盡管徒勞又有些可笑,她還是沒有放棄。
“你在做什麽?”突然響起的暴怒嚇了她一大跳,酸痛的手一鬆,整個人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