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屠殺 一
往後幾天飯菜真是好了許多,雖然還是一日兩餐可質量提高了很多,管夠管飽,有時竟然還有白麵饅頭,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好事。
人們吃上了好飯,幹活也有勁了,一些人居然覺得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在這裏呆著還是不錯的,唉,這就是人性裏某些劣根性。
過了十來天,進入初秋時節,秋收正式開始。
收麥子時,小五真有種在水泉村的錯覺,身邊一起幹活辛勞的人們是那些鄉親朋友,大家從早到晚忙忙碌碌,一年的辛苦就在這段時間有了收獲,累也快樂著!
別人或許也是這種感受,在金黃色的麥田裏揮舞鐮刀,專心收割時,都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一心一意,隻為收成。
忙碌了好些天,那金黃色從田地轉移到了打麥場,又經過幾天的晾曬,打麥,篩選,一根根沉重的麥穗變成了一粒粒糧食,最後打包起來,碼成一座座小山,這便是大家辛勤勞作那麽久的成果。
而等到一包包糧食被馬車拉往清風寨時,人們又要麵對現實,這裏不屬於他們,這裏還是低窩鋪。
這天早上,將最後一包糧食裝在馬車上,目送車隊緩緩遠去,沿著山路迤邐而行,大家心裏頓時空落落,豐收帶來的短暫喜悅隨著車隊遠離而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憂慮不安還有對將來的莫大恐懼,很多人又想到了那四個字,卸磨殺驢,是不是到時候了?
一些人想得比較多,覺得糧食雖然收好了,但很快又將是冬季,山上需要大量的柴草,每年又都是他們去山裏砍柴的,今年應該還是一樣,這磨還卸不了,這驢自然也是殺不得。
隨後打掃麥場,整理農具,看守們仿佛清楚牛馬們的心思,罵罵咧咧的讓人們快點幹活,想死還不容易,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聽到這些話後,提心吊膽的人們安心了,緊繃的心弦鬆了幾分,又想到今天是十五,嚴大夫會來,幹活時又是分外起勁。
中午,小五還是坐在田邊梨樹下,樹上已是碩果累累,結滿了還隻有雞蛋大小的青色果子,這是冬果梨,到了冬天才會好吃,現在嚐一口會澀掉你的舌頭。
不過在牛馬們餓極時,吃個果子都不算什麽,這個看守們不會管的。
看著空空蕩蕩的田地,眼前浮現的卻是很多年前一幅幅場景,那是小時候,當麥子收割完畢,孩子們就會在空曠的地裏玩耍嬉戲,打打鬧鬧,你追我趕,就算摔倒也不會太疼,休整好的土地是非常鬆軟的,就如一張張毯子。
大人們也不會去管孩子,農閑後人們總會讓自己休息放鬆一下,男人們約在一起喝酒打牌,小酌養身,小賭怡情嘛!女人們在一起聊天幹些女紅,村裏到處洋溢著悠閑自在的氣息,農家之樂便是如此,平淡,質樸,不求太多……。
忽然,一聲慘叫驚醒了回憶中的小五,一瞬間,他還以為是在做夢,愣了一愣,繼而醒悟,神色大變。
慘叫尖銳,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悲憤絕望,能入雲霄,能下九地,令人驚駭動容顫栗,而這慘叫是小五熟悉的聲音,這是薑輝發出的!
他猛地起身,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悲號再起。
哇,大哭之聲,悲傷至極,這是絕望之後最最無奈的哭聲,瞬間,明朗蒼穹仿佛一暗,萬物之聲似乎一停,天地間隻有這聲悲號回蕩,悲天傷地,也是驚天動地。
小五身形一晃,心髒驟停,就如被一隻大手死死攥緊,臉色慘白,眼神暗淡,他已經預感到了不幸,也知道不幸已然發生,並且無可挽回。
怒吼一聲,他人如利箭飛射而出,呼嘯聲中,已至打麥場,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裏麵傳來陣陣哭聲,無力淒慘,卻能令人黯然**,傷心難過。
小五衝入人群,見到薑輝跪在地上,他眼前躺著一人,瘦小的身形,破爛的衣衫,不是薑先又能是誰!
薑先躺在地上,半身是血,胸口上赫然有一個長達半尺的傷口,血還在流,但已經非常緩慢。
瘦瘦的小臉已是全無血色,灰白無光,那是……死人才有的顏色,雙目緊閉,這張能說會道,也能給人帶來快樂,給薑輝帶來希望的嘴巴還能說出一個字嗎?
薑輝還在哭泣,淚水落在兒子胸口,與鮮血相融,這是淚也是血啊!
小五見狀,頓覺天旋地轉,險些暈倒,努力穩住身子一個踉蹌到了薑輝身邊。
這時,人群分開,嚴大夫駕拐走了進來,小五見了如見神仙,喊道“嚴大夫,快,快救救小先。”
薑輝也有了精神,哭道“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我給你磕頭了!”
嚴大夫無需診治就知結果,可他無法拒絕小五,薑輝的哀求,放下雙拐,坐在薑先身邊,伸手號脈。
薑輝淚眼滿含期望,希望嚴大夫能夠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小五也是,瞪著眼睛看著嚴大夫,等他說出“能救”二字。
片刻後,嚴大夫收回手,看看薑輝,小五,長歎一聲,黯然搖頭道“失血過多,恕我無能為力……”
薑輝哇的一聲悲號,那簡直不是人類能夠發出來的聲音,撕心裂肺,悲哀至極,在場之人無不動容,為之心酸難過。
小五小心翼翼的抱住薑先,哀傷痛苦的他已是無法控製氣息,九陰罡氣在體內急速運轉,他臉上身上已是有了隱隱青氣,冰寒氣息緩緩散開,附近的人們已是感覺到了陣陣寒氣,絲絲涼意。
忽然,薑先呻吟了一下,這聲音不啻仙樂綸音,讓小五,薑輝大喜過往,再看薑先竟然睜開了雙眼,雙唇也在微微顫動,竟是醒來了!
薑輝激動至極,悲喜交加讓他幾乎虛弱,眼前一黑,差點暈倒,若不是有股強大信念的支撐,他必會暈厥甚至猝死。
“小先,小先,你……你還好嗎?”薑輝望著兒子的眼睛,興奮的問著。
薑先目光在爹爹臉上一轉,低聲道“爹,我……我……這是怎麽了?”
薑輝又慌亂又激動地道“你沒事,很快就好了,嚴大夫,快,快救救小先。”
嚴大夫顯然也很驚訝,隨即再為薑先號脈,一握那瘦瘦細細的手腕,頓覺絲絲寒氣從指尖透入,禁不住驚呼出聲。
薑輝被他的驚呼嚇了一跳,忙問“嚴大夫,小先……他……怎麽樣了?”嚴大夫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按脈象來說,薑先已是生機盡滅,絕無複生可能,可此刻竟然還能睜眼說話,隻能以奇跡來解釋,也可以說這是回光返照。
這時,薑先已經想到自己出了什麽事情,胸前的傷口已經不疼了,他感覺身子變的輕飄飄,仿佛能夠飛起,飄在空中,越飛越高。
見爹爹那麽慌張,薑先有氣無力地安慰道“爹……我……我……我不行了,你……以後要保重……”
薑輝使勁搖頭道“不,小先,你……不會有事,有嚴大夫在,還有你五叔在……,你不會有事的……爹還要帶你回家……爹還要看你娶妻生子,爹……還要抱孫子……你……不能不要爹爹……”他邊說邊哭,淚如雨下,然後又對嚴大夫道“求你了,嚴大夫,救救我兒子,他不能死。”
薑先氣息逐漸微弱,緩緩道“爹……你……你要好好的……我……要去見娘了……我……好像看到娘了……她還是……老樣子,她在笑在叫我……娘……”說到最後他眼睛裏最後那點光芒即將消失,嘴角上卻有著淡淡笑意。
忽然,薑先眼裏光彩一閃,瘦弱的小手抓住了小五的手腕,使勁說道“五叔……我記住了你的話,這次我沒有……沒有做,我知道……我是人不是狗。”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用盡了最後那點力氣,目光徹底暗淡,再無一絲神采,空洞冰冷,直勾勾望著天空,那個兩年多來遭受到了各種羞辱折磨的靈魂已然脫離了這個軀殼,順著最後的眼神飄向空中,飛啊飛,飛啊飛。
薑先沒有閉眼,可誰都知道這個孩子已經走了,嚴大夫歎息一聲,對薑輝道“節哀順變,孩子……去了。”
薑輝木然以對,過了一會兒才呆呆地道“小先不會死……小先……他……不會死……嚴大夫你要救他,嚴大夫你是活菩薩,你一定能夠救他。”
嚴大夫知道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已是神智不清,和聲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小先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你要保重。”
薑輝望著還未瞑目的兒子,還是無法接受薑先已逝的事實,搖頭道“不,小先沒死,小先你告訴爹爹,你說話啊。小五,小先最聽你的話了,你快讓他起來。”
小五沒有說話,木然看著薑先,看著那雙對這個世間已經失望透頂的眼睛,他從未如此絕望,如此無助,也從未如此悲傷,如此憤怒,薑先的死對於他打擊是前所未有的,是,他是有過眾多親人朋友一夜之間盡數被毒殺慘痛經曆,那時他也極度悲哀,萬分絕望,可那次他畢竟沒有親眼目睹親人們的死去,也沒有見到他們最後一麵,可以說那種痛苦絕望是他能夠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