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蟬、螳螂、黃雀
鄭一象孤身一人走在泉州府城的街道之上,腳步匆匆。
作為錦衣衛百戶,接受了千戶陳岩青命令的他,雖然沒想過自己的運氣竟然會這般的好,會在剛剛抵達漳州府城之後,就立刻得到了老對頭黎無咎身中劇毒,朝不保夕,但沈萬安卻被安然無恙送回了漳州府城的消息,但這顯然卻並不妨礙他立刻想到該如何利用這一點來做文章。
而在他的不斷施壓之下,那些失去了黎無咎這個領頭之人的東廠番子們,在黎無咎毒發身亡後果然撐不住,為了保證沈萬安被抓的功勞不被他分走,提出了用沈萬安的供詞交換的條件。
他想都沒想便同意了東廠番子們的條件。
就算黎無咎身死,東廠還是不好欺負的,他也不敢做的太過分,他也就是“利用”一下這些東廠番子們在黎無咎身死後的慌亂心理罷了,能夠得到這麽大的好處,他自然是見好就收。
再之後,他便立刻按照得到的那份供詞中提供的情報,率領一眾手下一路疾馳,隻用了不過三天的時間便跑了數百裏路,抵達了泉州府城。
不過,雖然從沈萬安的供詞之中知道了木易行就在這泉州府城,是鎮海幫的副幫主,但他率領手下到來之後,卻並未立刻就按照錦衣衛慣常的做法那般,直接登門去抓捕那木易行。
相反,在即將到達泉州府城之前,他特意命令一眾手下全部分散,潛入泉州府城打探消息。
這是因為他從沈萬安那裏得到了教訓。
既然沈萬安這等家財萬貫的商人都隻不過是個中間人,那這個隻不過是區區鎮海幫副幫主的木易行,又何德何能能作為真正的幕後黑手呢?
他想的很清楚,在這個木易行背後必然還有一層、甚至兩層關係才能最終牽扯出那個真正的幕後凶手。
而之前黎無咎突然行動、秘密的抓住了沈萬安後隻不過去了一個小小的欽賢鎮,消息便被泄露了出去,引來了眾多刺客、殺手,足可見這些人的背後有豐富的消息來源渠道。
所以,他這一次若是直接以錦衣衛的身份登門抓人的話,先不說能不能順利的抓得住人,就是能夠順利的抓住木易行,那麽大的動靜也必然會立刻引來其背後那些人的注意,到時候那些人必然會立刻隱藏起來。
而且,連一個處在最邊緣地帶的沈萬安都引來了那麽多的刺客、殺手,搞出了在府城大門處公然刺殺的大動靜,那抓住了木易行之後,會招來多大的麻煩,他已經可以想象的到了。
那為何不先悄悄的查探一番,摸清楚了木易行的行蹤之後再秘密抓捕呢?而且,說不定,還能在查探之時便通過木易行,查到與木易行有聯係的背後之人的情報。
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呢?
但俗話說得好,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夠才來到泉州府城兩天,鄭一象便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尤其是今日,他不過才剛剛離開投宿的客棧,來到大街之上,便隱隱察覺到,他身後似乎有尾巴。
雖然他數次利用人流、巷道、店鋪想要甩掉這些尾巴,但每一次,他都很快就被再次盯上。
這個發現,無疑讓他心中愈發的警惕起來。
錦衣衛固然是個足以震懾不少人的身份,但這一次他選擇了隱瞞,而且,這些人既然敢在漳州府城大門之外悍然對東廠的隊伍動手,甚至弄死了黎無咎,那他毫不懷疑這些人也敢在這泉州府裏弄死他。
更關鍵的是,這種情況還證明了一件事:
他們的根腳早就暴露了。
這個時候,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些為那個昨日還為之自得的命令感到後悔了。
不過,世上畢竟沒有後悔藥可賣,在又一次感受到身後的尾巴跟上來之後,鄭一象立刻後悔的情緒拋到了腦後,開始思索接下來該怎麽辦。
繼續想辦法擺脫身後尾巴這件事他已經不再考慮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在對方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來意之後,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擺脫這些不知道數量有多少,且對泉州府城的情況無比熟悉的“地頭蛇”們。
至於回到客棧就更不在他的選項之中了。
這麽做無異於畫地為牢,於眼下的情況沒有半點幫助。
那唯一剩下的選項,就隻剩下一個了。
鄭一象抬頭看著就在眼前的那熟悉的建築,心中輕歎,臉上有些不甘以及濃濃的無奈。
。。。
當看到那些身穿皂色捕快服,看到一張張原本無比熟悉的笑臉,此時卻變得無比嚴肅的府衙捕快們出現在鎮海幫總堂之時,晁王天的心中是忐忑的。
而當他看到在這些捕快們製住了手下那些幫眾後才姍姍來遲的那個身穿大紅色飛魚服,腰懸繡春刀的身影之時,他心中的忐忑變成了徹底的絕望。
在他看來,這神飛魚服的出現便代表著噩夢成真了。
那些之前紛紛到來的廠衛,真的是衝著他,衝著鎮海幫來的,他隻怕再也沒機會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錦衣衛辦事,晁王天,你手下副幫主木易行何在?”
但當那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開口之後,原本因為心中絕望,眼眶中的眼球都已經不再轉動,臉上更是已經沒有半分生氣的晁王天,眼球卻忍不住輕微的轉動了兩下。
木易行!
難道這些錦衣衛並不是衝著我,而是衝著木易行來的?
“咳咳,鄭百戶,你不用動怒,讓小的先勸勸他,看看能不能讓他開口。”
眼見著晁王天像是沒有聽到鄭一象的詢問一般依舊站在那裏毫無動靜,站在鄭一象身後的捕快班頭連忙咳嗽一聲,湊到鄭一象身邊,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幾分諂媚。
“嗯。不要浪費時間,盡快讓他開口。”
原本還對晁王天的“不識抬舉”心中惱火的鄭一象沉吟一下後便點頭同意了。
他心中清楚,自己的目標是木易行,現在需要的,是盡快問出木易行的下落,而不是與麵前這個螻蟻一般的晁王天計較。
現在那木易行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必須抓緊速度,否則就算抓住晁王天大刑伺候,逼問出了木易行的下落也為時已晚。
“老晁,現在可不是講什麽江湖義氣的時候!”
而那捕快班頭鄭一象點頭了,立刻便拉著晁王天向遠處快走幾步,低聲勸說道。
他似乎與晁王天之間關係還算不錯,又似乎是想要借著這一次的“表現”立下點功勞。所以,見晁王天依舊還沒有動靜,不由大急,連忙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起來。
“一個不慎,那可就是抄家滅族的罪過,你知道什麽就抓緊說,若是你提供的消息有用的話,你這一次不僅沒有罪過,說不定還能混點功勞呢,你可得拎得清啊。”
“當真?!”
晁王天終於有了動靜。
“我老錢什麽時候騙過你?”
見晁王天終於開口了,錢姓班頭登時大喜,但馬上又像是被晁王天羞辱了一般,麵上十分不快的反問道。
“好,若是這一次老弟我能逃過這一劫,定有重謝。”
“嘿,你我兄弟之間何必這麽見外呢?”
雖然嘴上這般說,但錢姓班頭臉上的笑意卻怎麽都遮掩不住。
“鄭百戶,老晁他想通了。”
與晁王天客氣了一句後,便立刻轉過頭來,高聲向鄭一象報喜道。
。。。
當晁王天帶著鄭一象向著城門方向疾馳而去的時候,原本得到鄭一象命令的眾多錦衣衛,在見到了鄭一象竟然恢複了身份後,便立刻加入了隊伍之中,但還未等他們走出鎮海幫總堂所在的這條街道,便突然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喊殺聲與呼救聲。
眾人臉上的神色不由的為之一變。
“百戶,似乎是。。。”
有耳力好的,更是已經聽出了呼救聲似乎正是他們的同伴發出的。
“不去管他,繼續前進,晁王天,立刻加快速度。”
但鄭一象卻還未等他說完便一臉冷酷的打斷了他,並對晁王天吩咐道。
“是,小人明白了。”
雖然被嚇的一哆嗦,但晁王天還是立刻回應道,腳下更是將輕功催到極致,速度又快了半分,直衝著三台山的方向而去。
而無論是能不能理解鄭一象為何會放著手下求救聲不管,卻下令加速的一眾錦衣衛、捕快,也全都不敢開口多說什麽,默默的跟了上去。
。。。
“這些皇帝的鷹犬一個個的真tn的心狠,明明聽到了自己人就在不遠處被追殺,竟然也能毫不被影響。”
而木易行手下潛伏在附近查探消息的探子們,在看到鄭一象一行人絲毫不受影響的繼續向著三台山的方向狂奔而去後,卻忍不住罵起了娘。
他們受木易行的命令,製造混亂、麻煩,全力以赴的阻止鄭一象等人的腳步,卻沒想到,剛剛開始就受到了巨大的挫折。
“好了,有這罵娘的時間,還是抓緊時間進行下一步計劃吧。”
他的同伴卻比他“敬業”的多。雖然同樣失望,但卻沒有任何謾罵的念頭,心中想的隻是接下來的計劃。
“屁的計劃,不能用這些散落在城中的錦衣衛的性命拖住他們的腳步,就隻能用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往裏填了。”
但聽到了同伴說起這所謂的下一步計劃後,他的脾氣卻不由的愈發暴躁起來。
“星君的命令如此,你難道還想違抗命令不成?”
“我可沒說要違抗命令。”
聽到同伴帶著警告意味的質問,他連忙解釋道。
“隻不過這一次他實在是有些過分了,明明在昨日知道了這些皇帝鷹犬到來的時候他就能之直接先離開避避風頭的,結果他倒好,直到現在見到情況不妙,小命不保了才被嚇的倉皇逃走。
為了防止被逮住尾巴,還要讓我們用命給他拖時間。
你說說,既然如此,我們之前幹嘛還要費盡心思、冒著風險去打探消息?”
但他一肚子的怒火卻顯然無法消失,全部都像是被堵住了許久的火山一般,猛地爆發了出來。
而這一次,他的同伴卻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輕歎一聲,搖了搖頭,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向著鄭一象一行人離開的方向疾馳而去。
。。。
在一明一暗兩夥人都在向著三台山的方向湧過去的時候,他們卻全都沒有發現,還有兩個人混雜在他們之間,也在隨著他們向著三台山的方向湧去。
其中之一,自然便是之前一直在鎮海幫總堂之中“做客”,等待著亢金龍帶回足夠銀兩來換取花琳琅消息的房日兔。
之前在鄭一象帶著眾多捕快登門之時,他的心中其實比晁王天還要慌,畢竟晁王天隻是猜測鄭一象要收拾他,但房日兔卻知道隻要他的身份一暴露,就必然要被這些官府中人捉拿,所以他一直隱藏著,不敢動彈,並隨時準備逃走。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他心中不由的為之一動。
鄭一象是來找木易行麻煩的。
這一點他剛剛聽的一清二楚,而晁王天也根本沒來得及將他供出來便被鄭一象帶著前往抓捕木易行去了。
這無疑意味著,接下來他的機會就來了。
不用付那一千兩銀子卻帶走花琳琅的機會。
接下來,若是木易行被抓住了,那自不必說,他隻要能避開廠衛抓住花琳琅,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其帶走。
而若是木易行沒有被抓住,那對他顯然就更為有利了。
從剛剛城中的混亂,他已經看出了木易行是倉皇逃離,那就算不被鄭一象當場抓住,也很可能被咬住尾巴。
若真是如此,那到時候,一逃一追,兩夥勢力便都會離開泉州府城,如此一來,他顯然就更有把握和餘裕去抓住花琳琅,並將其帶回揚州府了。
所以,雖然有被兩方人發現的風險,他還是悄悄的跟隨在鄭一象的隊伍身後,等待著親眼確定接下來的情況,從而根據情況,製訂接下來的計劃。
隻是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不被前方的鄭一象等人,後麵跟的越來越緊的木易行手下們發現這件事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將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之人。
他也更不會想到,這個現在跟著他的人,其實已經在鎮海幫總堂外盯了他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