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襲 沉默(2合1)
如同當初的白十二一樣,當出海的新鮮勁很快消散之後,朱瑾萱也很快就喪失了熱情,每日都是海天一色的蔚藍景色,就算再如何壯麗再如何讓人心生澎湃,當看的多了,也就隻剩下無聊了。
這個時候,朱瑾萱便忍不住開始懷念起陸地上的一切了。
她想念著溫熱的各種食物,想念著客棧中的客房,想念著每到一處小鎮之時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物,甚至,連那些原本在她眼中因為樹葉凋零,隻剩下光禿禿樹幹,所以看上去毫無美感的樹木,此時也成為了她無比想念的對象。
唯一令她覺得比陸上要強的,或許就是最近突然出現的那些白色的海鳥了。
而更令她對這些海鳥感到慶幸的是,當她第一次看到這些海鳥之後,船上的水手便告訴她,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因為自己之前一直在祈求著能夠盡快離開這茫茫大海,重新回到陸地之上,而這種鳥的出現,似乎是幫她達成了這個心願。
因此,在她的心目之中,這些白色的鳥兒似乎就變成了傳說中西王母手下那隻給人帶來希望消息的青鳥。
所以,哪怕這些鳥兒通體雪白,哪怕白十二有些無奈的告訴她這些鳥的名字是海鷗,她也固執的將之命名為青鳥。
雖然白十二可以告訴朱瑾萱其中的緣由,但最終他卻放棄了。
無非就隻是一個名稱罷了,他又何必糾結呢,讓朱瑾萱繼續保有這樣的天真難道又會有什麽壞處嗎?
白十二與朱瑾萱終於再度踏上了陸地。
而海船之上也隻有他們二人離開了。在用一艘小船將二人送到仍舊荒僻的岸邊之後,海船張帆繼續南下了,他們走私的,是絲綢,目的地,是南洋,能夠搭上他們二人一程,顯然完全是看在張彬這位兵部尚書的麵子上。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看在張家在鬆江府的地位,以及張家所擁有的廣袤桑林。
不過,對白十二與朱瑾萱二人來說,眼下顯然不是是思考這種問題的時候,他們眼下最迫切的任務是,弄清楚他們確切的所在地點,畢竟哪怕是那個擁有豐富行船經驗的船老大也隻知道在漳州府地界將二人放下,至於更確切的地點,顯然他也是無能為力了。
對白十二與朱瑾萱來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就是船老大還算有點良心,是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才送二人上岸,沒有在半夜就把兩人丟上岸。。。
。。。
在白十二與朱瑾萱還在為搞清楚自己的確切地點而頭疼之時,就在距離他們不足百裏的山中,高天原第三隊迎來了滅頂之災。
與胡嘯林約定的十天時間剛過,黎無咎便立刻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
推遲動手的時間帶來的並不全是壞處,至少經過這十天時間的努力後,東廠已經差不多將第三隊的所有情況都摸清了。
而從得到的情況來看,第三隊的處境很不妙,為了活下去,他們甚至已經有逐漸向山賊靠攏的地步。
或許第三隊處境不妙對前要去剿滅他們的東廠來說算是個好消息,但對黎無咎來說就顯然不是那麽美妙了。
仔細看過藤原友助供詞的他,知道沈萬安在第三隊中是以階下囚的身份生存的,而且因為前任總隊長藤原三郎的死以及第三隊的衰弱都與沈萬安密不可分,所以整個第三隊上下對沈萬安的態度可算不得友善。
之前情況還過得去的時候,沈萬安或許還能勉強苟活下去,但現在眼看著第三隊馬上都要不行了,誰敢保證那些沒有了約束的倭人們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沈萬安泄憤。
就算他們沒有動手,那在他們自己吃飯都成問題的情況下,沈萬安更是肯定一口都吃不到,要不了幾天,沈萬安就算不被殺,也得餓死。
所以心中早就已經焦躁不安,都恨不得直接破壞與胡嘯林之間十日之約的黎無咎,在與胡嘯林約定的日子一到來,便立刻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東廠以有心算無心之下,哪怕是第三隊實力全盛時期估計也撐不了太多時間,更何況是已經實力大損,眼下更是到了連肚子都快要填不飽的地步。
東廠的番子們一路悄然無聲的摸到了第三隊的基地外,然後趁著黎明前人最困倦的時候,發起了雷霆一擊。
壓根沒有料到過竟然還會有人來攻打窮的連口吃食都沒有的第三隊上下,瞬間便懵圈了,哪怕幾位分隊長及時的蘇醒然後高聲的下著命令也根本無力阻止第三隊的倭人武士們陷入崩潰。
懷著活捉沈萬安壓力的黎無咎,雖然對這些海外蠻夷沒有半點的憐憫之心,但擔心會不小心連沈萬安也一起殺了的他,在見到第三隊已經徹底崩潰,不可能再集結起來造成什麽威脅之後,立刻讓手下番子高聲勸降,就算是對方冥頑不靈,若是萬不得已,也不得傷其要害,留對方一條性命。
雖然投降對倭人武士來說,是一種十分屈辱的行為,但眼下他們就算想要反抗,多日未吃飽飯的身體,也無法給他們提供太多的支持。
再加上之前幾個高聲下令的分隊長也早已經被注意到他們的東廠高手合力生擒,群龍無首之下,很快就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抱頭蹲在了地上。
有了第一個投降的例子出現,剩下的倭人武士很快便有樣學樣,丟下了手中的武器,抱頭蹲倒在地。
看到這種情況的黎無咎不由的鬆了口氣,他心中知道,局麵已經穩定下來了。
於是本來就著急於沈萬安是否還活著的他,立刻便命令手下將剛剛被抓住的幾個倭人分隊長押到他麵前。
“沈萬安在哪兒?”
心中著急的他,開門見山。
但被他詢問的那個分隊長,似乎還保有最後的驕傲,哪怕被兩個東廠番子死死壓著,依舊梗著脖子,雙眼直勾勾的瞪著黎無咎,一言不發。
“拖下去砍了。”
被捉的俘虜這麽多,黎無咎自然也不介意殺幾個脖子硬的。他不信,這裏三四十人能各個都脖子這麽硬。
不過,黎無咎確實有些小看這三個能夠出任分隊長的倭人武士了,第二個與第三個倭人分隊長也很快以同樣的方式被黎無咎下令砍了脖子。
但這三個分隊長,似乎也就是最後三個脖子硬的倭人了,當麵色鐵青的黎無咎將充滿殺氣的目光投向那些蹲在地上的倭人俘虜後,很快就有一個倭人哆嗦著舉起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沈萬安在哪兒。”
。。。
當黎無咎跟著那個哆嗦著舉起手的倭人在一間偏僻柴房的地窖之中見到沈萬安之時,黎無咎的臉上不由的露出了一絲慶幸之色。
雖然此時的沈萬安就如同他之前所擔心的那樣,因為長時間的饑餓,埋在幹草之中的身體,看起來和旁邊幹瘦的木柴已經沒有太大的差別了。
但所幸沈萬安隻是虛弱,卻還沒有死,甚至還沒有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找到了正主的黎無咎,立刻命令手下將搜集到的最後一些糧食熬成粥,先給沈萬安補充一下,免得之後在救他回去的路上因為顛簸之類的小事,讓沈萬安喪失最後一點生機。
至於剩下那些已經沒有任何價值的二十多個倭人,不想再費時費力將他們押回縣城並耗費糧食的黎無咎,對著身邊的心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第三隊基地中本就充斥著的血腥味在各種不甘的驚呼,悲慘的求饒等諸多不同的聲音之中達到了頂點,隨風飄散而出。
不遠處,山中已經餓了一個冬天的諸多野獸也聞到了這代表著食物的味道,猶疑著,最終在本能的驅使之下,向著血腥傳來的地方趕去。
而在它們的頭上,成群的烏鴉已經聚集到一起。
東方,天色已經漸白。
。。。
又是一把大火,再次將第三隊新建的基地化為了一片火海,同時那衝天而起的濃煙,以及飄散到空中的煙塵與燒焦的味道,令原本聞到血腥氣的野獸與烏鴉們變得躊躇不前。
對火焰的恐懼早已刻印在它們的基因之中,並且會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
食物固然是個巨大的誘惑,但若是要為此搭上性命,成為火焰的又一個受害者,它們卻顯然是不願意的。
被喂了小半碗粥的沈萬安終於清醒了幾分。
身邊早已不是枯黃的幹草與深褐色的幹柴,躺在一輛驢車之上的他,身下鋪著的,是棉花填充的被子,身上蓋著的,是溫暖的熊皮,
這熊皮他很眼熟,因為這頭熊就是在他麵前被他的手下所殺,最終又落到了藤原友助手中的。
那些倭人都死了!
很快,他就回憶起了不久之前發生的一切。
隻有他一個人還活著,並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他的心中卻並沒有因此而有半分的喜悅之情,因為他知道,有的時候,活著可能遠比死亡更令人恐懼。
“黎檔頭,沈萬安醒了。”
果然,下一刻,耳中傳來的清晰的聲音便讓沈萬安知道,他並不是獲救了,而是從狼窩掉到了虎穴之中。
檔頭。
這個稱謂沈萬安自然是聽過的,而這個特殊的稱謂,也向來是隻此一家別無分店。
東廠。
知道了“救下”自己的這些人的身份之後,沈萬安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對方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些什麽。
哪怕已經陷在第三隊手中與外界隔絕近半年了,但他依舊十分清楚當初那件事會造成多麽大的影響。
否則,他又怎麽會生出刺殺藤原三郎,乃至滅掉所有倭人的念頭呢。
而眼下,這種決斷來到了他的身上。
自己是該自殺,保守住東廠無比想要知道的那個秘密,還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選擇向東廠吐露秘密。
亦或者,自己或許可以以此為資本向東廠要求合作,待到一切結束之後放他離開九州,出海去與應該已經逃到南洋的的家人團聚。
不,最後一種可能接近於無,就算東廠答應了,最終也根本不可能兌現承諾的。
或許,在自己吐出那個人名字的那一刻,自己僅剩的價值就隻剩下指證那個人了,而在一切結束,沒有了最後一點價值的自己,隻怕立刻就會被東廠像是扔掉一塊抹布那樣毫不猶豫的扔掉。
沈萬安的腦中在激烈的思考著,消耗著他剛剛才補充的那不足半碗粥的能量。
那不足半碗粥的能量無疑是經不起他這等消耗的,很快,他便趕到頭昏眼花,喘息著閉上了雙眼。
“本檔頭知道,你已經猜到了我們的身份,也猜到了我們救下你的原因,本檔頭還知道,你剛剛是在思索著如何才能在這件事中保全下性命。”
閉上雙眼的沈萬安,聽到耳邊傳來的腳步聲,心不由的捏緊了。不過,迎接他的,卻並非是嚴厲的逼問,而是對方略帶輕蔑的一番話。
“不過,本檔頭勸你,最好不要再浪費時間與精力了,在這件事中,你隻不過是個棋子,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
黎無咎看著好似已經再度昏睡過去的沈萬安,繼續不急不慢的說道。
“而你這枚棋子是死是活對我們東廠來說並沒有半點的意義。”
沈萬安聽到這裏不由的心中一動,眼皮也忍不住的顫動起來,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他還是不敢相信東廠的保證,何況還隻是一個小小的檔頭的保證。
“你到現在還能活著在本檔頭看來已經是個奇跡了,但凡你心中在之前有一點死誌,此時都不會還繼續活著,所以我不相信你會自殺。”
看著繼續裝蒜的沈萬安,黎無咎輕蔑的笑了一聲後,用渾厚的嗓音繼續說道。
“既然你沒有自殺的膽量,那本檔頭勸你最好還是早一點開口的好,否則,東廠的手段你應該也是早有耳聞的。”
黎無咎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轉過身作勢要離開。
“你好自為之。”
“檔頭當真能夠保證,在此事了結之後小人依舊還能活下去嗎?”
察覺到黎無咎轉身要走的沈萬安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睛。
“若是檔頭到時候反悔,亦或是檔頭的上司不願放過小人的話,那小人豈不是。。。”
“如今的情況下,難道你還認為自己有選擇的權利嗎?”
黎無咎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麵帶譏笑的反問道。
而麵對黎無咎這直擊靈魂的問題,沈萬安沉默了。
的確,他早已沒有了選擇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