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懷疑
平靜的窯鎮,終於在冬天快要到來之前變得熱鬧了起來,如同以往一樣,自南方和北方來的商隊再次匯聚到了這座有著天然碼頭的小鎮之上,開始了各自的交易。
東升客棧作為窯鎮的老字號客棧,自是有許多的熟客,事實上,每一年都有不少的買賣在東升客棧之中達成。
但今年顯然不同,來到窯鎮之上的商隊們,有些意外的發現,就在東升客棧對麵,竟然又開了一家更加豪奢的悅來客棧。
出門在外本就辛苦,在以往隻有東升客棧這一家還看得過去的客棧情況下,商人們自然別無他法,隻能住進東升客棧,但現在,看到了明顯比東升客棧高了幾個檔次的悅來客棧,一群商人頓時“喜新厭舊”起來。
對這副客似雲來場麵的悅來客棧上下人員來說,麵對這樣的情況,那自然是臉上笑嘻嘻,心中MMP。
雖然已經當了好幾個月的掌櫃、夥計、廚子,但和東廠蔣記綢緞莊這樣已經“紮根”此地多年,早已熟悉甚至是認命的同行們不同,這些錦衣衛們可沒有這樣的覺悟。執行任務是一回事,可喜歡上這樣伺候人的工作,可是在是有些困難。
但無論他們心中如何抱怨,表麵上,他們卻依舊還要表現的十分高興,畢竟身為正常的客棧掌櫃、夥計,客人越多,客棧的生意越好,他們這些靠著客棧生存的雇工們才能賺到更多的好處來養家糊口。
而隻有路霄和他們的想法並不相同。
看到這麽多的客人到來,整個悅來客棧變得無比忙碌,他的心中是十分高興的。
倒不是說這樣真的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利益,更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是東家,不用參與這些工作,所以心中看著忙碌的手下有些興高采烈的惡趣味,實在是王金寶的事情給他敲響了警鍾。
雖然自殺了王金寶後到現在,他也沒有在窯鎮上再發現任何其他有關東廠人員的蹤跡,但王金寶的身份畢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盡管還不知道除了王金寶之外,東廠在新安縣裏還有沒有其他的東廠探子潛伏著,可路霄卻不得不小心,因為誰也不敢肯定,東廠的人會不會在最近一段時間出現,調查王金寶失蹤這件事。
所以,在這種時候,悅來客棧這個錦衣衛的據點,就必須盡量隱匿身份,謹防泄露出一點有可能暴露自身的東西來,作為自建立以來就互相爭鬥不休的對手,路霄心中敢肯定,隻要悅來客棧泄露出一點錦衣衛的味道,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現的東廠探子就能聞出來,進而暴露使悅來客棧徹底暴露。若真是這樣的話,那他身為悅來客棧這個據點的最高長官與直接負責人,隻怕難逃其咎。
可是他又不能將王金寶的事情告訴這些手下,因為在還未收到父親路辛回信的情況下,提到王金寶就不能不牽扯到李大力,而一旦牽扯到了李大力。。。
所以,在現在因為大量客商的湧入,整個悅來客棧全部的人手都有借口被路霄當做正常的客棧雇工支使的情況下,路霄根本不用浪費腦子和口水,就能使整個悅來客棧看上去和一間正常客棧沒有任何的差別,從而完美的避開東廠那些可能的前來調查情況的暗探們。這如何能讓路霄不高興呢。
而情況和路霄想的也差不多。
聽說了王金寶失蹤,心中下定決心想要將這一切調查清楚,找出到底是誰敢在東廠頭上放肆的何二,在第二天便將懷疑的目光投到了對麵的悅來客棧。
畢竟,在悅來客棧沒建起來之前,什麽異常的情況都沒有發生,現在悅來客棧剛建起來不過幾個月,便出了這麽大的意外,未免有些太過巧合了。
何二可不相信什麽巧合,所以,在第二日,他便借著與住進悅來客棧之中的南方商人商談買賣的機會,進了悅來客棧。
但何二並沒有什麽收獲。
作為潛伏的暗探,悅來客棧之中的上到掌櫃趙清,下到在後院打雜的仆役,可全都是精挑細選出來,並進入過真正的客棧之中學習的。而且,不同於蔣記綢緞莊這樣的“專業”店鋪,客棧這樣的店鋪,其實也沒有太多要學習的專業知識,隻要對待客人時,姿態擺的低一些,說話中聽一些就可以了,哪怕是夥計有些毛手毛腳的,也完全能夠用客棧新開,還不熟練來解釋。
若是以往客棧不忙的時候,剛剛才由錦衣衛轉變為夥計、仆役的他們,或許還可能會不自覺的露出一些何二熟悉的味道,但最近幾天忙的腳不沾地,根本沒有任何多餘力氣去思考其他事情的情況下,這些人的表現可謂比東升客棧的白十二還要像客棧的夥計,何二走馬觀花一般的匆匆而過,如何能夠找出什麽破綻。
沒有從悅來客棧之中看出什麽破綻的何二,心中也隻能暫且相信,悅來客棧的突然出現和王金寶的失蹤,的確隻是個巧合。
而排出了悅來客棧,他審視的目光便落回到了王金寶已經呆了數年之久的東升客棧身上,落到客棧之中那個和悅來客棧一樣,突然出現的新夥計——白十二的身上。
其實一開始,他最先懷疑的對象也是這個取代了王金寶位置的白十二,但很快,他就將白十二的懷疑押後了。對方隻不過是個還未成年的孩子,王金寶的武功就算再差,也不至於在毫無聲息的情況下就被對手置於死地。所以,何二當時更傾向於有著大量人手的悅來客棧。
可是現在,因為悅來客棧的懷疑已經排除了,所以,疑點就隻能再次回到了白十二的身上了。
至於客棧之中的另外兩個人孫吉和李大力,則從一開始就沒有被何二懷疑過,畢竟,二人已經在客棧之中和王金寶相處了最少三年的時間,若二人真的有問題,怎麽可能會等到今天才出現問題呢。
慣性的思維使得何二就這麽輕易的就放過了真正斬下王金寶頭顱的李大力,而將懷疑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無辜”的白十二。
但錯有錯招,和這件事並沒有太多關係的白十二成為了何二破局的關鍵人物。
其實,在何二秘密調查著王金寶失蹤這件事的時候,他並不知道,白十二也在思考著如何找到他這個前來與王金寶接頭的東廠暗探。
作為除了路霄與李大力之外,唯一知道王金寶失蹤這件事真相的局外人,白十二可並沒有明哲保身,避之不及的想法。
不管是誇白十二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好,還是罵他看熱鬧不怕事兒大也罷,無論是出於什麽原因,在明知道王金寶這件事是牽扯到錦衣衛和東廠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明爭暗鬥的情況下,白十二還是不管不顧的插了進來。
在十分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錦衣衛又是如何強大的前提下,他插手的方式,便是給在外麵找不到門的東廠,指出一條能夠破門而入的道路。
這條道路很清晰,白十二早在王金寶出事的那個晚上就已經清晰的看到了,但如何辨別出自己想要指引的對象是東廠的暗探,卻無疑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雖然他自己是看熱鬧不怕事兒大,但心中還有著良知的情況下,他可不願意看到無辜的人被卷進其中,屍骨無存,而且,萬一要是因為這個被卷進其中的無辜之人,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跡,那可就更是“賠了媳婦又折兵”了。
所以,白十二十分的謹慎。
和不確定東廠的暗探是否會在最近出現在窯鎮的路霄不同,白十二心中是十分肯定這一點的。
白十二已經進入東升客棧已經半年多了,對於王金寶雖然不敢說知根知底,但對他的種種習慣,白十二卻敢保證是很熟悉的。
但就在發生了李大力突然消失又出現,王金寶暴露身份,並被追殺的那一整天裏,白十二卻察覺到了他和以往的一些不同。
首先是清晨,若是以往的話,在李大力拉著他訴說那些事情,為他自己的消失打下鋪墊的時候,王金寶肯定早早的就結束後院的一切,返回前麵來幫他打掃大堂和門前了,而那一天,直到李大力絮絮叨叨的說完那些話,白十二打掃完整個大堂,王金寶才姍姍來遲。
再來,就是那一天傍晚,李大力突然返回,對麵悅來客棧在不久後突然派出騎手離開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先開口說了一句這件事。
來到東升客棧這麽久,那還是白十二第一次見到王金寶在沒有人詢問的情況下,自己突然開口說起一件事。
白十二當時就感覺有些奇怪,王金寶這樣一個向來木訥,不喜歡開口與人交談的人,怎麽會就對悅來客棧有騎士在傍晚離開這種事這麽上心,而且還能很明確的指出那個騎士是悅來客棧之中的夥計。
而很快,白十二就明白了原因。
顯然,身為東廠暗探的王金寶,作為同行,早已嗅出了對麵悅來客棧那群錦衣衛的味道,所以,他才會對悅來客棧的一切如此上心,更是不自覺的稍稍顯露出了一絲自己的本事。
在已經察覺出對麵的悅來客棧是錦衣衛據點的情況下,白十二不相信王金寶會繼續蟄伏,而不將這個消息上報。
再聯想一下那日早晨王金寶在後院呆了那麽久的時間,白十二心中就已經肯定,王金寶是打算將情報上報了,他避開所有人,在後院單獨呆了這麽久,顯然就是在做準備。
而且,白十二在路霄和李大力追殺王金寶的時候,還從王金寶的屋內搜到的那杆小巧的毛筆和尚有墨跡的硯台。
這種種情況都在告訴著白十二,東廠前來與王金寶接頭的人應該就會要到了,其被殺那一夜,在暴露身份之前,應該就是正在書寫有關的消息,打算等到接頭的人到來時,傳遞出去。
不過,令白十二感到十分可惜的是,王金寶那張寫滿了情報的紙,此時不知道是否還存在,若是能夠找到的話,那無疑就更加能增加自己的說服力,使得他在找到了東廠的暗探後,立刻便能不浪費時間,在盡量減少自己身份暴露的前提下,說服東廠,盡早入局。
互相都在尋找對方的何二與白十二,就這麽不自知的各自開展著自己的秘密行動,就這一點來說,已經確定了目標的何二,其實是占了先機的。不過,暫時“落後”的白十二也有著自己的優勢,和確定了目標,但卻要無比小心的一點點探查的何二不同,隻要他能確定目標是何二,那馬上,他就能成功的完成自己的既定目標。
。。。
太陽西下,勞累的一天終於快要結束了,掌櫃孫吉不禁舒了個懶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和脖子,正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時候,客棧卻還少了一個人,身為掌櫃,孫吉自不可能輕鬆,此時的他,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家中,躺到床上,讓自家的婆娘給自己揉按一番。
“孫掌櫃。”但很可惜,他的願望好像要落空了,在房間之中終於想通了,打算從孫吉這裏打開突破口的何二,走進了大堂,“現在可有空閑,是否願意陪小弟喝幾杯?”
“有酒喝如何不願?”但看著何二放到桌上的那瓶好酒,孫吉卻覺得,現在這情況,似乎也不賴。嘴上笑著,腳下不停的來回兩趟,端出一盤下酒的小菜拿來兩個酒杯、兩副筷子。“何兄弟今天怎麽這麽有興致,難道是今日買到了心儀的上好綢布?”
“哎,我又沒有做成買賣,孫兄你還不清楚嗎?”幫孫吉滿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的何二,舉起酒杯,臉上露出陣陣苦笑,“東西嗎,我倒是挑中了不少,可一問價錢。。。”何二一臉苦悶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最近幾年,這南方的綢緞布匹看上去越來越多,可這價錢不僅沒掉,反而還一年比一年更貴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嘿,這有什麽奇怪的,”孫吉舉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臉上卻帶著幾分鄙夷與憤懣,“這多出來的綢緞布匹流到什麽地方去了,難道你何掌櫃的不比我這個窩在小小窯鎮上的人清楚?”
“我如何能不清楚啊。”何二知道孫吉臉上的鄙夷與憤懣之色並不是衝他,所以也沒有什麽惱怒,再次給孫吉和自己滿上後,臉上帶著三分憤怒,七分無奈的說道,“可就算知道,我一個小小的綢緞莊大夥計,又能做什麽呢?”
“哎!”孫吉臉上的鄙夷與憤懣同樣換成了無奈,歎息一聲,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開口,端起酒杯便一飲而盡。
“說起來,還是像孫兄你這般經營供人住宿打尖兒的生意比較穩妥啊,不管那些該殺千刀的家夥們再怎麽折騰,每年依舊順風順水,不愁財源啊。”看著孫吉放下手中酒杯,何二連忙再次幫他滿上,帶著幾分羨慕的語氣說道。
“何兄弟這話可不能這麽說,”孫吉連忙擺了擺手,“我們這小小的客棧,一年到頭,不過也就能掙幾個辛苦錢,哪有什麽財源啊。”孫吉一邊說著,一邊還略帶怨念的一指對麵,“就這,還有對麵這樣的來搶生意,難啊。”說著,孫吉忍不住又是一臉苦悶的一飲而盡。
“誒,孫兄你跟我還用得著說這些客套話嗎?”看著一連幾杯烈酒下肚,臉上已經有幾分醉意的孫吉,何二心中得意,但麵上卻略顯不滿的開口說道,“要是沒有廣進財源,孫兄怎麽可能在這一年裏又招了一個夥計?對了,”何二圖窮匕見。
“那個小夥計叫什麽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