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裏有事,白日又睡了會,夜裏薑妤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感慨命運不濟,腦子裏一直想著要怎樣向宗紀示好,彌補原主對宗紀做下的那些事,直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日光漸亮,棲霞院裏幾個貼身婢女除了珍珠在裏頭伺候,其餘人皆候在正屋廊下,永安郡主一向不受晨昏定省規矩的約束,她若是沒睡醒被吵醒脾氣極大,是以裏頭沒有動靜,無人敢擾她。


  薑老夫人那裏一早遣了人來詢問薑妤傷勢,這會也在花廳裏喝茶候著,不敢有一絲抱怨。


  巳時過半,靜立在床頭的珍珠聽到賬內傳出動靜,輕手輕腳的挑開碧紗帳,伺候薑妤起床。


  薑妤額上的傷看起來比昨日還要嚴重,整個左眼眉骨上方都泛著青,倒是不怎麽疼了。


  薑妤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幾個婢女惴惴不安,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尤其是昨日跟出去伺候的珍珠和翡翠,覺得一陣陣涼意從腳心湧上,遍體生寒,唯恐薑妤發怒。


  薑妤端詳了會額頭上的傷,覺得這個樣子不宜見人,吩咐道:“你們等會給我準備一頂帷帽。”


  幾個婢女皆是一愣,對薑妤看到頭上的傷這麽淡定很是意外。


  琉璃拿著一支豔麗的牡丹金簪往她發髻上比劃,問道:“郡主要出府嗎?”


  “嗯,這個就不戴了。”薑妤按下琉璃的手,“壓得頭疼。”


  原主生來尊貴,她本人性格張揚,衣著打扮亦是力求華貴,豔壓群芳,好在她這張臉生的嬌豔,倒撐得起那些服飾,原主雖然性情跋扈,但審美沒有問題,薑妤不打算改變穿衣風格,隻是現在額上的傷還未好,腦袋上頂太多首飾反而滑稽。


  薑妤梳妝的功夫,桌上已經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菜肴,芳香四溢,沒吃早飯,薑妤這會已經餓了,為了讓女兒吃的好,棲霞院的廚子都是信陽侯從各地重金請進府的,專為永安郡主一人做菜,其中還有兩位是聖上賜下的禦廚,確保永安郡主無論想吃哪類菜係都能嚐到最正宗的味道。


  這倒是便宜了薑妤,她坐下正準備吃飯,便聽外麵小丫頭歡天喜地的說:“二公子來了。”


  二公子薑譽隻比薑妤小一歲,平日裏遊手好閑,與皇城裏那些紈絝子弟混在一起,尋釁滋事,姐弟倆年紀相仿,又臭味相投,感情好的跟同胞親姐弟似的,薑譽出手闊綽,回回來都像散財童子一樣給她院子裏的小丫頭們賞錢,有他在院裏的小丫頭放鬆鬧一鬧,永安郡主也不會怪罪。


  棲霞院裏的小丫頭們見了二公子比見了親爹還親。


  門簾被掀開,薑譽風風火火的進門,急赤白咧的喊,“姐,嚴文軒那個龜孫子……姐,你額頭怎麽了?”


  薑譽本來也不知道想說什麽,看到薑妤頭上的傷,話鋒一轉,走到薑妤身邊拖著椅子坐下,眉心都擰到了一起。


  昨日上巳永安郡主說要去找宗紀算賬,讓他先去臨源閣,他在遊船上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叫了幾個耍雜的在湖心的船上表演,玩的不亦樂乎,喝了酒,昨日宿在外麵沒回府,不知道她的馬昨日受了驚,更不知道她受了傷。


  薑妤夾了塊牛肉放到嘴裏,牛肉口感香嫩,汁濃味厚,咽下了肚才對薑譽說:“昨天出去的時候馬受了驚,磕了一下,並無大礙。”


  “姐,我花容月貌,沉魚落雁的姐姐,你身嬌體貴,這麽嚴重的傷怎麽能說無礙的,什麽馬這麽放肆居然敢令你受傷,簡直是十惡不赦,看我不把它五馬分屍。”


  這番話浮誇又做作,薑妤以為薑譽是在開玩笑,結果發現薑譽神情異常認真,看不出絲毫裝腔作勢,甚至已經起身罵罵咧咧的向外走去。


  薑妤喊他,“你幹什麽去?”


  薑譽咬著牙板根,“我去給你報仇。”


  薑妤橫他一眼,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說:“昨日受驚的那匹馬,是聖上賜我的汗血寶馬,對了,你剛剛說要把那匹馬怎麽樣?”


  禦賜的汗血寶馬用來趕馬車,天底下也就永安郡主能幹出這種事了,也隻有她才有這膽子。


  “原來是它呀。”薑譽一臉跟那匹馬很熟的樣子,夾著尾巴坐回薑妤身邊,裝傻充愣的夾了一筷菜放到薑妤碗裏,誇讚道:“還是長姐這裏的菜味道最好。”


  禦賜的馬,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五馬分屍。


  薑妤也不取笑他,問道:“你剛剛說嚴文軒怎麽了?”


  薑譽看她吃得津津有味,難得見長姐胃口這麽好,他瞧著竟也被勾起了幾分食欲,這麽好的氣氛,薑譽怕說了長姐會氣得吃不下飯,舉著筷子高深莫測的說:“也不是什麽大事,弟弟我已經有了對策,咱們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姐弟倆安安靜靜的吃完一頓飯,期間薑譽數次想和他姐說話,但他發現他姐真的是很認真的在吃飯,居然都沒有對飯菜的味道挑三揀四,以前他姐吃飯基本上不會在同一盤子裏夾兩次菜,每吃幾口都要對菜的味道評價一番,再對掌勺的廚子行賞,以此彰顯她永安郡主的高貴身份。


  今天不僅沒把廚子傳喚過來訓話,那盤牛肉都吃了小半盤了,薑譽目光默默移向她的額角,覺得他姐可能腦袋被撞出了點問題,但他不敢說。


  飯後薑妤靠在窗前的紫檀雕花榻上,手裏捧了一碗酸梅湯,聽薑譽在那邊激情辱罵當朝監察禦史嚴文軒。


  原因是今日早朝嚴文軒把薑妤給參了,說薑妤囂張跋扈,恃強淩弱,當街脅迫平陽王世子,無視禮法,說到心潮澎湃之時,連帶著永安郡主往日那些鞭打探花郎,出言調戲民男,橫行霸道的事跡又細數了一遍。


  永安郡主每次被禦史參的時候這些罪狀都會被提起,區別隻是每次都添幾條新的,可惜聖上對這個外甥女十分溺愛,隻要她沒犯下什麽通敵賣國,危害社稷的重罪,聖上都是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態度由著禦史的唾沫滿天飛。


  今日早朝聖上坐在龍椅上看嚴禦史的唾沫飛了一個多時辰,都快睡著了,最後朝自己的貼心臣子宗紀使了個眼色,才終止了這場針對薑妤的炮轟。


  “是平陽王世子為我說話了?”薑妤心裏一喜,看來昨日的那波示好還是挺有用的。


  薑譽點頭,轉身大馬金刀的坐在薑妤身邊,端起旁邊小案幾上的酸梅湯,仰頭悶了一整碗,說了這麽久的話,口幹舌燥。


  薑妤追問,“你可打聽到世子是怎麽說的?”


  薑譽道:“這個平陽王世子人倒是不錯,被姐你欺負了這麽多次,竟也沒想過報複,他說昨日他不委屈,也並未放在心上。”


  “.……”他就是在報複。


  薑妤一口氣噎在胸口,她昨日本就沒對宗紀做什麽,雖然原主確實派人脅迫了他,但見麵之後她的態度極好,甚至還向他討要了女則女誡,他分明可以解釋昨日之事是個誤會,卻偏要說他不委屈,並未放在心上。


  這種說法,分明就是坐實了嚴禦史參她的話,既彰顯了他的君子氣度,又能在聖上那裏賣一波好。


  心機,簡直太心機了。


  她現在合理懷疑那個嚴禦史就是受了他的指使才敢參自己,別人不知他心機深沉,覬覦皇位,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書裏雖未寫到他具體的謀劃,但他後來那麽順利的坐穩皇位,必然很早就開始拉攏朝臣。


  薑妤想起永安郡主每次遇到宗紀都會倒黴,便覺得現在有一把刀懸在自己的頭上,她被死神攥住了脖頸,必須要盡快讓宗紀放下對自己的敵意。


  薑譽瞧她半眯著眼,嘴角緊抿,以為她這是氣嚴文軒膽大包天敢在朝會上參她,拍著胸脯說:“姐,你別生氣,這事包在我身上,我找人收拾他。”


  薑妤被他打斷思緒,看他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問道:“你要怎麽收拾他?”


  “我找人給他套上麻袋揍一頓。”


  “他前腳參了我,後腳就被人套麻袋揍了,應該會懷疑到我頭上吧。”


  薑譽怔了一下,撓了撓頭,無所謂道:“懷疑就懷疑唄,他沒有證據,聖上也是護著你的。”


  薑妤白了他一眼,“他是禦史,便是沒有證據證明我指使人打了他,日後盯著我參怎麽辦?”


  她要立千古賢後人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禦史,何況這個嚴禦史可能是宗紀的人,就她這個堂弟的腦子,可別跟原主一樣想打人最後被人家算計了套著麻袋打一頓。


  就原主幹的那些事,禦史參她也不冤。


  薑譽問道:“那姐打算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放他一馬吧?”


  薑妤現在根本沒心思管什麽嚴文軒,隨口糊弄道:“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有成算。”


  薑譽一向聽他姐的話,聽她這麽說,對著薑妤露出一個他懂了的笑容。


  薑妤也不知他懂什麽了,走廊裏傳來翡翠的聲音,“三小姐來了怎麽不進去?”


  薑嬌帶著婢女站在門前,笑著轉移話題,“遠遠就聽到我二哥的聲音,他也來了?”


  翡翠回道:“是呀,二公子也在。”


  翡翠挑開門簾,請薑嬌進去,薑嬌見她手裏拿著帷帽,好奇道:“長姐要出門嗎?”


  翡翠沒答她,隻說:“三小姐進去坐吧。”


  薑嬌笑了笑說:“我就是過來看看長姐的傷如何了,既然長姐要出門,我便不進去打擾了。”


  翡翠看著三小姐嫋娜的背影,覺得奇怪,進屋朝薑妤行了禮,“郡主,軟轎已經備下了。”


  薑妤嗯了聲,“剛剛遇見三小姐了?”


  翡翠道:“是呀,三小姐好生奇怪,人來了也不進屋,在外麵站了會,又走了。”


  薑妤心下了然,這是聽到薑譽說要拿麻袋把嚴文軒套起來打一頓,回去向三夫人傳遞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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