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軟轎一路抬回永安郡主居住的棲霞院,棲霞院建於信陽侯府後宅最東麵,地勢偏高,通透明淨,院前種了兩顆高大的桂花樹,隨著陣陣微風,香氣撲鼻。
薑妤剛下轎子,院子裏便走出兩撥人,為首的分別是信陽侯府的二房夫人和三房夫人,也就是永安郡主的二嬸和三嬸。
“阿妤,嬸嬸的心肝啊,頭怎麽腫成了這樣。”先跑過來的是薑三夫人,她穿了一身嶄新的緞織牡丹對襟外裳,頭發梳成倭墮髻,綰著一支八寶攢珠釵,耳朵上一對圓潤的紅瑪瑙耳墜,打扮端莊富貴,殷勤的拉住薑妤的手,滿目關切。
珍珠躬身回道:“馬車在長寧大街上突然受了驚,郡主磕到了頭。”
薑三夫人聞言眸光一凜,側身對著薑妤身邊的婢女斥責,“你們是怎麽伺候郡主的,這麽多人跟著竟讓郡主磕了頭,沒用的東西。”
幾個小丫頭跪地請罪,珍珠和翡翠是永安郡主的貼身婢女,地位不同於一般下人,站著沒動。
三夫人對今日跟著永安郡主出去的婢女好一通數落,又是要打又是要賣的,薑妤琢磨著,三夫人應該沒有權利賣她院裏的下人呀。
她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卻也知道古代大家族裏彎彎道道多,下人代表的是主子的臉麵,即便有錯,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罰的。
永安郡主的母親壽昌長公主去世後信陽侯並未續弦,隻有永安郡主這麽一個女兒,如今信陽侯府管家的是二夫人。
三夫人既不是當家主母,又不是永安郡主親娘,當著她的麵,張口閉口都是發賣她的丫頭,那幾個小丫頭戰戰兢兢的,看這架勢也不是頭一回了。
薑妤暗自想了想,發現記憶裏永安郡主對自己這個三嬸還是不錯的,覺得三嬸對自己是真心疼愛,她稍有不適,三夫人便慎重其事,斥責她身邊的下人,這讓自小就沒有母親的永安郡主倍感親切,當著她的麵發賣她的丫頭,她從來都沒阻止過。
畢竟幾個小丫頭罷了,永安郡主並未放在心上。
在永安郡主心裏,對她阿諛奉承,事事順著她的,便是對她好的。
她憑借永安郡主的記憶想了一圈,發現在永安郡主的認知裏,整個信陽侯府的主子都是好人。
薑妤剛有些緩解的頭又疼了起來。
別人她尚未接觸還不能確定對永安郡主是不是真心實意,就和三夫人接觸這麽一會的功夫,她雖然每一句都是在為她抱不平,但薑妤卻感受不到一絲親情的味道,還有那位在她耳邊煽風點火,慫恿她去找宗紀茬的三堂妹薑嬌,就更不像對她真心的樣子了。
薑妤對原主的三觀認知感到崩潰,她覺得自己擁有原主的記憶,除了能知道誰是誰,簡直是毫無用處。
“還是讓阿妤先進去讓府醫瞧瞧吧。”
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二夫人淡淡瞥了眼還在擺侯府主人架子的三夫人,走到薑妤另一邊,“阿妤,頭疼不疼,府醫已經在裏麵候著了,咱們進去吧。”
這位二夫人沒像三夫人一樣心肝肉的喊,看起來倒更像一位靠譜的長輩。
薑妤早就想躺下好好歇一歇了。
眾人簇擁著薑妤進屋,院裏早就候了四個府醫,輪番上陣給她診了脈,最後得出結論,並無大礙,隻是額頭上的淤腫需要敷藥才能盡快好轉。
當然,郡主身份高貴,磕傷了頭受了驚嚇怎麽能隻開點外敷的藥呢,在薑三夫人的胡攪蠻纏之下,府醫又給她開了安神藥,補心補氣活血化瘀等沒病喝幾碗,暫時喝不死的藥。
薑妤躺在床上,貼身婢女琉璃在她額頭上了藥,退到一邊。
三夫人站在遊廊裏責罵小丫頭們的聲音飄了進來,二夫人坐在床邊的小杌子上,扭頭看到薑妤額上包紮的一圈白布,巴掌大的小臉素淨著,像霜打的茄子,整個人蔫蔫的,嘴角緊抿到一起,沒什麽血氣,一雙桃花眼時不時的上挑盯著帳頂發呆,沒了往日裏的盛氣,看起來真被嚇到了。
今日事情的來龍去脈二夫人已經細細盤問過珍珠了,她不像三夫人一味的責怪下人沒伺候好,拉車的馬突然受驚,車廂內的薑妤不可能不受傷,隻是輕微磕傷了頭部,算不得什麽大事,養幾日便好了,讓她放心不下的是薑妤這孩子又不知死活的去招惹平陽王世子了。
薑妤這孩子驕縱跋扈慣了,身後有陛下撐腰,侯爺就這麽一個女兒,整日也是捧在手心裏寵,憐惜她自小沒了生母,疼都疼不過來,就養成了這樣一副性子。
二夫人原本不想說什麽,便是她說了,薑妤也不愛聽別人對她說教,不會往心裏去,反而會因此疏遠她,但此刻看著她這一張肖似壽昌長公主的臉,想到壽昌長公主臨去前躺在床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唯一的女兒薑妤,請陛下和信陽侯府替她照顧好女兒,便覺喉間一酸。
沒娘的孩子,就是要跋扈些才沒人敢欺負。
二夫人很沒有原則的自己說服了自己,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正要勸她兩句,薑三夫人捏著帕子從外麵進來,俯身把她的手從被子裏拉出來,拍了拍她的手背,慈愛道:“阿妤,今日這事,三嬸想想都覺得後怕,想著還是你身邊伺候的不夠穩重。”
屋子裏伺候的幾個貼身婢女臉色都不大好看了。
永安郡主性格刁鑽,伺候的下人一批批的換,大浪淘沙似的選出了四個貼身伺候的婢女琉璃,瑪瑙,珍珠,翡翠,極得永安郡主信任,把永安郡主的日常起居打理的井井有條,院子伺候的小丫頭時常有惹永安郡主不快被打發出去的,這四位卻站穩了貼身婢女的位置再沒換過人。
莫說是在信陽侯府其他下人麵前有臉麵,便是宮裏的宮人們看到她們也要客客氣氣的叫聲姑娘,能留在郡主身邊這麽多年自然有她們的過人之處,三夫人想安排她的人到郡主身邊貼身伺候,變著法的挑她們幾個的過錯,往常芝麻綠豆大的事都要被她刻意放大斥責她們辦事不利,今日出了這樣大的紕漏,正合了她的心意。
三夫人的心思都擺在臉上了,薑妤不蠢,自然也看出來這位三嬸想幹什麽了,這是想在她身邊安插個眼線,依照原主聽風就是雨的性子,身邊有個居心叵測的人,估計得被人當槍使了。
“三嬸身邊的碧璽一貫穩妥,上回你去三嬸那裏還誇過她做的點心好吃,不如讓她過來伺候你吧,剛好名字和你屋裏幾個大丫頭也像。”
三夫人笑盈盈的說完便見薑妤睜著雙大眼睛茫然的看著她,一副完全沒把她的話聽到心裏去的樣子。
“阿妤,可是身上哪裏不適。”二夫人輕聲問道。
薑妤懨懨的閉上眼,疲憊得揉了揉額角,“頭疼,有點吵。”
語畢,眾人目光齊齊落在三夫人身上。
剛剛其他人都未說話,便隻有這位三夫人像隻蜜蜂似的嗡嗡叫個不停,薑妤嫌吵,雖未言明是誰,但也隻有她了。
三夫人臉色一僵,在二夫人不悅的眉峰下,悻然的閉了嘴。
薑妤這丫頭對家裏人的態度雖不像對外人那樣趾高氣昂,但終歸是侯爺唯一的嫡女,大宏朝尊貴的郡主,她這個做三嬸的同她說話也是捧著來。
何況壽昌長公主離世多年,也不見侯爺有續弦的意思,侯爺沒有嫡子繼承爵位,信陽侯的爵位自然就要落到二房三房頭上,她與二夫人洗膝下各有一嫡子,要論品性,二房的薑譽整日鬥雞遛狗,不學無術,在她眼裏連她生的薑康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但爵位一事她說了不算,得侯爺和陛下定奪。
侯爺和陛下溺愛薑妤,薑譽那小子瞧著憨頭憨腦的,心眼卻不少,時常跟在薑妤屁股後麵姐姐長姐姐短的,溜須拍馬,薑妤最吃這一套,對他也比府裏其他弟妹更親近些,將來侯爺請封世子,少不得要問問薑妤的意見。
她安插在薑妤這裏伺候的小丫頭都隻能在外麵伺候,近不得薑妤身,原想趁著珍珠翡翠兩個丫頭貼身婢女伺候不力,把自己人安排過來,竟被她一句頭疼給岔過去了。
三夫人鬧了個沒臉,薑妤身邊幾個伺候的婢女和二夫人身邊的婢女都覺得解氣,垂著頭憋笑,屋裏氣氛有些怪異,三夫人尋著借口出去看府醫給薑妤開的那些安神補氣藥有沒有煎好。
薑妤躺在床上,閉目不語,渾身乏力,四肢提不起什麽勁,真有些累了,原主留下來的爛攤子她暫時也不想動腦子去想了,隻想好好睡一覺。
二夫人想讓她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情可以以後再說,但居心叵測的三夫人還等著獻殷勤,她擔心出了這院子,自己這個腦子不太聰明的侄女就被孟氏給坑了,便靜靜的坐在床邊等著三夫人一起走。
薑妤將將睡著,便被珠簾搖蕩的聲音吵醒了,三夫人耐性不錯,剛被她落了臉麵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不忿,帶了個婢女進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草味。
薑妤睜開眼,三夫人身後的婢女端著個紅漆木托盤,待薑妤看清楚上麵擺了滿滿三大碗黑乎乎的湯藥時,唇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
這哪裏是要給她補身體,這是要毒死她吧。
“阿妤,喝藥吧。”
三夫人端起其中一碗往薑妤唇邊送,薑妤看著薑三夫人笑盈盈的樣子,仿佛聽到了潘金蓮在呼喚武大郎起來喝藥,推拒著說:“不用了三嬸,我不想喝藥。”
三夫人說:“不喝藥怎麽行,侯爺就你這一個寶貝女兒,金尊玉貴的,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這種奉承話原主最愛聽,三夫人句句話往原主心縫裏說,有這些人天天在她跟前吹捧著,也難怪她會養出一副自負自傲的性子。
她不說薑妤倒忘了原主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她不想喝藥也沒人能逼得了她,索性扯了被子翻過身,背對著眾人,“不想喝,我困了,想睡覺。”
薑三夫人接連兩次被薑妤下了臉麵,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麵,要是不能讓薑妤把藥給喝了,往後還怎麽在信陽侯府立足。
她心下暗罵薑妤目無尊長,不成體統,活該聖上不願意立她為太子妃,麵上瞧不出絲毫不滿,“阿妤,喝了藥再睡,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薑妤蓋著被子不理她,這位薑三夫人可真是毅力驚人。
二夫人看不過眼了,勸道:“罷了,阿妤受得是外傷,已經上了藥,這藥不喝便不喝了吧,折騰這麽久,阿妤也累了,先讓她睡吧。”
三夫人覺得二夫人這是故意看她笑話,陰陽怪氣的說:“二嫂沒有女兒,當然不知道女孩兒得嬌養著,我拿阿妤當親生女兒,她的身子骨我最清楚,這藥固本培元,喝了對她身體好。”
這話說的,竟像是二夫人對薑妤漠不關心似的,二夫人被她這幅虛偽的嘴臉氣得冷哼一聲,她與三夫人不和已久,私底下更難聽的話都說過,自然不會把這種話放在心上,隻恨三夫人顛倒黑白,刻意離間自己和薑妤的關係。
她顧忌薑妤身體,不欲與三夫人在這裏吵,三夫人卻覺得自己占了上風,又喋喋不休的念了起來。
薑妤被吵得頭昏腦脹,胸前翻湧著一股無名火氣,覺得三夫人太聒噪,恨不得找東西把她嘴給堵上。
“阿妤,聽三嬸的話,藥都快涼了。”
三夫人端著青花藥碗,掀開薑妤的被子,拍上她的肩膀,薑妤不耐煩得揮胳膊想要掙開她,薑三夫人沒站穩,向後趔趄兩步,倒在婢女香巧懷裏,碗裏黑乎乎的藥全部潑到她的前襟,藥碗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薑妤呆了下,坐起身看著三夫人濕漉漉的衣服,心下叫苦,壞了,她的千古賢後人設還沒開始就崩塌了?
第一天就失手把藥碗打翻在長輩的身上,她說她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嗎?
三夫人低頭看了眼,捏著帕子嚶嚶嚶的哭了起來,“阿妤,你若是不高興,罵三嬸幾句也沒什麽,何必要把藥打翻,這藥是給你補身體的呀。”
三夫人帶著哭腔細數她這些年對薑妤的悉心照料,一言不合就道德綁架。
薑妤聽出來了,薑三夫人這是要碰瓷,先用親情綁架她,再賣一波慘,最後順水推舟把那個叫碧璽的丫頭安排到她身邊。
這是個不要臉的高手。
往日三夫人一提這些薑妤便會認識到自己的“錯”,害怕傷了這個像母親一樣疼愛自己的三嬸的心,薑三嬸一邊捏著帕子抹眼淚一邊從指縫中瞥著薑妤,等著薑妤見自己服軟。
薑妤果然露出悲切的神情,微垂著眼眸,喊了一聲三嬸。
三夫人壓下誌得意滿的笑容,重新端起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眼角含著淚,“阿妤,隻要你喝了藥,身體好了,三嬸受點委屈也沒什麽,三嬸就是……”
“三嬸。”薑妤打斷她,抿了抿唇,像是忍無可忍般歎息,“以前別人說我這不對那不對的時候,三嬸總是第一個出來替我說話的,我以為三嬸是懂我的,對三嬸也格外親近些,可今日,三嬸明知我討厭喝藥,卻偏要逼我喝。”
薑妤聲音漸漸激動,痛心疾首道:“三嬸你太讓我失望了,原來三嬸並不懂我,三嬸最近還是不要到我院子裏來了,看到三嬸,我的心好受傷。”
薑三夫人:“.……”
你的心怎麽那麽容易受傷!!!
作者有話要說:薑妤:我要立千古賢後的人設,明天我就立人設,今天就破罐子破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