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嗜血狂吻

  夜涼如水,弦月當空。房間裏沒有燈光,一片黑沉沉的寂寥。扉窗半開,夜風蕩來,窗前垂掛的煙青色幔簾,隨風輕輕飄蕩著。


  瑟瑟隱身在飛揚的幔簾後,清冷的眸光透過扉窗,凝望著蘭坊對麵的巷口。


  此時華燈初上,蘭坊門前燈光旖旎,隱隱照亮了對麵的巷口,巷口有一個擺夜攤賣夜宵的老漢。據蘭坊的姑娘們說,這個老漢的夜宵小吃味道做得極好,是以生意還算不錯。


  不過,瑟瑟倒是覺得近幾日,這個老漢的生意格外地好,經常有些人在那裏用飯。而據素芷說,蘭坊的生意似乎也比以往要好了,偶爾有一些不常見的生客。


  瑟瑟心裏明白,她眼下已經處於別人的監視之中。她自恃輕功極好,不想那夜竟沒擺脫夜無煙的追蹤,讓他探知了自己的落腳之地。而如今看來,知曉自己在蘭坊的人,不僅僅是夜無煙,肯定還有別人。


  到底是誰呢?

  今日,刺殺自己的那個武藝高強的黑衣人又是誰?像那樣武藝高強的人,當世應該沒有幾個。墨染是太子的人,這一點瑟瑟已然猜出來了,然而掠走墨染的又是誰?伊冷雪要陷害她,那個襲擊她的黑衣人呢?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瑟瑟想得有點兒頭疼,額際青筋隱跳,她用大拇指使勁摁住。


  自踏入京城,便是一個接一個的陰謀在等著她,她隻想為澈兒醫治寒毒,別的事情,她暫時還無暇管。而且,她也不想摻和到朝廷爭鬥之中。


  一味地隱忍隻能讓她淪落為棋子的命運。


  四年了,當她好不容易從情感的旋渦中跳了出來,卻又陷入到陰謀紛爭之中。如此也好,當年的事情,也該查個清楚了。


  瑟瑟伸手攥住身前的幔簾,抬頭望著窗外的夜色,夜空純淨高遠,一鉤冷月清冷淒迷。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她緩步從窗前退了開來,轉眼瞧見琴案前的七弦琴。


  一腔思緒無法疏解,瑟瑟緩步跪坐到琴案前,纖纖玉手搭在琴弦上,開始撫琴。


  清越的琴聲在室內悠悠響起,起初悠揚舒緩,如流水般緩緩流淌著,忽而錚錚高昂,似冰流變激流,磅礴之氣盡現。一番高昂之音過後,琴音不再高亢,如撥雲見日,變得渾然安寧,如海上明月,清冷高遠。


  瑟瑟的心情也由激揚隨之漸漸平靜,她坐在琴案前,靜靜撥弄著琴弦。


  蘭坊之中,絲竹篁篁,瑟瑟的琴音雜在蘭坊的樂音之中,根本無人注意。然,卻偏偏傳到了一個人耳中。


  赫連傲天今日抓了墨染,更是止不住對瑟瑟的思念,索性夜半外出,沿著他和瑟瑟一起走過的緋城街道踏馬而過。經過蘭坊時,隱約聽到一陣縹緲的琴音。他原本不曾注意,青樓之中,絲竹之音原也並不奇怪。可是這縷琴音,聽在耳中,竟好似攝住了他的心神一般。他勒馬佇立,於風中靜靜聆聽。


  赫連傲天跟隨瑟瑟時日不短,自然沒少聽瑟瑟撫琴。除了纖纖公子,他從未曾聽過別人這般澎湃激揚的琴音,不止是動聽美妙,那是將靈魂付諸在琴音裏的琴曲。


  赫連傲天將馬韁繩交到尾隨其後的白鵬手中,縱身向蘭坊院內躍去。


  “主子……”白鵬擔憂地喊道,然而,赫連傲天充耳不聞,整個人已經縱入了高牆內。他心裏清楚,如若此時從正門進去,再去尋這位撫琴的人,怕是會找不到的。因為大堂之內,絲竹之音眾多,他怎麽尋得到這縷琴音?


  “什麽人?”蘭坊內的護院警覺地喊道,然而,那一抹黑影快若疾風,已經從他們身畔掠過。他傾聽著琴音,向著那扇半開的扉窗躍去。


  “我家主子是來聽曲的,不好意思,他忘記走前門了,這是聽曲的銀子。”白鵬隨後跟入,從囊中掏出幾錠銀子,向護院們扔去。


  蘭坊的老鴇素芷聽聞護院回報,說有人向瑟瑟居住的房間而去,心中一驚,帶了樓裏武藝較高的幾個姐妹,悄悄監視著房內的動靜。她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主子說過,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露出武功,不能暴露蘭坊。


  瑟瑟正沉浸在琴音裏,忽而“錚”的一聲,琴弦斷了一根。她悠悠地歎息一聲,“今日有客臨門,不想這琴倒是很懂禮數啊。”


  冷冷的話音裏隱隱透著一絲自嘲,琴弦斷了,但餘韻尚在,瑟瑟依舊跟無事人一般繼續撫琴。


  幔簾被風鼓起,一道黑影從窗子裏無聲無息躍入,在窗前卓然而立。


  赫連傲天自然是聽到了瑟瑟話語裏的弦外之音,她其實是在說他不懂禮數罷了。隻是,此時的他,哪裏還有心思去理會她話裏的意思,他已經被她冰泉般冷凝、夜鶯般低婉的話音攝住了心魂。


  她的臉隱在黑暗的室內,根本就看不清楚,隻是,這聲音還有這鎮靜自若的氣度,卻是像極了她。若是別的女子,半夜從窗子裏躍進來一個不速之客,不驚駭才怪。偏她還如此冷靜自持,當真是不簡單。


  琴聲緩了緩,卻不曾凝滯,瑟瑟依舊自顧自頭也不抬地撫琴。


  “客人恐怕走錯地方了,要聽曲子,請到前廳,今日本姑娘歇息,恕不陪客!”眼下,不知來者是誰,她便以青樓女子自居。


  “那些前廳的琴曲,又怎及得上姑娘的妙手琴音呢!”赫連傲天沉聲說道,一雙鷹眸,閃著灼亮的光,直直鎖住了瑟瑟的嬌顏。


  瑟瑟聞言,心中暗驚,玉手一頓,抬眸向前望去。


  輕柔的月色從窗子裏流瀉而入,籠罩在來人身上。一身墨色衣袍隨風輕揚,黑發淩亂地披散在腦後,一張清俊的麵容帶著狂狷的霸氣和柔情。


  玉手依舊輕輕地撥弄著琴弦,然而,那琴音卻再不能流暢,已經不成調子了。


  她自然是認出了他了。


  那個在草原上當著全族人向她下跪贈她白狼皮的男子,那個許他如青狼般專一愛情的男子。


  他怎會在這裏出現,他現今可是北魯國的可汗啊!

  “姑娘何以不點燈?”赫連傲天見瑟瑟不說話,自行走到桌案前,從身上掏出火折子,將火燭燃亮。


  燭火搖曳,將琴案前那纖細嫋娜的人兒照映得越發身形縹緲起來,一襲天青色的冰絲羅裙,顏色淡得幾乎被那淺黃色的燭火融化了去。一張清麗的容顏,果然是在心頭縈繞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容顏。


  此時,她安安靜靜坐著,長發隻梳了一個輕巧的小髻,其餘的發披散而下,很是隨意自然。臉上神色淡淡的,容顏清麗而絕美。


  “是你嗎?這一次真的是你嗎?”赫連傲天渾身一顫,大步上前走了兩步,男兒昂揚鐵軀已經佇立在她麵前,俯身凝視著瑟瑟的容顏,鷹眸中綻出難掩的悅色和暖意。


  他的話令瑟瑟瞬間明白,原來那劫持了墨染的人便是他。看樣子他已經知曉墨染是假的了,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竟然冒險從璿王府去劫她。


  瑟瑟垂首,心中真是五味陳雜。她定了定神,緩緩從琴案前站起身來,盈盈笑道:“赫連,你怎麽來了?”


  赫連傲天卻不答瑟瑟的話,目光灼灼凝視著她,柔聲問道:“瑟瑟,我們多久沒見了。如若我知曉祭天大會那一別,便是四年無盡的相思,我是斷然不會放你離去的。”


  瑟瑟淡淡笑了笑,“赫連,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得到呢。”


  “四年前的事情,我都已了解,”他猛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柔肩,手掌微微顫抖著,堅定無比地說道,“瑟瑟,隨我走好嗎?回北魯,那裏有無盡的草原,可以縱馬馳騁,那裏也有我為你建造的宮殿,遍植著江南的玉樹瓊花,隨我走,好嗎?”


  瑟瑟聽他這話說得很癡,心中微顫,竟不由抬頭望向他。眼前這張臉,還是當初那張俊朗的麵容,隻不過鷹眸更加銳利,薄唇微勾,帶著帝王的霸氣。


  “赫連……”瑟瑟低低喚道。


  “叫我暖。”赫連傲天強勢地說道。


  瑟瑟笑了笑,低低喚道:“暖。”左右不過一個稱呼,其實她心裏明白,就算是叫他暖,他們也再回不到當初了。當初,她和他,還有北鬥、南星,在京師遊蕩的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


  如今,他是北魯國的可汗,一國之君,而她,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親了。


  “暖,我恐怕不能隨你走的。”瑟瑟抬眸輕笑著。


  “為什麽?難道,是因為他嗎?你現在還在想著他?”赫連傲天胸口一悶,心中閃過深深的失望,他眸光直直逼視著她,好似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瑟瑟搖搖頭,“不是因為他,是我,”瑟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心了。”


  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早已不能再愛了。所以,她不能誤了風暖。


  赫連傲天低頭望著瑟瑟,隻見她神色清冷淡定。一瞬間,他感覺到她和他最接近的那段日子,始終隻是他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日子,是她邀他去流浪江湖的那夜。而那段美好的日子,隨著他記憶的複蘇,一去不複返了。


  如若可以選擇,他真的願意自己還是那個風暖,而不是現在的可汗。那樣,他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地追隨在她身邊,做她的奴仆也好,朋友也好。那樣,是不是會打動她的心?

  可是,時光不會倒流,他永遠也回不去了。


  他望著燭火下,瑟瑟朦朧的臉,那樣靜逸清麗。


  他等了她四年,尋了他四年,戀了他四年。而今,麵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他卻感覺到他們之間依舊隔著千山萬水。


  瑟瑟心中,也有些傷感和歉疚。自相識風暖以來,他們之間,雖然也有過不愉快,但他待她卻是一片單純之心。


  燭火靜靜搖曳,赫連傲天直視著瑟瑟的臉,靜靜說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等下去。”


  “暖,不要這麽傻!”瑟瑟被他灼熱的眸光盯得一驚,緩緩地向後退去。


  赫連傲天直直望著她,眼中隻有她清麗的麵容,看著她後退,他情不自禁地步步緊逼。


  瑟瑟的身子抵到桌案上,退無可退。風暖張開雙臂,一左一右撐在桌案上,俯身將她圈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他低眸自上而下凝視著瑟瑟。鼻間充斥著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為了她,四年了,他的後宮形同虛設。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他怎能把持得住,隻覺得心中一陣澎湃的情意,夾雜著深深的失落,一瞬間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毫不猶豫地用力將瑟瑟按向自己,用大氅一裹,將她纖細的身子裹在他懷裏,灼熱的唇靠近住她的櫻唇,再也不肯離開。


  瑟瑟被他強勁的臂膀摟住,身子被他的大氅全部罩住了,四周,全是他溫暖的氣息。


  “別……暖,別這樣……”話未出,已經被風暖堵了回去,化為低低的嗚咽。


  他的手臂緊緊摟著她,讓她根本無法動彈。他的身子如同一堵牆,讓她,推也推不動。


  隱約聽到素芷在叫門,可他似乎沉浸在這一吻中根本就沒有聽到,而她的嘴被占著,不能說話。但是,素芷來得正好,希望能解救她,因為她實在是不忍心和他拳腳相向。


  素芷敲了半晌,見沒人應聲,便將門推開了,她微笑著道:“狂醫來給澈兒探病了。”


  孰料,赫連傲天根本就不理睬這突如其來的插曲,他伸掌向後淩空一推,一股勁力襲了過去,將門重新關住了。而他的唇,卻不肯稍離瑟瑟的櫻唇,依舊霸道地吻著。


  門吱呀一聲,再次被輕輕推開,有兩個人靜靜站在門邊,而素芷,卻不甘心地退到了後麵。


  “你看,我真是記性差,澈兒不在這個屋,你們隨我來!”素芷笑眯眯地說道,試圖將門再次關上。她不知這個和主子纏綿的男人是誰,不過看樣子好霸氣,還是別打擾的好。


  然而,站在她身前的兩個人卻沒動。


  那兩個人,一個是狂醫,一個看裝扮像是他的隨從,穿一襲仆人的衣衫,隻是,一雙眸子卻和那張平凡的臉不是很相配,是狹長的丹鳳眼。


  燭火默默燃燒著,在室內流動著旖旎的昏黃,淡淡籠罩著兩個纏綿的人兒。男子高大狂野,女子纖細嬌柔,大氅裹著女子的身子,隻露出玉白的側臉和漆黑的發。


  這場麵,如此纏綿、繾綣、火辣……


  燭火,散出一縷泛白的昏黃,覆在那隨從的眉眼間,長睫在他臉上投下一抹沉沉的影子,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隻是,他的唇色在一瞬間退去血色,轉為驚心動魄的白。他的薄唇微微顫抖著,開開闔闔,闔闔開開,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袖中的手,早已經握成了拳頭,似乎隻有指甲陷入肉裏那疼痛的刺激,才能令他站穩身子。


  赫連傲天感受到身後沉沉的壓力,這壓力令他心中極其不悅,他鷹眸一眯,放開了瑟瑟的唇,頭也不回,淩空一掌向後拍了過去。這次,卻未像上次那般將門關上。而是,遭遇到一道綿遠渾厚的勁力。他出掌,為的隻是關門,是以並未用全力。所以,和對方的掌力一碰上,赫連傲天便踉蹌著從瑟瑟身邊被拍了出去。他心中大驚,暗運內力,使了一個千斤墜,才不至於被狼狽地拍飛。


  赫連傲天臉上閃過一抹怒色,神情在瞬息間變得肅殺。他猛然回首,目光灼灼地望向門邊。


  門邊,那個背著藥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男子他認得,是南玥江湖上有名的狂醫,隻是,他不認為方才那一掌是他擊出的。他和他交過手,知曉他還沒有那麽高的功力。那麽,是誰呢?

  赫連傲天鷹眸一轉,犀利地凝視在他身側的隨從身上,那個人垂睫站在門邊,麵容陌生,他不認識。他的衣衫被走廊裏的穿堂風吹得颯颯作響,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臉色看似平靜,可是,赫連傲天卻能夠感受到他身軀散發著的冰冷之意。


  他是誰?

  在赫連傲天被掌力拍開時,瑟瑟便從他的鉗製下脫身而出了。她深吸一口氣,凝眸望向門邊,隻見雲輕狂背著藥囊,眸光炯炯地盯了她一眼。而他身畔的隨從,神色幽冷地靠在門邊。


  “雲輕狂,你請回吧,邪公子的病不用你醫了。”瑟瑟冷冷說道。她不是任性,既然他和夜無煙沒有關係,她也不想再靠他的恩惠。當然,她也不會任澈兒被病痛折磨,她不相信,這天下,離了狂醫,離了夜無煙,她就找不到為澈兒醫治寒毒的藥物!


  瑟瑟話音方落,雲輕狂還未出聲,他身側的隨從突然抬眼,深深向她望了過來。


  他冷冷望著瑟瑟,眼珠子是純然的黑,黑得好似要將瑟瑟的靈魂吸附,眸光又是那樣深,深得如萬年寒潭。瑟瑟的心微微顫了顫,那目光如鷹隼一般炯炯,而眼底深處的悲涼和哀慟,好似重錘一般擊中了她的胸口。


  這個隨從竟然是夜無煙。


  此刻,他的易容,沒掩飾眼睛的形狀,比不上那玉石麵具的隱蔽性。這個世上,丹鳳眼本就很少,而他眸中那複雜的神色,又豈是陌生人會有的。


  瑟瑟不自禁向後退了兩步,不小心踩了赫連傲天的腳,他伸臂攬住了她的腰,柔聲道:“小心!”


  瑟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平定了心神,抬眸衝著赫連傲天盈盈一笑,如墨般的發間簪著的玉釵微微顫動,一串流蘇珠子搖搖晃晃,映著她白皙的臉龐,清麗而絕美。


  赫連傲天看得一癡,眸光像密密的網,柔柔籠著瑟瑟的臉龐。


  兩人視線交織,在旁人眼中,竟是癡癡對望。


  寒意,一絲絲地穿過肌膚,滲入到夜無煙心底,侵蝕著他的骨血,也或許根本就是心底生涼,讓他冷不自勝。痛楚,一絲絲和寒意攪在一起,好似亂麻一般,衝擊著腦海深處,掀起千萬層浪濤,在胸間翻騰。喉頭處一股腥氣衝來,夜無煙轉首,強行將那口血逼了回去。


  雲輕狂眉頭微微一皺,咳嗽了一聲,瞬間又恢複了笑吟吟的神色,“江姑娘,我狂醫治病有個怪癖,但凡出手為病者醫病,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所以,邪公子這個病,在下是一定要治的。可汗,你恐怕不知道邪公子是誰吧?”


  “邪公子是誰?”赫連傲天緊張地抓住瑟瑟的手腕,問道。


  瑟瑟淡淡笑道:“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赫連傲天怔怔愣在那裏,鷹眸中劃過一絲驚愕。


  瑟瑟原以為他是嫌棄她有了兒子了,不料,他卻執起她的雙手,柔聲道:“你的孩子?方才,我可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是你的又一個愛慕者呢。瑟瑟,我不管他是你和誰的孩子,我隻會對你和他好。他病了嗎?我去看看他!”


  瑟瑟未料到,當著雲輕狂的麵,赫連傲天還對她如此情深不悔,心中極是感動。


  “可汗,我說你倒真是膽子大啊,竟然敢潛入我南玥,就不怕被生擒麽?”雲輕狂挑眉說道。眼下,北魯國和南玥關係緊張,四年來,戰事不斷,赫連傲天竟然還敢潛入南玥。說起來,膽子真不小。


  赫連傲天鷹朗聲笑道:“本可汗既然敢來,自然是不怕的,你小子要去報訊,便趕快去!晚了,本可汗可就不奉陪了!”麵上雖然不在乎,心中卻的確有幾分擔憂。但是,他不能殺雲輕狂滅口,畢竟,他要為瑟瑟的孩子醫病。


  瑟瑟聞言心中微微一沉,赫連傲天是北魯國的可汗,便是南玥的敵人。而夜無煙一直鎮守邊疆,會放過他嗎?瑟瑟打心眼裏,不想讓風暖因為她而被擒。


  她瞥了一眼夜無煙,見他依舊垂睫靠在門邊,顯然沒有出手的打算。瑟瑟心裏明白,夜無煙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看樣子並不打算向風暖出手。


  瑟瑟抬眼笑道:“赫連,你回去吧,這裏太危險了,不是久留之地。”


  赫連傲天眯了眯眼,柔聲道:“你隨我一起走!”


  瑟瑟淡淡笑了笑:“你快走吧,一定要小心。”


  赫連傲天聽出來瑟瑟話裏的關心,心中一暖,眸光柔柔地凝視著瑟瑟,輕聲道:“我先走了,我還會回來的。”言罷,從窗子裏縱身躍了出去。


  窗前的幔簾飛揚,瑟瑟遙望著風暖的身影在黑夜裏消失。


  “哦,我去為邪公子醫病了。”雲輕狂喃喃說道,就要隨素芷去找澈兒。


  瑟瑟翩然轉身,冷冷說道:“雲輕狂,我說了,邪兒的病不用你再醫治。”


  雲輕狂哪裏理會瑟瑟的話,優雅地笑了笑,背起藥囊,就去尋澈兒去了。


  瑟瑟惱恨地咬牙,看到夜無煙依舊淡淡靠在門邊。他低垂著頭,她隻看到他的側臉,被昏黃的燭火籠罩著,隱隱透著一絲寂寥。瑟瑟跺了跺腳,緩步向外走去,才走到門邊,便被夜無煙伸臂攔住了。


  “讓他去為邪兒瞧瞧吧!”夜無煙沉聲說道,低低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繁華落盡的蒼涼。


  瑟瑟冷笑,他終於要為澈兒醫病了嗎?在治好了伊冷雪的孩子後,他終於來為他的澈兒治病了嗎?


  瑟瑟抬眸,隻能看清他那雙黯沉的眼眸,閃爍的燭火映在他眼底,深邃的眼底,有一絲顯而易見的落寞。


  “你是誰?既然是隨從,怎不隨主子一起去瞧病呢?”瑟瑟冷冷地嘲諷。


  夜無煙凝視著瑟瑟,一伸手,將臉上薄薄的人皮麵具揭了下來,露出了他原本的臉。他真是俊美脫俗,即使穿著隨從的衣服,也難掩他的貴氣和風華。


  “原來是璿王啊,您不在府裏守著受傷的伊夫人,來這裏做什麽?莫非,是要抓我這個凶手不成?”


  夜無煙眯眼瞧著瑟瑟,四年了,今夜是他第一次瞧見瑟瑟的容顏,前幾次都是她易容來見他。她的這張臉,這張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容顏,還是和四年前一樣美麗一樣清純,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伸指,想要撫上瑟瑟的臉龐,然,眸光從瑟瑟的紅唇上掠過,手指忽然頓住了。


  瑟瑟那嬌美的紅唇,因為方才赫連傲天的肆虐而微微紅腫,在燭火下愈加豔麗,好似一朵嬌豔欲滴的花朵,美麗得刺目。


  他溫柔的眸光忽而如鷹隼一樣犀利。


  他忽然伸掌,扣住了瑟瑟的雙肩,“你要隨赫連傲天走?”平靜的語調裏,有著壓抑不住的緊張。


  “是啊,我就是要隨他走,又怎樣,和你有關係嗎?夜無煙,別忘了,我不再是你的側妃了,更不是你明春水的夫人。你憑什麽管我!”瑟瑟伸手去掰他的手掌,卻發現他用力極大,扣得她肩頭生疼。


  “你放開我!”瑟瑟氣恨地仰頭,靜如冰玉的黑眸,冷冷睥睨著夜無煙。


  四目相對,兩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眸中的情緒。


  夜無煙相貌本極其俊美,他的神情一向溫雅淡定,黑眸更是深邃不見底。可是,此刻,他俊美的臉神色變幻,帶著微微的哀慟之色,黑眸中,更是翻卷著驚心動魄的情緒。


  他的手掌,勾著瑟瑟的下巴,拇指探出,狠狠地在瑟瑟的紅唇上擦著,似乎要將赫連傲天的氣息拭去。


  瑟瑟瞧著他的瘋狂,渾身一僵,全身血液仿佛凍結一般。


  夜無煙攬住她,一甩手將房門關死,薄唇,帶著狂狷的氣息,向她的唇襲來。


  瑟瑟心頭一顫,臉一側,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夜無煙瞧著她淡漠的側臉,眯眼,冷聲道:“方才赫連傲天吻你時,我可沒見你躲!”


  瑟瑟聞言,怒極反笑,驀然轉首,冷然道:“我為什麽要躲?他又不是你!”


  夜無煙大掌一顫,兩簇火苗在夜無煙深邃的雙眸中升騰、焚燒。


  他再次俯身,孰料,薄唇剛剛貼上瑟瑟的櫻唇,瑟瑟已然伸掌拍向他的後背。他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悲涼的哀慟,一動也不動,任憑她的手掌帶著澎湃的勁力拍在他的後背上。


  瑟瑟雖然未用全力,但是現今她內力比當年要強很多,一掌拍中,夜無煙身子晃了晃,臉色頓時慘白如紙,一縷鮮血從唇角逸出。瑟瑟並沒想打傷他,隻是要逼他放開自己。孰料,他不僅不躲開,拚著受了她一掌,依舊緊緊摟著她,好似要將她嵌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夜無煙,你放開我!”瑟瑟語氣冰冷地說道。


  夜無煙卻充耳不聞,低首,再次覆上她的唇。


  瑟瑟清眸一眯,再次伸掌,夜無煙卻毫無所覺地繼續吻著她,似乎是對她太過想念,他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邊,薄唇貪婪地吻著她的唇,恨不得一寸寸將她吞噬。


  瑟瑟感覺到唇齒間,全是鹹鹹的血腥味,手掌推上他的胸膛,感覺到他的心狂亂地跳動著,震得她手掌輕顫。


  “你放開我,放開我!”瑟瑟低聲說道,所有的話語都被埋在他的吻裏。她無奈,再次伸出手掌。


  “你瘦了……”夜無煙忽而抬首,放開了她的唇,大掌撫上她玲瓏的身段。


  瑟瑟心中一驚,縱身便要從他身畔躍開。


  夜無煙緊緊攬著瑟瑟的腰肢不放,伸手去揭她身上的衣衫,卻不料,瑟瑟這一躍,衣衫被撕破了。


  “無恥!”瑟瑟伸足便向夜無煙踢去。


  這一次夜無煙閃身避開了,他默默低頭,忽然從身上掏出來一個青瓷的小瓶子。


  “這是傷藥,今日,是我不好,累你受傷了。先敷藥吧。”夜無煙低聲說道。


  瑟瑟垂首一看,外衫被他撕開,露出了胳膊和肩頭的劍傷。這是今日黃昏被他的侍衛打傷的,雖然是輕傷,但沒有良藥,也是很疼的。


  原來,方才他隻是查看她的傷口,他總是這樣霸道。


  夜無煙拿著瓷瓶,手指摸索著那光滑的瓶身,擰開瓶塞,清淡的藥香便好似活了一般,一絲絲從瓷瓶中綿綿而出。


  “我來為你敷藥。”他低低說道,眼睛裏,流動著如春水般融融的暖意。


  瑟瑟雙眸緊緊盯著那瓷瓶,記憶裏,似乎有類似的場景在眼前浮現。


  “過來,我給你敷藥。”


  彼時,在春水樓,他執著瓷瓶,為她敷藥,動作溫柔輕緩,讓她深深為他沉醉。那一刻,她以為他就是她一生的良人。可是,那個美夢太短了,短到,還不及沉醉,便從夢中蘇醒。


  今日,他也要為她敷藥,誰知道,這樣的溫柔之後,接踵而來的會是怎樣的欺騙和傷害?


  這樣的恩賜,不要也罷!


  瑟瑟抬眸,衝著夜無煙嫣然一笑,笑容很甜,卻也很疏離。


  “不用!”她低低說道,聲音雖輕,但兩個字如同切金斷玉一般。


  夜無煙心頭一震,他苦苦一笑,軒眉眉峰一揚,隻是,卻在眉尾處結出了解不開的鬱結。夜風,無孔不入地從窗縫裏鑽了過來,讓他感覺有些涼。


  “瑟瑟,我先為你敷藥,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他有些低聲下氣地說道,向前跨了一步,手指拈起藥膏,抬手向瑟瑟肩頭的傷口抹去。衣袖在空中飛揚而過,劃過一道清涼的風。


  瑟瑟暗運了三成內力,伸臂一擋,夜無煙原以為瑟瑟要去擋他敷藥的手,手臂一旋,躲開了。孰料,瑟瑟卻伸臂去撞他執著藥瓶的手。


  夜無煙未曾料到瑟瑟會撞他這隻手,且用了內力,兩人距離極近,一個不防備,手中藥瓶劃起一道弧形,從手中飛出,啪嗒一聲落到地上。清脆而愴然的聲音傳來,是青瓷與地麵相撞,撞出了絲絲縷縷的繚亂。瓷瓶碎裂,藥膏淌出,空氣中,滿是那種清淡悠遠的藥香。


  夜無煙一怔,鳳眸一凝,望著碎裂在地上的瓷瓶,心底湧起一股空落落的酸楚,他抬眸凝望著瑟瑟清麗決絕的麵容,一字一句說道:“瑟瑟,我們真的不能回到過去嗎?”


  “你能把這隻瓷瓶回複到原樣嗎?”瑟瑟退後,坐到身後的湘妃竹椅子上,懶懶靠在那裏,冷笑著說道。當日,若非她自救,她的下場便同眼前的瓷瓶是一樣的。


  夜無煙斂眸,望著地麵上已然被摔得粉身碎骨的瓷瓶,心中劇痛。他俯身,從袖中掏出錦帕,去撿拾瓷瓶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就好似在撿拾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如若能修補這瓷瓶,他們便能回到從前,不計一切代價,他,也會修補好。


  瑟瑟看著他撿拾著瓷瓶的碎片,神情溫柔而專注,她的心,忍不住顫了顫。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清眸中閃過一絲決絕。她起身,貝齒咬住下唇,伸足,將最後一塊瓷片踩在了腳下。


  “夜無煙,沒用的。心,缺了一角,就再也補不回來了。”她腳跟輕輕地一旋,再次抬足,那一塊瓷片已經化作了粉末。夜風從窗子裏吹了過來,粉末被風揚起,瞬間化為烏有。


  “瑟瑟……”夜無煙站起身來,靜靜望著瑟瑟,眸中漸湧悲哀。


  “我和你的過去,不是在璿王府做你的側妃,便是在春水樓做你無名無分的暖床侍妾,於我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過去,絲毫不值得留戀。”瑟瑟勾唇笑道,清冷的語氣裏透著冷冷的譏誚。


  他還說要回到過去,可是,他給過她怎樣的過去啊!幸福是那樣的短暫,而傷害卻是那樣的悠長,一次一次,接踵而來,令她的身心備受煎熬。那樣的過去,她不要回去,甚至連想都不願再想。那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今生也不願再嚐。


  夜無煙聞言,身子晃了晃,他撫著胸口,急急地喘氣。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給予她的,竟然除了傷害,還是傷害。她不會原諒自己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他們的過去,真的如她所說,是不堪回首的嗎?

  不是!


  那同舟共濟的默契,那琴簫合奏的和諧,那掌上翩舞的浪漫,那抵死纏綿的溫柔,早已深深鐫刻到他的心中。


  “瑟瑟,無論如何,一定要敷藥,否則,傷口會留疤的。”夜無煙低低說道。


  “留疤?”瑟瑟低低冷笑,好像夜無煙說的是一個笑話,“夜無煙,我江瑟瑟難道還會怕留疤嗎?”


  夜無煙聞言,鳳眸一凝,一抹痛色從眸中升起,由淺漸深。他忽而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瑟瑟肩頭抓去。涼風襲過,瑟瑟身上天青色的外衫已經被他剝落在手中。


  瑟瑟身上,此時隻餘一件純白色內衫。


  “夜無煙,你做什麽?”瑟瑟心中惱怒,出掌如風,向夜無煙襲去。


  夜無煙伸出右掌,阻住瑟瑟的襲擊,左手一探,已然點了瑟瑟肩部的穴道。瑟瑟沒料到夜無煙的左手也運用得如此靈活,身子一歪,便軟倒在他懷裏。她自然不知,夜無煙右掌曾經斷過,其間,他已經練就了左手劍法,左手的靈活早已不遜於右手。


  夜無煙將瑟瑟橫抱在懷裏,一顆心狂亂地跳動著,四年了,他終於再次擁她入懷。可是,心中卻沒有半分遐想,隻因為她方才那句話。


  難道我江瑟瑟還會怕留疤痕嗎?

  他將瑟瑟橫放在床榻上,伸手,顫抖著掀開她背上的衣衫。


  燭火搖曳著,照亮了她後背上瑩白的肌膚,也清楚地照亮了蜿蜒在她背上的那一道道疤痕,醜陋的猙獰的疤痕。


  瑟瑟趴在床榻上,耳畔,傳來夜無煙震驚的急喘聲。他很驚異吧,這都是拜他所賜。當日,她從崖上跌落,身子難免擦過岩石尖利的棱角,擦過岩縫裏樹木的枝枝丫丫。當跌落到崖下時,身子早已經傷痕累累。


  夜無煙瞳人迅速收縮,鳳眸瞪大,眸中漸湧水霧。他的大掌,沿著瑟瑟背部的傷痕滑過,拇指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已經結痂的傷口。


  這大大小小的疤痕,這深深淺淺的疤痕,一道道,就好似在控訴著他當日的罪行。


  她的身子,就好像是拚補過的布娃娃一般,看上去那樣可怖,那樣地令人心疼,心疼得他幾乎要窒息。


  夜無煙想起墨染臉上那一道傷疤,和瑟瑟身上的疤痕比起來,那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難以想象,當年,她從崖下墜下後,遭受了多麽大的痛,她才活了下來。


  瑟瑟趴在床榻上,看不到夜無煙的表情,卻可以感覺到他的觸摸。他的手掌從她的背上滑過,動作輕柔而舒緩,好似蘊含著滿滿的情意。而她,感受到的隻是羞怒。


  這些,都是他賜給她的,還有孩子身上的寒毒。


  一滴滴灼熱落到瑟瑟的背上,一滴接一滴,落得越來越快,落到她的背上,沁入她的肌膚。瑟瑟感覺到自己好似被烙鐵烙到了一般,隱隱感到一種灼痛從肌膚,一路燃燒到心底。


  室內靜悄悄的,幔簾被風揚起,狂亂地舞動著,一如她此刻的心,有些繚亂。


  有溫熱的唇落在她的背上,溫柔地吻過她背上的傷痕,唇的溫熱和淚水的灼熱交替著侵襲她的肌膚。


  他知曉,他傷她至深,就連要求她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傳來,伴隨著素芷焦急的喊聲,“主子,快去看看公子吧。”


  瑟瑟心頭一震,澈兒的寒毒已經連服了十天的解藥,按理說是不會再發寒毒了。這究竟是怎麽了?

  夜無煙聞言,伸指解開瑟瑟的穴道,伸手一彈,隨著極輕微的噗聲,燭火熄滅了。熄滅前的刹那,光焰所及之處,瑟瑟瞥見夜無煙眸中那不動聲色的淒愴和眼角的一抹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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