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海微瀾

  白日裏看山,綿綿群山,崇山峻嶺,山清水秀,雲霧繚繞,不失為佳景;晚上看,卻是另一種境況了,處處黑壓壓的山巒,陰森森的。


  夜裏的山風極冷,像刀子一樣,刮透了貂皮披風。走在山路上,時不時聽到野獸的吼聲,令人膽戰心驚。


  瑟瑟握緊手中的新月刀柄,準備隨時出鞘。手中拿著風薔兒那顆珠子,微弱的清光,隻能照見足下尺許遠,不過這就足夠了,憑著這一絲光,瑟瑟才沒有掉入深淵。


  她在山中走了約一個時辰,感覺自己已經出了春水樓地界。半夜裏這樣在山間遊蕩,著實危險,若是不小心掉下山崖,就算是有輕功,怕也是難以活命。


  正想找一處地方躲一躲,待天亮了再出山,無邊暗林中,忽然一陣窸窣聲,一種血腥的氣息,隨著夜風,悄悄地潛了過來。一股涼氣順著瑟瑟的脊背躥了上來,她的手臂和雙腿,都一點一點化成了冰。


  瑟瑟驚恐地回頭,不遠處的黑暗中,有兩點綠光在閃爍,隱約聽得到喘息之聲。


  有野獸!

  瑟瑟心中大驚,伸手一拔,新月彎刀出鞘。就在此時,那兩點綠光伴著一個龐大的黑影向她壓了過來。


  天太黑,瑟瑟根本就沒能看清撲來的是什麽野獸,隻能聽風辨位,她迅速旋身躲開,同時彎刀一揮,似乎是刺中了野獸的前腿。野獸一擊不中,還被瑟瑟的彎刀劃傷,頓時獸性大發,狂吼一聲,黑影緊跟著一陣腥風,再次向瑟瑟撲來。


  瑟瑟揮刀迎上,就著微弱的月色,和野獸周旋了數十招。最後,瑟瑟借著淡淡的月色,辨清野獸的脖頸,直直刺了過去。野獸中刀倒下,隻是,發了狂的爪子還是在瑟瑟肩頭劃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瑟瑟從衣衫上撕下布條,將傷口簡單包紮了一下,這才就著月光看清眼前的野獸是一隻大虎,真是凶猛的家夥。


  瑟瑟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這才發現,和大虎周旋時,身上的那粒照明的珠子不見了。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瑟瑟歎了歎氣作罷,反正也不打算夜裏出山了。


  走夜路加上殺老虎,耗費了瑟瑟一些體力,此時,她有些虛弱。眼前一片黑壓壓的林子,瑟瑟縱身上了樹,找了一個合適的枝丫,便躺在上麵休息。她身上蓋著風薔兒給她的披風,倒還算是舒服的,林子裏的風比山崖上小得多,身上也不怎麽冷了。


  瑟瑟之前的內功心法練到了第四重,上次在海上和西門樓大戰,損失了些許內力,如今的功力隻有三成多。這次回到東海,是要好好地習練內功了。


  她合上雙眼,暗運真氣調理內息,約摸過了一個時辰,瑟瑟聞著林子裏幽淡的野花香氣,墜入了夢鄉。


  明春水是突然醒來的,他並沒有做噩夢,但不知為何會從酣眠中驚醒。醒來後,這才發現懷裏抱著的,是錦枕。


  他心中驀然一沉,不好的預感襲來,睡意全消,披衣下床,屋內屋外尋了一遍,尋不到瑟瑟青衣翩然的身影。


  此時雲輕狂過來稟告道:“樓主,屬下有夫人的消息。夫人方才出了山穀,屬下已經派人去尋了。”


  明春水黑眸中墨靄重重,聞言眸色一亮,大步向外走去,竟然連外衫也來不及穿上。


  一個侍女慌忙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風,卻隻能遙見明春水疾步而去的身影。雲輕狂低歎一聲,接過披風,追了過去。


  風薔兒給瑟瑟的那顆珠子,是塗著特殊香氣的,一隻小白鼠從風薔兒袖中爬出來,在空氣中辨認著那香氣,沿著山道向前爬去。一眾侍衛舉著鬆油火把,尾隨著小白鼠一路奔去。他們追到一處山坡上,看到一隻被殺死的大虎,趴在那裏。


  眾人倒抽了一口氣,明春水和雲輕狂恰在此時趕到。


  明春水眸光犀利,冷聲問道:“人呢?”


  小白鼠不再向前爬,鑽到大虎的爪子處,啾啾地叫。


  明春水伸袖一拂,虎爪被掀開,爪子下,壓著一顆泛著柔光的珠子。立即有春水樓的人上前將珠子撿了回來,遞到明春水的手中。明春水捏著珠子,眸光忽然一凝。


  珠子上沾染著血絲,他蹲下身,看到虎爪上,也是淋漓的鮮血。虎身上流出來的血還不曾流到這裏,可想而知,這是和虎搏鬥的那人身上的血。


  瑟瑟!


  珠子尋到,卻斷了人的消息。


  明春水伸掌一拍,如腰粗的大樹哢嚓齊腰折斷,碎屑紛飛。他的心也炸開似的痛楚,那痛楚蔓延到全身,四肢五髒,無一處不痛。


  他環視四周,看到四周的地形都是極其陡峭的,受了傷,她絕不會在深夜裏下山。看到不遠處那處林子,他冷聲吩咐道:“到林子裏去看看。”


  眾人分散開,到林中搜尋。


  偌大的林子被火把照得一片亮堂,明春水的眸光好似被黏住一般,凝注在一棵樹上。


  江瑟瑟蜷縮在樹上睡得正酣,身上蓋著風薔兒那件貂皮披風。四周的動靜將她驚醒,她睜開眼睛,隻看到一片沉沉的黑暗。忽然憶起自己這是在幽暗的林中,她動了動身子,從枝丫上坐起身來。


  黑暗中,方才的聲音似乎又消失了,林中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瑟瑟覺得有些奇怪,仰首向空中看了看,空中是一片濃墨般的黑,睡之前那美麗的星星和月兒已經不見。


  這麽快便陰天了嗎?


  她輕輕蹙眉,若是山間下雨便糟糕了,她從樹上躍下來,決定繼續下山。


  林中,被火把照得通明,眾人屏息看著瑟瑟,卻見她好似根本就沒有看到他們。風薔兒心中一沉,八九月份正是林中黃茅瘴最盛之時,她竟然忘了給她一顆解瘴毒的藥丸。看樣子,瘴毒侵體,已經致使樓主夫人暫時目盲了。


  瑟瑟摸索著走了兩步,頓覺詫異,怎地眼前竟這般黑啊。這樣子摸索著下山,是萬萬不可能的。而且,她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詭異。


  她的腳步忽然一頓,隻覺得玉手摸上了一堵障礙。


  硬朗的,溫熱的,還伴有咚咚的心跳聲。


  這是人的胸膛,一股青竹的淡香撲鼻,瑟瑟一呆,連連後退,可是手卻已經被一雙鐵鉗般的大掌牢牢握住了。


  明春水在林子裏卓然而立,白衫當風,獵獵飛舞,看上去風姿嫻雅,雲淡風輕,隻是白衫下的身子卻繃得像一根弦,麵具下的黑眸墨靄重重。


  他的視線緊緊鎖著瑟瑟,看著她從樹上躍身而下,看著她纖長的黛眉輕蹙,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著邁步。


  他一言不發,就那樣淡淡地望著她,眼神如冰封鏡湖,不興一絲波瀾,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直到瑟瑟一步一步,茫然而戒備地走到他麵前,直到她的手,不小心觸到了他的胸膛,他才猛然伸手,一把握住了瑟瑟的手腕,將她拽到了懷裏。


  瑟瑟整個人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淡淡的青竹氣息,瑟瑟便知曉了眼前之人是誰。她的心驟然一縮,怎就被他追上了呢!可是,他看到了她,為何她卻一點兒也看不見他呢?


  這沉沉的潑墨般的黑,如此沉重,如此濃鬱,壓得她幾乎窒息。


  難道說,她目盲了?怎麽可能?她仰首,眨了眨眼,在黑暗裏搜尋著他的臉。可是,卻一無所獲。


  明春水望著瑟瑟那雙黑眸,曾經清澈如水、顧盼神飛的黑眸,此時雖依然美麗清澈,卻沉靜得如同兩麵鏡子,隻是反射著點點火把的光輝,眼神深處,卻是一片無盡的空虛和茫然。


  雖然方才他已經懷疑她目盲了,如今親自確定,他心頭劇震,如遭雷擊。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從她纖長的眼睫上劃過,指尖竟不可遏止地顫抖。


  她看不到他了!


  所有的冷靜和沉穩全然崩潰,他張開雙臂,狠狠地抱住她,那麽緊,似乎要將她揉碎在懷裏。


  雲輕狂將一支鬆油火把插在地上,揮手示意所有的人都從林子裏退出去。一瞬間,林子裏隻餘明春水和瑟瑟兩人緊緊相擁。


  “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明春水低沉喑啞的聲音從瑟瑟頭頂上傳來,帶著不穩的氣息顫抖。


  那顫抖好像是哽咽,瑟瑟徹底被驚呆。這一瞬,她感覺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想起那個被他抱回來的女子,他對她,也該是真心的吧。他的真心,何其多!

  “明樓主,你來,是要送我離去嗎?”瑟瑟掙不開他的懷抱,便淡淡說道。清麗的容顏在火光掩映下,透著一絲冷冷的疏遠,“你看我,似乎目盲了,樓主不來,我自己還真的走不出這綿雲山呢!”


  聽著她疏遠的稱呼,冷淡的話語,他一點一點放開他的懷抱,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唇角那抹冷淡的笑意,他的心又一陣緊痛。


  當日走得太急,沒顧上給她留話,害她在黑山等他,又多日不歸,她這些日子一定對他失望透頂。如今又帶回來一個女子,她怎能不怨?

  他低低歎息一聲,有些無奈地望著她。眼底深處,卻明明有著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情意,剪不斷理還亂。那樣的眼神,分明是又恨又惱,又愛又憐,為情所困的神色。


  “你是我明春水的妻,今生今世都隻能留在我身邊,我不會放你走的!”明春水霸道地宣布,每一字都擲地有聲。


  “是你的妻嗎?”瑟瑟冷冷笑道,“我記得,我們還沒有拜黑山神呢,據說在你們昆侖奴中,這就等同於我們漢人的拜堂禮節,既然沒有拜堂,你我就依舊不算夫妻。”


  明春水心中一痛,他柔聲說道:“瑟瑟,對不起,我讓你受委屈了。明日我們就去拜黑山!”


  瑟瑟倏地退開,冷聲道:“拜黑山,和誰呢?和我嗎?那對不住了,我已經決定不再嫁你了。我看,你還是和你的心上人去拜黑山吧!”


  難道他以為她還願意嫁給他麽?她冷然抬眸,就算看不到他,也依舊不想輸了氣勢。


  她的冷漠和疏淡,她的灑脫和傲岸,令明春水心中頓時抓狂。他感覺到她就像一縷風,隨時都會飄遠,讓他無論怎麽抓也抓不住。他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得到過她的心,不然,她何以會如此瀟灑地棄他而去。


  他黑眸驟縮,痛聲道:“瑟瑟,你覺得我明春水是那樣的人嗎?你覺得我們這些日子的恩愛都是假的嗎?”


  瑟瑟靜靜佇立在那裏,聽著他的質問,思及他的柔情他的寵溺,心中一顫。隻是,她臉色依舊清冷,沒有說話。就算是真的,她能留下來嗎?他們之間,還隔著他受重傷的意中人。


  “江瑟瑟,你的目盲了,難道心也瞎了嗎?”看到她良久不答話,他冷聲說道,“還是,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情都是假的?”


  他帶回來一個女子,卻在這裏質疑她的感情?如果是假的,她會將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給他?他以為她是隨便的女子麽?


  瑟瑟感覺到自己被輕賤了,她就好似刺蝟一般,迅速抖開身上的尖刺,撇唇冷笑道:“我早就嫁過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不過是睡了幾夜,沒什麽大不了。你還真以為我愛你至深呢?”


  她的話令他黑眸危險地眯起,為了離開他,她連這樣自我輕賤的話都能說得出來?


  “是嗎,那你是說,你和璿王,也曾那樣蝕骨地纏綿,是嗎?”明春水咬牙惡狠狠地說道。


  “不錯!明春水,既然知道了,你該放我離開了吧!”


  “如若我說不呢?我偏要留下你,永不放你走!”明春水的聲音從黑暗中徐徐傳來,帶著永不放棄的篤定。


  眼前一片幽暗,瑟瑟看不到明春水,卻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淩厲氣勢,很顯然,他是生氣了。自從相識以來,她還從不曾見過明春水生氣。雖然說,她知曉,身為春水樓的樓主,必定也是身經百戰、心狠手辣的。可是,他在她麵前,永遠是慵懶的、灑脫的、戲謔的,好似雲朵一般純淨明朗的。


  然,今夜,他終於生氣了,是嗎?


  他的氣息透過夜風向她身上一點一點襲來,淩厲、霸氣、憤怒。


  瑟瑟慘然一笑,伸手,摸到腰間的刀柄,一點,一點,輕輕地抽了出來。


  明春水看到她的動作,眸光一寒,冷聲道:“江瑟瑟,你要做什麽?”


  新月彎刀在火光映照下,閃耀著冷冷的寒芒,那冷冷的寒芒將瑟瑟的清眸映亮。


  瑟瑟眯眼嗬嗬笑著冷聲說道:“明樓主,今夜我是一定要走的,請你放了我,不然,我們隻能兵戎相對了。”


  “哈哈哈!”黑暗裏,傳來明春水的笑聲,狂傲中透著深深的痛楚和濃濃的自嘲。


  “好!好!江瑟瑟,既然你這麽想走,那你好自為之。”他又氣又恨,冷笑幾聲,便聽得他腳步聲漸行漸遠。


  他走了嗎?


  良久,瑟瑟依舊怔怔地站在那裏,聽著周圍的動靜。


  靜,夜好靜!沒有一絲聲音。


  瑟瑟終於舒了一口氣,但是,心頭泛上來的除了苦澀還是苦澀。


  他走了!走吧!


  把所有的溫暖、所有的羈絆、所有的柔情統統帶走,把堅硬、孤單、寂寞和傲岸統統還給我。


  默立片刻,瑟瑟抓緊彎刀,向前探著,緩緩地挪動著腳步。


  一步,兩步,目盲的人要在山裏行走,是何等艱難。四周的黑暗令她心中極其焦躁,這眼睛怎麽就這樣無緣無故地盲了呢?他著實狠心啊,竟然都沒有讓雲輕狂來為她治眼。是了,雲輕狂應當還留在春水樓為他的意中人治傷吧!怎麽可能顧得上她呢!

  她淡淡地笑了笑,繼續揮舞著彎刀前行。一不小心,腳底下被什麽絆了一下,身子向前傾。瑟瑟提起內力,身子向後一飄,總算沒有撲倒在地。隻是,後背卻毫無預兆地撞到了樹幹,一陣疼痛襲來,她如破娃娃般摔倒在地上。


  耳畔一陣風聲襲來,瑟瑟大驚,手中彎刀向著虛空之中劃去。一招落空,手腕驟然被握住,彎刀已經脫手,到了別人手中。


  四周靜悄悄的,瑟瑟感覺到了麵前淩厲的氣勢。不用猜,她也知曉明春水又回來了。


  隻是一招,他便奪了她的彎刀。


  天下無敵的春水樓明樓主,縱然她沒有目盲,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如今,她是個瞎子啊!

  明春水靜立在瑟瑟身前,居高臨下俯視著瑟瑟:“江瑟瑟,你要勝過我,還差得遠!”


  他的聲音,從黑暗中悠悠傳來,有如魔音。


  瑟瑟淡淡一笑,無論比什麽,她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大手扣住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攬起來。他將她抵在樹幹上,俯身,火熱的吻便落了下來,帶著他的怒意,帶著他的愛戀,好似懲罰她一般,那麽強勢,那麽霸道,那麽狂野地吻著她。沒有一絲溫柔,好似要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


  她氣恨交加,張口咬了他的唇,他不以為然,依舊和她繼續糾纏。唇舌交纏間,血腥味彌漫。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開她,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江瑟瑟,這一世,你休想逃離我身邊。”


  一字一句,有如宣判。


  一聲一聲,有如魔障。


  腰間忽然一麻,她被他點了穴,虛弱的身子跌倒在他的懷裏。耳畔一陣呼呼的風聲,她感覺到他抱著她,在山間飛縱著。睡意漸漸襲來,他點住的是她的睡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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